堤坝坡上的杂草茂盛得如燃烧一般,全然看不见泥土。

    “你可不要松手啊”陈惟舟颤颤巍巍地蹬着自行车,自行车在堤坝上歪歪扭扭地往前跑着,他紧抓着车把,机械地蹬着脚下的踏板,额头上挂着豆大的汗珠。陈惟舟尽力保持着平衡,不让自己失去控制。

    “方早,你可千万别松手啊。”

    “好啊”方早忍不住发出善意的笑声,只是那声音陈惟舟听起来是越来越远,他越听越绝对不对劲。

    “唉”他扭头看方早的瞬间就摔了个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像是个毛毛虫一样蜷曲着,倒在地上的自行车车轮因为惯力旋转着。

    他牙齿咬得咯咯响,方早见状跑了过去将他扶了起来,“你没事吧?”本以为他会生气,毕竟,陈惟舟不停地重复着让方早别放手,可是方早清楚,不放手,他就永远学不会自行车。

    “没事”陈惟舟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他沮丧并不是因为方早松手,而是因为自己在方早面前为什么老是一副蠢蠢的模样,他自己都受不了自己这副蠢样子。

    方早察觉到他的失落,将他身上沾着的杂草拂去,安慰道:“其实你刚刚已经骑得很好了,我松手,你都能往前骑好远了。”

    “真的?”

    “真的”

    刚刚还十分沮丧的陈惟舟因为方早的一句夸奖,立马又屁颠了起来。

    “那我再骑一次。”

    “淌血了。”

    “什么?”

    “你的膝盖,淌血了。”

    陈惟舟本来是没有感觉到疼痛的,经方早一提醒,是这也不舒服,哪也不舒服了,尤其是膝盖,火辣辣的。

    “奶奶家有紫药水,我带你下去。”方早说完扶起了自行车示意陈惟舟坐在后座上。

    自行车轮子向前滚动着,树、杂草、野花都从眼前掠过,自行车驶下堤坝,清风徐徐将方早的衣服灌了起来,她的衣服摩擦着陈惟舟赤裸的手臂,痒痒的。

    “方早,我算是你的好朋友吗?”

    或许是风太大,吞没了陈惟舟的声音,方早没有回答。

    可是陈惟舟并没有因此气馁,他又追问了一遍,“方早,我算是你的好朋友吗?”

    车子停在奶奶家门口,方早依旧没有说话,陈惟舟有些口干舌燥,他擦了擦额头的汗,他听到自己扑腾乱跳的心,天气太热了。

    方早将药水拿了出来,又用水冲洗着陈惟舟受伤的膝盖,然后将紫药水涂抹了上去,方早在那一瞬间有些慌神,因为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他们怎么不算是朋友呢?

    很多年前,方早膝盖受伤,是陈惟舟给她涂的药水,她膝盖上受伤的痕迹还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消失。

    “会有些疼。”方早学着当年陈惟舟的样子,凑近他的膝盖,轻轻吹着涂满药水的伤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痂。

    “怎么不算呢?”方早刻意控制住自己的视线,忍住不去看他耳朵上的黑痣,她在学习以外的领域永远都是木讷的、回避的,好像只有这样,才能保护自己不受外界的伤害,可是她也懂得陈惟舟的善意,他像是一个小狗一样,所有的感情都是单纯、真挚的。

    终于被明确肯定了的陈惟舟不好意思地笑了,他勾着脑袋,笑意在眼中蔓延,“方早是我最好的朋友,教我爬树、还教我骑自行车。”

    他看向方早的眼睛十分真挚、没有任何回避,仿佛在说,看吧,我就是这样,对你十分坦然,就算你不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没有关系,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我乐意的,没有回报也行。

    “喵”

    陈惟舟骨碌转动如算珠的黑眸,“你听什么声音?”

    “喵”

    那是非常微弱的,小猫咪叫的声音。

    方早屏住了呼吸,“是老咪的宝宝,之前老咪一直藏着,不让人见,今天还能听到声音了,估计是把猫叼了出来。”

    “我可以看看吗?”陈惟舟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小的猫咪,身上的猫都还没长全呢,透过毛还能看到粉嫩的肌肤,小肚子一鼓一鼓的,真是神奇的生命。

    “就生了两个?”方早动作轻柔地扒拉着,老咪假寐。

    “生两个已经很了不起了,取名字了吗?”

    “没有,乡下的猫都叫咪咪之类的,老咪也没有名字,只是年龄大就喊老咪。”

    陈惟舟歪着脑袋,一脸为难地盘起双臂,“我舅舅的院子里很多老鼠,可嚣张了,我跟舅舅还聊着天呢,那老鼠都敢乱窜,恶心死人了。上次舅舅还说要养只猫呢,只是没碰到合适的。”

    方早故意装傻问道:“院子里那狗不捉老鼠?”

    陈惟舟语气急促,“它捉,但是它有点笨,老鼠蹿的快。”

    “有话直说”

    “我舅舅想养只猫,老咪愿意给我舅舅一只猫吗?”

