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过了三两句攀谈的时隙,藏宝阁第一层的情形就已而落定了。

    子弟毋分内门外门,气力耗尽地满地躺倒,横七竖八,时不时还起伏几声痛苦的呻|吟。

    幸运的子弟怀抱宝物,顽强倔强;不幸运的子弟两手空空,不省人事。

    藏宝阁第一层没有机关,但子弟之间因夺宝而暂起的争斗,已然成为了难跨越的门槛。

    苏时倾这时候才终于知道,原来容错一直在等现下的时机——约莫半数人被排挤出了阁外,失去了资格;剩下半数中的又多半,折在了第一层。

    苏时倾和容错只是干等,丝毫没费什么功夫,就撇清了重重障碍。

    说不定,他们反过头来还要成为别的子弟的障碍哩!

    其他的人原本也可以学着干等,但没有容大将军这般的忍耐和定力。一见着开阁了,贪心骤起,顾不上筹谋盘算。

    “走,我带你上第二层。”容错跨过躺在地上的子弟的身躯,小心翼翼地连衣裳边角都顾忌,不去踩。

    “小心机关。”子弟戊被轰出边窗的惨况还历历在目,苏时倾好言提示。

    容错自有取道的办法。

    只见他就近抄来一串好看的首饰,施内力催断铁制的链子,将被链子串连的玉珠卸下、攥在手中。

    指节一弯一弹,一粒粒剔透的玉珠便飞射了出去,簌簌点落在第一层通往第二层的楼梯道上。

    楼梯具体设有什么机关?外人当然琢磨不透。

    不过,想度过这难关、想登上第二层,也并不是非要把藏宝阁琢磨得事无巨细。

    玉珠弹射出去的劲力,比落脚的步履动静更精准,当即就试探出了机关。

    这回是木墙缝隙中喷出来了暗箭!

    “闻照业还真狠呐……”容错假装很是后怕,“都是同宗的后辈,竟也忍心真让子弟们带彩挂伤。”

    暗箭前梢是精铁,喷出来后,钉破架子、木柜,入木三分。

    苏时倾也唏嘘:“说不定这些暗箭的箭簇,还都是外门子弟自己锻造的。”

    “伤我至深的,是己之箭?”容错一愣,随后摇头叹息。

    他向来对这些暗算机关看不上眼,郁闷得干脆一把子将手中的玉珠全掷了出去。

    劈里啪啦,玉珠落地,声声碎碎。

    机关霎时尽出!

    原来不止暗箭,楼梯底板下的尖刃、徐徐吐出的迷药……尽数暴露了出来。

    容错越看越怄气:“江湖草莽的路数!亏得抱璞守剑宗还是大宗门!”

    生气归生气,作用还是显而易见的。

    玉珠全然掷出,机关被试探完毕。不过一会儿,迷药散尽,藏宝阁中隐匿的动作也随之消弭。

    容错甩臂负手,踏上了可怖的楼梯:“已经安全了,别怕。我倒要看看,藏宝阁第二层还有什么猫腻。”

    苏时倾没让容错等太久,跟上去的时候也无畏惧。

    已经做好了准备,不回头地向前进。

    楼梯底板吱呀作响,臣服于征服者的足底,唯唯叫屈。

    藏宝阁的第二层,要比第一层宽敞得多得多。其中大半的室内空间穿透山体,是工匠挖凿了山脉,倚塑而成的。在外的这一边是木制外壁,在内的那一侧是石作内墙,让步入这一层的子弟有分明的割裂之感。

    稀奇的事物,却不仅仅只数外壁内墙。

    藏宝阁的第二层,天花板也很高。而且,是离了谱的、出了奇的高。

    苏时倾要过分仰着头,才能端详得到第二层空间里的端倪。

    容错也在看,认真地看。

    于是,两人一时间维持了和谐的沉默。

    他们究竟在看什么呢?

    天花板很高很高,于是乎,第二层的空间也就很阔很阔。

    这层楼里竟然没有梯子。代替梯子的,是上下左右不规则连接着的吊索。

    吊索就是最平常不过的铁链,连支撑的板子都没有。

    从西边乙数二号架,连去北边戌数七号架;从南边甲数五号架,撺去东边丙数十号架……

    一条接着一条,在视野中重叠,实际却不相交。

    因为每一条吊索都颇有长度,所以摇摇晃晃、并不很稳,锵锵铛铛,发出糙铁的摩挲声响。

    “你的轻功如何?”容错问苏时倾。

    “尚可。”苏时倾谦虚回应。

    容错信任苏时倾,后者说“尚可”,那一定就“还行”。于是,他稍安道:“那我就不担心了。”

    其他也闯上了第二层的子弟——

    有殴打厮斗的,估摸是看中了同一格架位上的宝物,又互不愿意舍让,就赤急白脸地以武争夺;

    有飞来飞去的,可能想探看更高处的架子,脚踏吊索却功夫底子不够,最后,堪堪攀爬着,要上也不行、要下也不行;

    宝物都在墙壁上,在一纵纵、一横横排列的架子上,未被放置在匣子或盒子里头,就明晃晃地展露出来,诱惑着子弟去拿。

    苏时倾也心动了。

    已经见识过第一层的物件,难免会生好奇和比较的心思,想再认识认识第二层的物件有多珍贵?

