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省容城,丹枫白霜私人医院,住院部高级病房。

    秦兮悦还在昏睡,两个多星期了。

    长长的沉梦中,她一直在迷雾的森林兜转,总是重复地走进那座漆黑又森严的无人电影院,那里储存着她过往的所有痛苦记忆。

    每次进入影院,她都会被梦里无形的扭力,绞入黑白光影的时空隧道。

    随着电影胶片的光速交叠,她仿佛被甩入巨型的滚筒洗衣机,在黑洞的旋涡里,那些狰狞又鬼魅的记忆交织成一张网,将她拖入幽深的海底。

    她越挣扎,身体被缚得越紧,想呼救,嘴巴却被堵死。

    直到身体触到海底,幽冷的沉寂中,眼睁睁看着死亡的幽灵从四面八方包覆过来,即将吞噬她。

    慌恐中,她其实睁开了眼,但很快又被一股巨冷的洋流重新裹入黑沉的噩梦,迫使她必须闭眼。

    绝望中,一道温柔的亮光,从海平面悠悠穿透海底,她知道那是最后的希望,就像曾经人生路上无数次绝望触底后的生机暗示。

    她想抓住它,她想活着,想好好活着。

    这是婆婆的谆谆叮嘱,婆婆要她活着,好好活着。

    前提是,她必须先挣开那张网,哪怕只是挖出一个洞,至少能伸出一只手臂。

    可是,万般的撕扯和努力,都是徒劳,那张网反而束得更紧。

    最终,她放弃了挣扎,而是变得平和温静,紧紧将身体蜷成雪球,借助海底洋流的流向,狼狈又用力地滚动球状的身体,向那光一点一点溜近…

    甫一触近,她就感受到了强烈的温暖,忽然之间,身体化作无数的气泡,慢慢向上浮起。

    她想起了童话故事里的美人鱼,临死前,也是这般羽化升天。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也像极了美人鱼,化作泡沫,渐渐从深渊腾出海面。

    只是她没有升天,而是来到了海面,那是一个崭新的世界,阳光璀璨,满是生机……

    在五彩斑斓的幻梦中,她缓缓睁开了眼,却觉察到不是那个充满生机的美丽新世界,而是那个熟悉的、死寂的、灰沉沉的旧世界。

    她不知道身处何地,像浸泡在福尔马林的液体中,她有清晰的意识,却是行尸走肉般,浑浑噩噩,浑身失力。

    她用力闭眼,又睁开,再闭上,再睁开,模糊的视线终于清透了一点。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冷冰冰的白色天花板,看得出,这应该是个有一百多平的房间。

    天花板之下是输液架,耳边还传来类似生命监测仪的有规律的滴鸣声。

    下一秒,才惶然觉察整个脑袋被包覆得严严实实,脖颈也似被什么固定着,只有一双眼睛可以自由活动。

    她又用眼睛逡巡一圈,意识到是在医院,看这病房配置,应该是高级病房。

    房间里空荡荡,脑子还在宕机中,记忆也断档,仍停留在自杀前的工作室卧房,之后的事,她一无所知。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也无法感知时间,但不知为何,她隐隐感觉中间醒过两次,后来又莫名昏睡了过去。

    这是哪里?

    谁救了我?

    谭筠歌吗?

    ……

    就当她还想努力回忆点什么,听到了远处房门打开的声音,而后人声进入。

    秦兮悦几乎是本能,立刻闭上眼,继续装睡,以静制动,她需要了解自己目前的境况,到底安全与否?

    进来的是两个护士,来做例行的检查和病例记录,二人一边工作一边闲聊。

    护士甲:“唉,当豪门的千金又怎么样,还不是被当做联姻工具人?”

    护士乙:“她又不是豪门千金,她只是覃家下人的女儿,不对,是孙女。”

    护士甲:“真是太缺德了,这不是欺负人家是个孤女吗?那个首富三少是什么东西,玩得那么花,把自己身体都玩废了,我听说,那方面,他不行。让这个秦兮悦嫁过去,不是守活寡吗?!如果是个变态,那可得遭罪咯…”

    护士乙:“我听说,原本是覃家千金和三少联姻的,去年这事,宣扬得全容城人尽皆知,还说杨家给覃式集团投了10个亿,解了覃家的生意危机。没想到上个月,人家杨家出来澄清,说根本没这事,敢情都是覃家自己在炒作。”

    护士甲:“你说会不会杨家一开始想联姻的对象就是这个孤女?是覃家千金死乞白赖地倒贴三少,结果被杨家打脸?”

    护士乙:“不好说,我听说,这个秦兮悦貌若天仙,那颜值,别说容城,就是两江都找不出第二个。哎,可惜了,长得太美,又没有家世背景,遭人嫉妒被毁容,好可惜。”

    护士甲:“你担什么心?杨家就是搞医美整容的,等她伤口结疤了,董事长肯定会给她做整容修复。

    谁不知道咱们丹枫白霜的医美整形是南江第一?谁不知道咱们董事长是‘医美圣手’?

    你就看吧,要不了几个月,人家又是仙女下凡了。毕竟是要做首富三少夫人的,杨家人会让她脸上留疤吗?”

