晚上这个时间已经过了地铁的高峰期,那种仿佛在一个罐头里挤来挤去让人窒息的场景在现在的地铁上看不到,甚至他们两个还能够找到座位安稳的坐下来。

    婚姻是什么?这个问题手冢国光没有细想过,虽然婚姻这个命题并不算是洪水猛兽一般不能提及,但在他的人生步骤之中,这件事难免会显得有些太过遥远。

    是一种在法律上被承认的关系,一种联系爱人的纽带,一份需要相互承担的责任,一起组建家庭面对困难的战友。

    指示灯亮起来,一个个地名像水一样划过去,夜晚的风从门缝中挤进车厢,蕴着凉意的风吹动了他额前的头发,他怀揣着她的问题沉默了一路,雪之下跟着他走出了地铁站台,执着地非要把他送到家门口。

    上一次有女性送他回家还是幼儿园的时候,母亲没时间去学校接他,班主任老师将他送了回来。

    一幢幢房居中的窗户里透出淡淡的、柔柔的灯光,一排排的行道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它们的影子在路灯下拉得很长,光影交错之间在地面投下如同舞蹈般的影像。

    时不时有行人从他们身边经过,他微微偏过头看向旁边的雪之下,她不知道在想什么,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为什么会想起问这个?”他出声问道,她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有些忧愁地叹了口气,“店里要推出新的摄影设计,我不知道应该拿什么做切入点,很多设计灵感和主题都已经用过了,概念没办法确定会影响之后的流程。”

    她现在就像一座枯井,怎么都没办法从里面取出水来。

    “设计……”他回想起自己在店外等她下班时看到的LED大屏幕上的一张张样片,不得不承认这家店生意这么好确实是有原因的,“那套夜景的照片是什么样的主题?”

    “夜景?”她听到他的问题先低头想了想,在自己的记忆中思索了一番,“你说月下华尔兹吗?那套的主题是宿命,灵感来自《la la land》,所以取景和色调风格都以城市夜景为主。”

    “像油画一样的那套呢?”

    “油画……那套的主题是签约,或者说是在婚礼誓言上签字。”

    “海边的……”

    “那套的主题是灵魂交融,因为天空和海水会在某一刻连成同一种颜色,就像两个完全不同的灵魂会在遇到彼此的那一刻相互融合,”她逐渐答得不耐烦起来,毕竟这种问答形式很像每一次开设计研讨会的时候她站起来接受一轮接着一轮的质问,这让她这种“社畜”产生了一定的抵触心理,“你是我老板吗?每一套每一套都问得那么清楚干什么?”

    他怔了怔,只看到她下压的眉头中隐隐透露着不满,可以往看起来会让其他人退避三舍的表情在他眼里却更像是闹小脾气,甚至比平时还多了几分活力,于是他伸出手去拨了拨她额前被晚风吹得胡乱跳的碎发,指尖时不时地擦过她额头泛凉的皮肤。

    她不得不停下自己口中的话抬头看向他。

    同年级的女生私底下聊天的时候,总是也会说起那些在校园中很有名的男生,她们一直觉得手冢国光的眼睛和他的性格完全不相配。

    那双眼睛细长、上扬,很容易让整张脸看上去浓郁艳丽,在别人身上看到的相同眼睛往往眼波流转,顾盼生辉,望向你的时候眼里像是有钩子,轻而易举地就能把人的心神和魂魄一起勾走。

    但放在手冢国光身上就不一样,她们实在是很难把上面的形容和素日里不苟言笑的手冢国光这个人联系在一起。

    可现在她看到他闪烁着若隐若现暖黄色灯影的瞳孔,略弯的眉眼和微扬的嘴角,忽然觉得她们其实说的也不太对。

    ……他明明很会勾人。

    她抬手将他碰着自己额头的手拨了下去,偏头不再看他,“别碰我,你还没有想到问题的答案呢。”

    说完她就自顾自地往前走,手冢无奈地看着她,说道,“那原本就是你的任务吧。”

    她的脚步顿了顿,回头瞪了他一眼。

    任性。

    他摇了摇头,只能迈大了一点脚步跟上了她的身影,解释道,“既然是需要确定新的摄影主题,所以我想知道以前都有些什么主题,总不能和之前的主题相似吧。”

    说的确实也是那么回事,她转头看向他,就只听到他继续说道,“勇气,你觉得怎么样?”