    暂时不着急上吊索,苏时倾仅仅只是走向距离自己最近的木架——西边丁数一号。

    不全的内功残页?色泽暗淡的手链串子?满是破陋划痕的长剑?

    怎么尽是一些有缺憾的东西?

    “还比不上第一层的三节西洋镜……”苏时倾嘴上是这么嫌弃的,动作却是实诚,已经上手捣腾、去翻看了。

    可是——

    手指尖还没碰上第一件内功残页,五感就知觉到身后突然偷袭的来人。

    苏时倾正准备回身抵御,没成想,偷袭的来人却被下了绊子,直接跪伏、磕到了苏时倾脚边面前。

    帮他的是容错。

    是容错一直在关照着苏时倾,帮他拦下了又一次惴惴危机。

    不由得惭愧,苏时倾轻轻颔首:“多谢容大哥。”

    容错会意,回笑:“既然唤我‘大哥’了,‘大哥’就理应帮衬你。别客气!”

    苏时倾不好意思承情,直言:“大哥不用理会我,我自己能够应付。”

    “好好好!我相信你,能够自己应付——”容错一步步在朝苏时倾靠近,“不过,总该有你自己应付不了的事,比如,不知道这些宝物的来历、不明白它们究竟有何稀奇。对不对?”

    连这都被看了出来?

    苏时倾偏了偏身,空出架子前的一部分位置来,让容错能够跻身再进一步前来。

    容错似乎对这些宝物颇有研究,走近苏时倾后,当下就抄起那份不全的内功残页,对苏时倾解释:“这弯弯曲曲的文字,与常用楷书大不相同,据说是古早的篆文,你看不太明白,也是正常的。”

    “那你,看得懂?”明明容错是武将、一介武夫,怎么“说文论道”也如此精通?

    容错谦虚地摇摇头,将内功残页凑近苏时倾的眼底,教他看真切:“精通算不上,也就……粗鲁能从象形上辨认大致的意思。很好猜的,你瞧——‘衡’字左中右结构,大抵是一样的;‘水’字三道波浪线……”

    原来,这内功残页归属于《衡水内经》。

    苏时倾看明白了,不过也就只看明白了这四个字。残页上多的密密麻麻的其他的行文,纵使容错讲解得再详尽,他一时间也是记不住的。

    听得很认真,没错过容错的任何一个字;

    却听得很无功,理解不了容错的每一句。

    容错兴致高,已经说了多半页。不过,察觉苏时倾可能听不懂,便收束了高昂的兴致,不再继续揪着《衡水内经》说明了。

    第一件不合心头意,那看第二件。

    “手串链子,唔,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如果我猜得不差,应该是祖师前辈那一代留下来的物什?”容错本来想给苏时倾戴上,掂来掂去,还是觉着太女子气了,遂作罢。

    “会不会是工匠祖师勤可为的作品?”这是合理猜测,能解释为什么一件首饰能晋居在藏宝阁第二层。

    容错赞同,赏识苏时倾的直觉:“有可能,很有可能!那,你是想要这一件?”

    语末,容错是质疑的。像是害怕苏时倾匆匆又下了决心,好言劝道:“就算它是勤可为磨制的精品,那也是很久很久之前的物什了。现在?你看它晦暗沾尘,拿来送姑娘家,姑娘家也是会嫌弃的……”

    真的很担心苏时倾把仅有的取宝的机会浪掷,容错还想再陈说更多的弊端。

    苏时倾这才宽慰容错,回应:“我不选这一件。也没有——暂时没有要送礼的姑娘家。”

    容错松了口气:“呼!还好不糊涂!”

    还有把缺口的铁剑呢?苏时倾知道容错还会解释,欣然地等。

    “这把剑,是把凶剑、也是吉剑。看看就好了,别挑。”第三件,容错的解释潦潦,不显好恶。

    “凶剑?怎么说?吉剑,如何讲?”苏时倾想去摸,被容错敲了敲腕关节,中断动作。

    只听容错一改轻松,肃色道:“要我解释可以,你得先答应我,别选这把剑。”

    苏时倾毫不犹豫:“我听你的,我不选。”

    答应得快了,容错反而生疑:“真不选?”

    “真不选。”苏时倾眸光凿凿,没有谎意。

    容错选择了相信:“这柄剑是前朝将军们传袭的兵刃,传闻,佩戴着它的将军,战无不胜。”

    战无不胜?

    对生死遥寄于沙场的将军们而言,实在是诱人的宝物。

    “这么看,挺吉利的……?”苏时倾不确定容错的好恶。

    “吉利?”容错笑得落寞又丧气,“你可知道,佩戴着这柄剑的将军们,虽然上了沙场、胜战无数,可最后——无不落个丢盔卸甲、横死友军之手的下场。”

    若是一人如此丧命,世人不会奇异,不过说句“是这位将军时运不济”;

    可若是佩戴这柄剑的人,个个都这般丧命,世人的蜚语流言便难抑,即使不是剑的错,也会生忌惮猜疑。

    “容大哥也相信这些传说?相信这个恶诅咒语?”

    容错是这般回复苏时倾的:“我相信与不相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会佩戴它,令我的亲人友人日日生惶生恐;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挑选它,任你步步陷悸陷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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