    “还没满月呢,猫太小了,你也养不活,等满了月,再给你舅舅送过去。”

    “那我先给小猫想名字……”

    陈惟舟咬了一口桃子,果肉散发出淡淡的甜蜜香气。

    方早将书翻到最后一个章节,这本书她已经快看完了,院子里月季花瓣沉沉的,压得枝条下垂,老咪从枝叶下经过,枝条甚至会因为老咪尾巴的摆动而颤动着。

    昨天下了场大暴雨,气温因此而变得凉爽,东边池塘里涨满了水,青蛙不停歇地叫着,月季花下一片粉白色被暴雨击落的花瓣,他们就这样度过了一个夏季。

    院子门口停着陈惟舟新买的自行车,方早算了算日子,离开学是越来越近了,她头上系着陈惟舟送给她的发绳,夏日里的清凉让她有些难受。

    “你吃枣吗?”方早捣了捣陈惟舟的胳膊。

    “我桃还没吃完呢。”

    “我给你打点枣吃吧,你在下面接着。”方早没有给陈惟舟任何回绝的余地,她站起身来,从边里拎了一个竹竿出来,用力的将竹竿挥向枣树。

    叶子因为竹竿的挥打纷纷落在地上,当然掉下来的还有枣子,陈惟舟跑到树下面,一个个将枣子捡起,要是在以前,他肯定会嫌弃枣子沾了土,枣树上有毛毛虫,但是经过一个暑假他发现,那些果实即使是沾染上了土,吃进肚子里好像也不会生病,就算被毛毛虫给蛰了,最多也就疼两天,没什么大不了的。

    青色的枣子透着清甜,陈惟舟捏了一颗,往身上擦了擦,一整个塞进嘴里,枣子的青涩味中带着些许哀伤,让他心口感觉空落落的,他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

    “方早……”叶子在他面前落下,他伸出手捧住一片。

    “怎么了?”方早也感受到了陈惟舟情绪的异常,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暑假快要结束了。”

    大白鹅从他们脚下趾高气昂地走过,这些日子以来,它跟陈惟舟也算是熟识了。

    枣叶的葱翠晃得方早眼睛发痛,她不想回家,可是暑假就要结束了,她不得不回家。

    陈惟舟的眼皮在朦胧中颤动,他将泪水擦去。

    “你要哪只猫?”

    陈惟舟依旧啜泣着,没有回答,他侧着身子,方早看不到他左边的耳朵。

    “你舅舅要哪只猫?”

    “哪只都行”陈惟舟有好多话想要跟方早说,今日没有燥热,他感觉到那是让肌肤紧锁的沁凉,似乎是自说自话般,他坐在了月季花下,“一开始舅舅喊我来,我是不想来的,他们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知道,我爸跟我妈天天吵架,妈妈跟舅舅说,不想让我听到,才让舅舅带我来的。”

    枝叶被看不见的风儿轻轻拂动,他的影子在花枝下跳跃婆娑。

    “我不喜欢爸爸,他老是跟妈妈吵架。”

    “我爸早就死了,他死之前还有个情人,我妈没日没夜的咒骂他,后来他死了,我妈还哭了。”方早的心绪黯然。

    “方早,我们是朋友吗?”

    “是的。”

    夏季结束了,虽说到了秋天,但是气温依旧炎热。

    从奶奶家带回来的花瓣已经腐烂,散发出一种病态的气味。

    方早躺在床上,隔壁依旧是毫不避人的吵闹,那一刻,她无比怀念村子里的安静,一个夏季的活泼之后,她又恢复到了那种缺乏生气的状态,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此后的每一年,她都在怀念那个夏天。

    开学第一天,尽管方早已经提前到了学校,但是校门口还是挤了一人,基本上都是来送孩子上学的家长。方早将车子停好后就开始在公告栏中去找自己的名字,校方是按照毕业会考的成绩来分班的,不出意外,她的名字很好找,一班的第一个,她很满意自己的成绩,但是方早并没有急着离开,她下意识顺着名字往下找,目光逡巡,她从一班找到了二班,终于在三班的开头看到了陈惟舟的名字,他的名字在班级里也挺靠前。

    四下人声嘈杂,方早显然还没有适应新的学校,她此时有些失落,不能否认的是,她确实有些失落,她也曾在无人处偷偷想过,如果他们两个能分到一个班就好了,但事与愿违。方早没有做过多的停留,她开始向班级走去。

    这里的一切都让方早感到陌生,抛开这些,最让方早觉得头疼的是刚刚班主任提到的校服的费用,关于学费,尽管方早拒绝了很多次,奶奶还是在方早离开时将钱塞进了方早的袋子里,她知道自己的孙女日子过的并不好,只能力所能及的帮助一点,可是这对于方早来说,已经很让奶奶破费了,奶奶种的那些瓜果蔬菜,就算运到县城里买,一天也不过十多块钱,庄稼人靠天吃饭,新鲜的时蔬没下来的时候,连这样额外的收入都没有。

    方早的钱交了学费之后,剩下的便不多了,加上自己平日里省下来的零花钱,也只能凑一半的校服费用。

    她需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去跟妈妈提这件事,如果阿灿在的话,应该会顺利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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