    她眨了眨眼睛,“我以为你会说责任。”

    责任这个词,实在是太适合从他嘴里说出来了。

    “责任的话,不是和之前的签约有重合之处吗?”他一本正经地说道,继续着之前的话题,“婚姻需要两个人毫无保留地袒露自我,无论是好的还是不好的,甚至是难堪的,猜忌,胆怯,谎言,向爱人展示这些需要勇气,接受爱人的难堪也同样需要勇气。”

    “人出于本性趋利避害,但和他人组成家庭放大了风险与责任,从本质上是放纵了危险性的发生,婚姻之后的未知生活也许是一地鸡毛,也许也要为了柴米酱醋油盐而争吵,但至少他们还有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她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收了收,停下了脚步,他好像并没有发现,还在继续向前走着。

    街道旁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拉了很长,几乎快要拉到她的脚边,然而下一处灯光很快就接过了棒,将他的影重新又拉到了身前。

    也不是没有想到过“勇气”这个词。

    只是就像长谷川店长说的一样,她不知道到底怎么样才算是迈入婚姻的勇气,怎么样才算是用镜头去表现这份勇气。

    她没有这种勇气。

    半晌之后,他终于意识到身侧已经许久没有传来她的声音,回头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她站在原地没有动。

    “雪之下?”

    她挥了挥手,勉强撑起一个能算作和朋友告别的笑容,“离你家应该不远了,你自己回去吧,我也要回家了。”

    说完,她没等手冢的回答,转身向相反的地方走。

    她也不理解这种勇气。

    狄更斯的小说《远大前程》第二十九章,匹普对他所迷恋的艾丝黛拉小姐是这么想的。

    我爱她是违背常理、是妨碍前程、是失去自制、是破灭希望、是断送幸福、是注定要尝尽一切的沮丧和失望的,可是,一旦爱上了她,我再也不能不爱她。

    自从上次不二周助提过这本书之后,这还是雪之下满月第一次看这部长篇小说,天台上看得到有学生正在绕着教学楼跑圈,楼顶的风从她的身侧两旁相分而过,冷飕飕地灌进她的校服里,她拿手指又翻过一页书,无声地缓舒了一口气。

    “A组现在不是应该在上体育课吗?”她听到男生极具标志性的声音之后回头看了过去,忍足侑士慵懒地靠在天台门边,身上的校服衬衫扣子解开了几颗,与她目光相接的同时抽出了藏在校裤口袋里的手,慢悠悠地朝她走了过来,“雪之下同学怎么在这里?”

    她看了他两眼之后便收回了目光,继续看自己手中的书,“生理期,身体不舒服,请假休息。”

    “身体不舒服是指……”忍足瞥了一眼她放在旁边已经喝了一半的冰饮,“在天台上吹冷风而且还喝冰咖啡?”

    “我说是就是,”她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句,就这一句话的功夫忍足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将手搭在天台的栏杆上侧过头看着她手上的英文原版书,“听说柔道部的部长和跆拳道部的部长都在找你,说是要把你请过去参加对练,给下面的学弟学妹们做榜样。”

    “我才不要,”她皱了皱眉。

    “恐怕你今天没那么幸运啊,我刚刚上来的时候听到他们去保健室找你,现在恐怕已经发现你不在保健室,要去别的地方了吧,”忍足见她的目光终于从书上移到了自己身上,于是便伸出手去抽出了她手上的书,百无聊赖地拨动了两页,“万一不小心找到天台来怎么办?”

    紧接着,似乎是马上就要应验他的话一样,天台门外的楼梯间传来了响动,她迅速拿起自己的冰咖啡躲到了一旁的视野盲区处,伸手警告道,“不准出卖我,否则他们拉我去表演的时候对面被打的就是你。”

    “威胁可不太好吧……”他的话音还没落,就看到天台门后探出两个脑袋,那两个人探头四处扫了一圈,“忍足同学,你有看到雪之下吗?”

    他摇了摇头,靠在天台的栏杆边看着手中的书,“没有,A组不是在上体育课吗?应该在操场吧。”

    “就是操场找不到才到处找她的,说是在保健室结果也不在,真让人头疼……”他们说着往天台里面走了两步,忍足不动声色地向前走去,靠在墙边挡住了她的身影,“可能在什么别的地方吧,说不定是去摄影部交流经验了。”

    他的话确实给两位部长打开了新的思路,两个人立马就调转方向离开天台,带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下了楼,他转头看向松了口气的雪之下满月,问道,“你打算怎么感谢我?雪之下小姐。”

    “谢谢,”她迅速简单毫无情绪地说了一句,刚打算走就被他反身压下来的手臂圈在原地限制了行动,她往后几乎贴住了墙壁,而他的双臂则将她圈在墙与自己之间,缓慢的俯身下来挤压着面前流动的空气。

    “真无情,”低沉的声音携着几分笑意,关西腔的特别字音微微暗哑,落在她耳边像是被砂石磨着一般,“好歹我也算是帮了你的忙啊。”

    她抬眼看向他,饶有兴趣地勾了勾唇角,“一想到忍足同学以后要继承家业,就觉得很可惜啊。”

    “嗯?”

    她伸手从他手中抽出了自己的书,在他的胸口轻轻拍了拍,“忍足同学的声音,更适合放在夜店里。”

    说完,她就滑溜地从他的胳膊下面钻了出去,挥挥手扬长而去。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双手重新放进了校裤的口袋中。

    “感谢夸奖……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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