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行庭刚好可以看见银白色的铃铛在他的眼前缓缓晃动,绳索从她的指间垂下,那东西偶尔发出一声铃响,熟悉又陌生。

    铃声变成她无言地催促。

    他心底没由来漫起不可名状的恐惧,只能僵硬地转动眼珠,试图将视线调离开,干涩道:“你说什么?”

    凌山微微俯身,似乎是想要将他看得更仔细点:“我方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你没有听错,还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她示意般再次将铃铛来回晃动,让人头晕眼花。她有一瞬间感觉自己现在像一个催眠师,而对面则是就诊病人。

    她倒是想问问他,为什么早就知晓迷心铃已坏,却还要继续在她面前装模作样。

    黑衣少年依旧没有任何动作,相反地是他将头低下去,只余下整齐地高高的发冠。这个动作让凌山不能再窥见他的表情,却蕴含着臣服的意味。

    她终于叹了口气,好似留下什么遗憾:“你不愿动手,那就由我来毁掉吧。”

    她没有给他犹豫的时间,指尖有浅白色的灵力溢起,不一会铃铛漂浮起来,不断颤抖,在她的视线里发出抗议,凌山视而不见。

    迷心铃还在不停打转,却逐渐失去清脆的铃声,破空术如同刀漩,铃铛在术法中开始出现裂痕。

    路行庭猛地抬起头,他看见铃铛在术法中一点点支离破碎,时间在这一瞬间被拉得无比漫长,他却只能在原地什么都做不了。

    他的身体迸发出难以言喻的情绪,几乎是本能的下意识动作,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铃铛已被他紧紧握在手中。

    “你……”凌山看着路行庭,好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他跪倒在离自己几步远的地方,姿态极其狼狈,双手颤抖得几乎残废,皮肉翻涌鲜血直流,虎口还抓着铃铛紧紧不放。

    路行庭简直就是个疯子。

    魔族的修炼全靠双手,他不要他的手了吗,他不是忍气吞声走尽极端都要达到自己的目的。

    不能再使用魔气他还能用什么来服众,到那时候他和真正的废人还有什么区别?凌山突然不知道拿他怎么办。

    黑暗中顷刻亮起光芒,两人脚下的金色阵法开始转动,四周开始重新布形,只需他一声令下就可以直接启动。

    路行庭看着自己报废的双手,皮肉粘连在一起,显得血肉模糊,钻骨的疼痛遍布他的全身,别说用魔气来开阵他连握住手中的铃铛都成问题,他自嘲笑出声。

    不知道是不是在嘲笑自己的冲动。

    路行庭突然抬起头看着她,那双癫狂的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因情绪失控颈边爬上绯红的魔纹,烙印般扎进他的皮肤深处。

    “你早就知道迷心铃已坏。”他用的是陈述。

    他突然全都明白过来,却连嘲笑自己的愚蠢都做不到。精心规划的一切变为泡影,还是被他自己戳破一切。

    路行庭仰望着她,眼里控制不住流出泪,不甘的泪水一点点蔓延到他的颈边,快要与不平整的魔纹刻印在一起,他连哭都是悄无声息。

    “为什么?”

    灵气浸入他的身体,与魔气一寸寸相冲,禁制、双手,他一下子不知道该先为哪一样叫苦,他快被活生生痛晕,他赤红着眼道。

    “因为我是魔吗?因为我是魔族,所以您从不曾偏爱过我。”

    凌山的目光从脚下的阵法移开,她不是阵修一时半晌没认出那是什么阵,只能依稀凭借直觉感觉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听见他的质问,目光移到他的脸上,俊美的黑衣少年无声流着眼泪,眼里全是不甘和倔强,她看向他手中的东西,他的血渗进铃铛表面的裂缝,将银白色的铃铛染红。

    “不是因为这个。”从他不顾双手也要将迷心铃拿到手里,她就有些看不懂他,也不指望他能听懂,“倘若今天站在这里的不是我,那个人可能就已经死了,如果第一次相遇我没有迷心铃,我会不会也早就死了,死在初见或不知道哪一次的刺杀里。”

    死亡不是轻飘飘的两个字,死亡比爱同样厚重,活着很难,在修真界里活着于她而言更难。

    她抹掉他的泪,像是在宽恕一个孩子,微微停顿:“我想说的是,你从来都不是我会偏爱或心软的人,因为这样的你从来都不是我会偏爱的人,不是因为你是魔族。”

    或许他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难处,但事到如今两人的关系,她绝不可能抹着泪去聆听他的痛苦。那样太奇怪了。

    那您为什么又要帮我擦掉泪水?

