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她有没有给我留下点什么?”

    凌山第一次看见他后激动地从椅子站起来,迷心铃没有再被她像以往那般完好系在腰间,而是被随意放在桌上。

    她一边打量他边暗暗提防他会不会对她出手,自从她意识到迷心铃坏掉后一切都不太一样了。

    凌山坏心眼地想知道他以后知晓铃铛坏了会是什么表情,当然,不能是现在。

    魔域和与人间不能使用传讯符或玉简,她手上的筹码只有他。

    路行庭像往常那般跪在她脚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抬头看着她,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她往常会摸摸他。

    直到她的手再次落在他的头顶,熟悉的,柔和的感觉将他包裹,不安的心地已平整。

    跟着落下的,是心中浸泡不自主的刺疼,他怎么会变成卧底,他怎么会屈服。

    与他无关,他只是被她控制了。

    那张眼熟的信纸再次被递出来,凌山慢一拍接过,看见上面果然是自己先前写下的内容。满满一张纸,是她匆匆写了又划掉的痕迹,被完好无损地退了回来。

    她用术法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确认莫无双真的没有用手段在上面留下点什么隐形的内容。

    皇帝的信纸,除了她没人再能看见。

    路行庭垂下眼道:“她给你带了一句话。”

    凌山折回信纸的手握得很紧,低头看着他的头顶。

    “我已决心入魔,勿念。”

    她几乎能够想象到她说出这话的表情。

    过往烟消云散,只有她被留在白雾里。

    凌山没有相信,她屈身扯起脚边之人的发丝,发丝穿过她指尖缝隙,强迫他抬眼看着她,却没有找出他撒谎的痕迹。

    没有变化的眼睛,耳边是他痛苦的吸气声。

    “路行庭。”

    她这次记得问起他的名字。

    “我在,主人。”

    他忍住情绪如同傀儡般重复。

    他没有撒谎。

    凌山气恼地翻出极器宗宗主送给她的盒子,从里面费劲巴拉翻找出魔域那边能够用上的法器,托付他到时候找机会交给莫无双。

    云城一片祥和,雨下完又晴,晴过完后又电闪雷鸣,她白日出门巡视,发现齐从唯这段时间说不上来的不对劲,老是莫名其妙地避着自己。

    齐从唯好像在忙着自己的事情,她没放在心上。

    又到了夜里,尾指上的红线依旧照常没有出现,红线只在那日出现过一次,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凌山对此只是放下一口气。

    她就说不可能发生什么。

    她晚上不睡觉照常修炼,或者偶尔找些趣事。

    比如现在。

    外面的雷电轰隆作响,狂风快将窗户吹翻。

    她的手放在他的头顶,有一下没一下地来回抚摸:“这次呢?”

    路行庭跪着将手里的东西全部高高承起,神色木然摇头:“还是一样,全部退了回来。”

    她到底是年轻,身上留有气性。

    整整十次,她送出的信纸法器全部被完好无损地退了回来,凌山没再送。

    竟然当真像她那日在魔域封印口说的那样。

    凌山坐回光滑的地面,听着窗户被刮飞的声音,不一会窗户又重重折回来。

    路行庭跪着一步步爬到她的身边,一点点靠近,熟练地将头放在她的腿上,气息平静:“魔域最近也没什么动静。”

    应该是各大宗门那边有了成效,她白日在外面巡视也没发现什么异样,再过不久花朝节就要到了。

    凌山低头看了一眼侧身的玩物,抚摸着他头顶的发丝,这是两人之间少有的温情时刻。

    黑衣少年偏头就能看见眼前的湖蓝,他的手环抱住她的腰,无声索求着什么。

    他早些年身上就被下过禁制,如今多次离开魔域,身上的疼痛时刻提醒着他,路行庭看着近在眼前的迷心铃,不知为何,已经不想出手。

    当时试过一次,反正也毁不掉,就随风去吧。

    反而庆幸着只有自己才能看见她的内面性,在她面前失智昏头。

    她哼着没有名字的歌调,一点点消散在雨声里,融在空气中,在他不知道的背地,暗自思考着什么时候将亲手制动的傀儡丢弃合适。

    路行庭侧躺着颤盈地隔着衣衫吻住她的腹部,却不带一点欲望,纯洁,赤/裸,苍白。

    他呻吟着,沉浸在被绕束在丝线中的痛苦中,木偶般忍受着禁制。

    “你爱我吗?”

