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舍中,少年人真诚地发问。

    贾黔羊闻言却是摇了摇头,轻笑道:“殿下未曾想,天下诸国战乱将近百年,为何只有这片地方从未受到侵扰,难道仅仅因为地形偏狭,远离纷争?”

    “难道不是因为没人看得上这块地方吗?何必浪费兵力”秦於期语气中的鄙夷很自然地流露出来。

    “非也非也。”

    秦於期也只是这样一说,他自然知道再荒蛮的地方也有其用处,新近被纳入大雍朝版图的土地,有几块是真正富庶发达的地方。若是有余力,每个政权都不会放过任何一片可以控制的土地。土地就像一颗棋子,在王朝布局中,不用和没有完全是天差地别。

    贾黔羊呷一口茶,继续道:“只因,这世间的力量远不只有兵马一种啊。”

    贾黔羊看向窗外,巨大的深色山影将这里与外界阻隔,只给人留下漆黑的夜。

    “凡人自以为通晓一切,驾驭在万灵之上,其实万物自有其力量,只是能窥见者寥寥无几而已。”

    “这么多年来为黎越寨抵御外敌侵扰的,从来都不是这些寨子里的人,而是一些看不见的力量。”

    贾黔羊这话说得玄乎,秦於期抬眼打量对面的人。

    这个国师来历不明,但却因为几次祥瑞降世的预言十分得父皇信任,迅速从一介无名之辈爬上大周国师之位。甚至有传闻说他已经活了数百年,是大周朝生人。

    秦於期对这些传说向来嗤之以鼻,根本没有什么祥瑞,从来都是人力为之。人们为了讨好新王朝,故意制造出显示新王朝天命正统的祥瑞,借此谋求利益。在他这个位置,对这一套再熟悉不过,只有愚蠢的人才会相信什么仙人祥瑞。

    他一直认定,上一代的大周朝正是因为巫风邪气才导致的亡国。百姓人人追求修炼,不务正业,不事农桑,富有者散尽家赀寻求仙药,贫贱者抛儿弃女隐遁苦修。实在是愚蠢至极的做法。

    秦於期盯着贾黔羊光滑的面皮,想看看他准备用什么说辞来哄骗自己,如果不够新鲜,他可就要按自己的方式来取下这块地方了。

    光滑面皮上,一双通黑的眼睛忽然转过来。

    秦於期心下一跳,忽然生出一种诡异的感觉。这满屋的烛火,他的瞳仁竟然一点光亮也没有,两只眼珠如同黑色的洞,盯着人的时候就像要把人吸进去。白日里不容易注意到,此刻深夜看着真是说不出的诡异。秦於期瞬间感到背后有些发凉,脸色一时没绷住有些难看。

    “殿下不信?”贾黔羊眯着眼睛看他。

    秦於期缓缓摇头,不动声色地将目光移向别处。

    贾黔羊摸了摸手边的拐杖,杖头的鸠首光滑至极,一看就知道是经年旧物。贾黔羊有些神秘地笑了一下,随后便起身道:“还请殿下随我移步到室外。”

    屋外是深沉的夜,天上星光黯淡,远处巨大的山影下有星星点点的火光,那是黎越寨的人家,近处的密林中传来鸮鸟的叫声,在这样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凉。

    贾黔羊让守在门口的侍卫取了一把弓箭过来,又命令侍卫去射杀林中的鸟带来。

    林子离客舍很近,鸮鸟的叫声几乎就在身旁。

    对大雍的武士来说,这是一项再简单不过的任务。而那是个射艺十分出众的侍卫,秦於期对他有印象。大雍尚武,即便出身贫寒,也能凭借军功一跃成为将领,封妻荫子,享荣华富贵。此人便是凭借一身射艺从众多军士中脱颖而出,得到此次随行的机会。

    只见持弓侍卫静静站在空地上,闭上眼,双耳微动,在某一个角度辨明方位后迅速搭弓拉弦,利箭飞出。

    站在树梢上的鸮鸟还没来得及反应,便从树上掉了下去。

    但几乎是在鸮鸟被射中的同一时刻,侍卫也受到了巨大的外力冲击,整个身体被撞飞在地。他挣扎起身时,张嘴喷出一口鲜血,显然内脏已经受伤出血。

    秦於期怔愣在原地。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名侍卫的身体被撞飞、落下,虽然只在瞬间,但他看得清清楚楚。