    路行庭没有再追问,手心深深扎在迷心铃的缝隙里。他确实如她所想,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在魔域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人死去,死于禁制,穷困潦倒,死于献祭,各种各样。

    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什么。

    他看着她没有要停顿的样子,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他最恐惧的东西快被她剖出,却来不及阻止。

    “不……”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她毫不留情地道出。

    “你看看自己有一点傀儡的样子吗,你到如今都觉得束缚住你的是这个铃铛?”

    她望向他血肉模糊的双手:“为什么不愿毁去,还是装作一副被我控制的样子?”

    他恐惧的东西被赤裸裸道出,连他自己都说不出缘由,他尝试编些什么,哪怕是一句恨她,脑子却是一片空白。

    他清楚两人都不需要这个问题的答案。

    凌山问出她真正需要的问题:“告诉我,你们和芜族达成什么共识?”

    黑衣少年垂下头目光失去聚焦,不知道是在看模糊的双手还是染血的铃铛,他闭上眼将泪止住,一呼一吸。

    “我们提供完整的献祭阵帮他们得到自由的灵魂,而他们则将这片地让给我们。再过不久,这里就会转移到魔域一角,那是我手中的势力。”

    凌山转头离开没有再看地上的人,任由他一人躺在原地,身下压着血迹。她知道他还没死。

    现在可不能去魔域,她还得带着念仪回云城。在这之前,她得先找到嫁妆里的问心碎片。

    方才被带过来的一路上她都在偷偷观察,应该就在这附近。

    她在斑驳的土墙前停下,里面散发出腐朽的木头味,门前落下一把普通的锁,嫁妆应该就被放在里面。

    极细的藤蔓从她的掌心探出,在锁口窸窸窣窣一阵,不一会门锁就被打开。

    她的眼前被金光闪了一下,凌山看着眼前满屋盒子叹为观止,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屋不可貌相,外面看着穷酸酸,里面看着金闪闪。

    她还没来得及一箱箱去找里面的东西,眼前一花,问心碎片竟然自己跑到她跟前来,银白色的那面剑身朝上。

    她伸手接下,居然主动跑了过来,是因为吸食她血液的缘故吗?问心剑如今已经是半认主状态。

    芥子袋里剩下的问心碎片主动钻出来,与她手中的另一块融合,凌山仔细端详,剑身一面朱黑一面银白,所谓问心是有什么含义吗?

    脚下的地面开始破裂,这是空间失控的表现。魔族没有按照承诺帮芜族完成献祭,她猜测他们现在的关系应该很僵,但显然对方不会管那么多。

    这个裂缝里实在太过诡异,没有思想的人开始觉醒,只可惜她没有多和几人交谈过,她摇头没有再想。

    路行庭如今双手已废,不知道他下一步有何打算。

    她再次看了眼念仪的位置,如果没有问题的话她得赶紧拉着人离开这里。这次比上次看得更为仔细,然后……凌山发现有些不对劲。

    先前叫对方躲在那里,她倒是躲得规规矩矩,一点没出差错,现下仔细去看盘中的那个小点——合着她这是一步都没动。

    凌山皱眉从芥子袋最底处找到一颗珠子,往盘中一放就看见她不知怎么把脚扭伤。

    脚下的地面以反常的速度开始破裂,已然超出她原先所料。

    她跃身朝对方的位置赶去,穿过重重建筑,路上遇见同样逃出来的宴如屿,还未来得及唤人,一股魔气横扫在两人中间。

    她循着望过去看见黑黝黝一片人,为主的是路行庭的手下,当时听见过有人唤他魔老二,倒是没想到能那么快赶过来。

    凌厉的剑气袭向两人身后的魔族,宴如屿执着逍遥迎过去,冷声道:“你去找人,我来守。”

    凌山这次没有和他争个高低,应好快速离去。

    绵雨落在她的肩头,凌山只能咬牙加快速度,雨丝打在她的肩头脖颈,仙界的避雨决在这场雨里失去作用,她只能看见自己身上的喜服一点点失去颜色。

    她赶到那座神庙的暗口,解开层层阵形一眼就望到折在地面的姑娘,藤蔓先她一步冲出去,裹住对方扭伤的地方,疗愈术通过枝芽传过去。

    她成功了。

    还未来得及高兴踏进庙门,身后率先传来异动,陌生且毫不波动的声音落在她的耳边。

    “终于找到祂,我们的新娘。献祭阵就在祂的脚下,以神庙为中点遍布所有地形,只要我们获得完整的灵魂,我们可以将重建神庙延续这份信仰。”

    凌山余光看见所谓的芜族,不同的是对方的眼底一片黑洞,像是被人活活挖去,她立刻反应过来,他就是一直藏在背后的人,也是带着芜族人觉醒的领头人。

    “什么情况?”

    与此同时的云城,齐从唯后退几大步,看着混乱的阵型,手中的魔骨刀刺向扑向阵法的黑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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