    凌山看出他在经历的痛苦,玩笑般问出这个问题,不敢想象他后面的表情,生怕自己会在下一秒笑出声来。

    要是她没能对付过路行庭,没准此时此刻身上被种下禁制的人就是她,受着折磨的人也是她。

    路行庭道:“我是魔。”

    女人抚摸他发丝的动作没停:“但你先是路行庭然后才是魔。”

    他方才的话让她想起一位故人。

    他被引导着剥开,仿佛变成一个虔诚的信徒,被她孕育而生:“我是魔但我却爱着神,神怜我疼痛引我疤痕。”

    她的手顿住:“你忘了吗?这世上早就没有神仙了。”

    他的眼角浸着生理性泪花,红着脸痴痴仰视她。

    “我会给你侍奉香火,长跪祈祷。”

    凌山看出他没有在开玩笑。

    一切都太荒唐了,她可能是太久没睡出现了幻觉。凌山想,哪怕能够修仙也不能太久没休息。

    她笑着像只狐狸:“你严重了,凌某不敢当。”

    今日的雨彻夜没停,凌山有个习惯,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就会去次当地的黑市,以便淘到点有意思的便宜东西。

    今日得了空闲她便早早去黑市,从街头买到街尾,庆幸着修真界有芥子袋这么个东西。

    直到她进入最后一家店铺,和身边的人说出同一句话。

    “这个我要了。”

    凌山闻声偏头望去,第二次发生这种事。

    对方头戴幂篱,看见她后将白纱拨开道:“真巧。”

    眼看着还有时间,念仪公主邀她去不远处喝茶,云城当地的特产,茶水被灌进葫芦样式的容器,不知道有什么说法。

    念仪发现两人莫名聊得来,她后知后觉想到些什么,打算问些其他的问题。只是还未脱口——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许是暖茶喝多了,她的额头冒出冷汗,果不其然,母妃的手落在她的肩头,像蛇芯子。

    “怎么在这里?”

    念仪闭上眼,她错了,她该找个带包厢的店。

    凌山没有偷听别人谈话的习惯,但是修真之人本身的五感就不差,她们又没有用屏障隔绝。

    她握住茶杯,里面的茶水随着对方的声响而荡起波澜。

    茶杯在接触地面的一瞬间变成数瓣,尖锐的瓷片上高光尤其响眼。

    “你现在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我先前是怎么同你说的,你的婚事将近,吉日都定好了,这段时间你不要出门,你现在又为什么会跑来这里。”

    “你是有什么不满吗?你有哪里不开心的都可以和母亲说。”

    她俯身去拾地面的碎片,想要保留体面,听见对方的话抬头,壮着胆子道:“我不想成婚,我不想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就这样过完一生。”

    如果可以,她宁愿自己一辈子都是个孩子,永远长不大就不会有那么多破事。

    还没起身,响亮的耳光就率先落在她的脸上,火辣辣的痛顷刻间从脸上蔓延到耳根,留下消不掉的喜色。

    她顺着力道偏过头,指尖被碎片划破。没有把体面捡起,一切变得更糟了。

    念仪的脑子嗡嗡转着。

    “谁不是那么过来的,你会幸福的。”妇人犀利的话脱口而出,长甲碰到她的手,还没来得及接触她的伤口。

    念仪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意识到的时候眼前一片朦胧,脑子也跟着空白。

    “你从小就不喜欢我!我不喜欢那些文绉绉的东西,小时候父皇可以不让我练琴读书,只有你日日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做不好就被打被罚,我还因此错过了宗门选拔的机会。你为什么从来都不对我柔软一点,我不是你的女儿吗!”

    “我是你的母亲。”

    说完后紧抿着唇,表情没什么变化。

    “如果有的选择,如果世界上存在轮回转世,我宁愿不要做你的女儿。”

    念仪捂着脸不管不顾跑出来,还差点被裙角绊倒,发现外面的人早就不知踪影,她凑近后看见桌上多出来的东西。

    绣花帕和药瓶。

    居然被她看见自己那么狼狈的一面。

    她的人生完了。

    鼓声接连响起,民谣咿咿呀呀,云城迎来最热闹的一天。夜晚的街面涌动着不同的人群,往各自目的地奔去或停留。

    奇了怪了,当时听见节日的名字,分明是感觉到了碎片的痕迹,凌山随着人潮往前走着,彻底失去问心的方向。

    凌山被人扣住手腕,她转头看见前几日躲着她的人,不知什么时候主动出现在她的身后。

    红着脸的样子像是在酝酿着什么。

    耳边是欢快的乐声与香甜的糕味,那么和谐,凌山却不合时宜地想,他不会要憋个大的吧。

    果然,像是为了印证她的想法,对方仓促的声音响起。

    “我喜欢你。”

    湖边渐起阵阵水花,她说完后紧抓住衣角看着对面的宴如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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