    没有人,没有物,没有任何可以对他施加外力的东西。而更为震撼的是,那只鸮鸟竟然在扑腾了几下之后又飞走了,若不是他亲眼所见,绝不会相信这是一只刚刚被利箭射中的鸟。

    不对,那只箭根本就没有射中它,在即将刺入的瞬间,箭身就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阻挡了。

    贾黔羊所说,看不见的力量。

    “这是……为何?”

    秦於期不解地问。他看着那名侍卫被拖下去,出门在外医疗条件有限,受了这样重的伤,结果只有等死一条路。

    而贾黔羊仿佛早已料到会发生什么,只是又抚了抚拐杖上的鸠首,抬头望天,轻声道:“殿下,这次可要看清楚了。”

    贾黔羊抬起鸠杖,秦於期看到杖身有光线向鸠首流动,随着鸠杖触地,鸠首上有白色的光点飞射而出,原本黯淡的夜空在接触到光点的刹那震荡出一圈圈光晕,如同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激起阵阵涟漪。随着光晕逐渐扩散,秦於期看到一层巨大的透明的穹窿,如同保护罩一样笼罩在这片土地上。

    光晕转瞬即逝,几乎是在瞬间,夜空就恢复成原本深沉黯淡的样子。若不是贾黔羊的提醒,他不会注意到夜空这一瞬间的闪烁。

    秦於期久久不能从这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他紧紧盯着夜空,希望能看出什么端倪。

    子不语怪力乱神,他自小受朝中大儒教导,从来都对这些异端邪说嗤之以鼻。但此刻,当这些宛若神迹的现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开始动摇了。

    世界,好像变了。

    在这个世界里,被礼教法统教导长大的他变成了一个浅薄无知的人。

    久久无言。

    秦於期说不出话来,不自觉地看向远处的灯火。山脚下的民居看起来宁静祥和,如同大雍境内每一个普通的聚落。

    这里的人会知道他们头顶上的东西吗?那个白头发的少女,她知道吗?

    “公子,公子……”

    有人拉回了他的思绪,却不是贾黔羊。

    他的身前不知何时跪了个浑身湿透的人,那人哭丧着脸,是那个颇能讨他欢心的侍从十七。

    “公子,小人回来了。”

    “小人听从贾大人的安排接受惩罚,只是……只是那蛮女实在是欺人太甚……”

    秦於期听了侍从的讲述,得知他被那个叫渔的少女叫去捉鱼赔给她。但不知为何,一次次要叉到鱼的时候,他的身体总会提前感到刺痛,最终在水里泡了许久,都没有抓到她要的数量。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两人都很火大,少女嫌弃他不肯好好抓鱼,他气愤少女在背后搞小动作。

    贾黔羊和秦於期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其中的原因——所有外来的人都无法伤害这里的活物。

    只是侍从不知道这里的蹊跷,一口咬定是那蛮女在背后使了什么妖术。

    “行了,我知道了,你退下吧。”秦於期打断了十七喋喋不休的讲述,他已经事先知道了这块地方的异样,现在这件事不过是又验证了一次。只是,从那名少女的表现看来,她似乎并不知道实情?还是说,她在装模作样。

    秦於期目光微凛,如果伤害动物都会遭到反噬,人就更不必说了。若是他们都很清楚自己所受到的保护,要拿下这里确实会非常棘手,但若他们并不知道,或许还有法子可以筹划。

    十七见主子已经不愿再听,他不甘心就这样算了,大着胆子多说了一句:“小人皮糙肉厚,受一点皮外伤倒是没事,但是那蛮女实在目中无人,竟敢大放厥词,说还要公子您去给她亲自捉了鱼赔给他。”

    “呵。”秦於期冷笑一声,一次次地挑衅他很好玩吗?那股恶心粘腻的触感又被勾起,有如实质,像阴影一样挥之不去。

    做梦,他这辈子都不会再碰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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