    护士乙:“也是,我看冯院长挺稀罕她的,很舍得给她下本儿,直接让她住进首富自家旗下最好的私人医院,

    不仅全包了她的治疗费用,还召集了南江所有顶尖名医来给她会诊治疗,24小时专人精心护理,就怕她留下一点伤疤。

    这人还没醒,疤痕修复方案都已经做好了。果然父母都疼最小的,杨家最疼三少,还没过门的三少夫人也跟着沾光。”

    护士甲:“算了吧,豪门烂事儿多,你没看到吗?上星期,警察来查案,据说是京城什么公主被人报复,不仅被毁容,还成了瘫子。

    温家现在正疯了一样,全国缉拿凶手,好像这秦兮悦和那个公主有过节,还被当做嫌疑人,被警察重点监视。

    冯院长知道后,怕得要死,那几天都没敢露面,而是让覃家的‘黑寡妇’自己去应付警察。

    唉,我告诉你,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本来,秦兮悦一个星期都能醒过来的,但是,那个‘黑寡妇’却交代小林给她下麻药。

    ‘黑寡妇’故意不让她醒过来,目的就是不想让警察和她对话,还让医生跟警察撒谎,说她要一个月后才能醒,太缺德了!”

    护士乙惊讶:“难怪人都叫她‘黑寡妇’,心肠是真黑。也幸亏秦兮悦受伤才被排除,否则估计杨家都不敢保她了。”

    一个威严的中年女声忽然厉声响起:“你们忒胆大包天了,敢议论董事长和冯院长的家事,不想要工作了吗?”

    两个护士吓了一跳,心虚的诺诺回应一声:“护士长…”

    护士长训斥道:“祸从口出,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该说的,不要在医院讲。警察虽然走了,但是刚刚又派了一个京城的医疗专家来盯,冯院长都不敢置喙,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而后,病房里再没有了人的声音,只剩下窸窸窣窣,以及医疗设备或工具不经意发生摩擦、碰撞的轻微声响。

    护士长问:“她醒了吗?”

    护士甲:“没有。”

    护士长:“记住,她醒来后,第一时间通知我,董事长、冯院长,还有郭总都在等消息。”

    两个护士齐声应下,而后三人一起离开,房间里又只剩下了秦兮悦。

    秦兮悦惊惶地睁开眼,内心如被风暴肆虐过,一片凌乱,十万个问号、惊叹号在胸腔层层堆积。

    什么情况?

    我又回容城了?

    还要和什么首富三少联姻?

    首富杨家还给我出钱治疗,为什么?

    不是覃新玥和首富家联姻吗?

    到嘴的肥肉,郭春兰怎么这么轻易吐出来?

    难道就因为那个什么三少不行,不想让覃新玥守活寡,就让我替嫁吗?

    董事长是谁,冯院长是谁?

    听护士的口吻,难道是南江首富夫妇吧?

    我跟他们非亲非故,为什么这么下本给我治疗?难道就因为三少?

    温嫣然又是怎么回事?毁容?我划她那一下就毁容了?

    不对,她们说的是毁容和瘫子…,谁啊?这么大快人心,为民除害?

    郭春兰已经做贼心虚到这种程度了吗?怕我和警察说上话,就让人给我用麻药?

    谭筠歌呢?他没看到我的短信,还是出租车司机没有报警?

    我手机里只存了谭筠歌的电话,就算短信没有发挥作用,司机只要报警,警察也会通过手机上的电话联系到谭筠歌,可是为什么我人会在容城?

    还是说,谭筠歌救了我,却不想多管闲事,就联系了覃家,让覃家把我接回来的吗?

    是啊,刚好杨家要我联姻,郭春兰惧怕杨家势力,把我弄回容城后,就把我当做人情送到了杨家的医院?

    郭春兰是不是觉得我已经毁容,为了恶心和报复杨家,才这么利索地把我送给了杨家?

    她是不是觉得,杨家看到这样的我,就会放弃联姻,最后我又能落入她的股掌,可以任她摆布和搓弄?

    谭,筠,歌,你不是吧,这么衰?比陈钧还靠不住,真是高看你了…

    这时,病房房门又被打开。

    来人了,好像是两个女人,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刚刚训斥两个护士的护士长。

    护士长称呼二人“冯院长”、“郭总”。

    秦兮悦听到声音,依旧闭上眼睛,继续装睡。

    郭总?应该就是郭春兰吧?

    冯院长?应该就是南江首富夫人冯香玉吧?

    想到这里是杨家私立医院的高级病房,能进这个房间的,除了郭春兰,恐怕也只有杨家的人。

    随后,秦兮悦就听到她们在不远处说话,听得出来,房间很大,冯香玉沉声询问秦兮悦的情况。

    护士长一番汇报,表示各项指标都正常,只是人还一直昏睡不醒。

    冯香玉有些坐不住,劈头就喝问,你们怎么回事?杨家要的是一个清醒的儿媳,不是一个活死人,她不醒过来,后续治疗怎么做?她要是留下任何伤疤,你们都别想干了!

    护士长沉默,似乎是有难言之隐。

    很快,秦兮悦就听到冯香玉让护士长先出去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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