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秋冬交际,风萧萧肃肃。

    苏时倾要多谢这阵阵的风。是风刺面生寒,压制了他的羞臊。

    他暂时未自知是因何不自在,鼓足了十成十的勇气回问:

    “容大哥,想要什么样的妹婿呢?”

    若是旁人来问,容错肯定刁难。

    但现下问的人,是苏时倾、是苏一野,那容错的答复自当要特别。

    只见他得意扬眉,话语蕴藏着将要卖的关子:“我想要?又不是我选心上人。要小情中意的,才行啊!”

    苏时倾果然上钩了:“那容情……中意什么样的?”

    面上不知是对风过敏、还是对光过敏,突然麻麻辣辣的,猜到可能泛了红?要让容错笑话了。

    “你想知道?”容错将上半身探近,诱问。

    将军却又没等苏时倾回答,迅速收了姿态上的压迫感:“我这哥哥,大的能耐没有。不过,妹妹中意什么、不中意什么的小问题,我还是知道的。你想了解,唔——我就勉为其难,透漏给你听。”

    “容大哥如若为难,那就不说?”口是心非,苏时倾其实都下意识运起偏感术来细听了。

    “她不喜欢吃太淡的,越是酸、酸到槽牙疼,越是辣、辣到直呼气,她越是喜欢!”容错说得笃定。

    “嗯,”苏时倾暗记,找着记忆里的印象对比参差出入,不经意间就重复了容错的话,“她不喜欢吃太淡的。”

    抓住眼前人认真又入神的机会,容错诈问道:“时倾,你是酸的?还是辣的呀?”

    “啊?”苏时倾听不懂,错愕道,“我不酸、也不辣呀。”

    容错却摇头:“我听农庄的庖厨师父讲过,每个人都像一道菜,我的眼前就仿佛看到了——一碗酸辣粉!”

    “容大哥想吃酸辣粉?可是今晚我们估计要野营郊外了,恐怕没机会……”

    打断了苏时倾的蒙昧,容错自顾自的感叹:“酸辣粉掩了酸笋和辣椒,让喜欢它的人,一时半会儿没辨出味儿。”

    虽然不清楚这哑谜的谜底,但是苏时倾一字一句牢牢记住了。

    记住了有什么用,容错想要的不是这淡淡的反应。

    继续点火煽风:“她很看重朋友,特别是经她认可的朋友。无论流离到何处、无论过了多少年……”

    “这我看出来了!”苏时倾不知道在高兴什么,可能是因容错的话总算不是谜题了,所以抢白插话。

    容错还没说完呢,想找回自己的节奏,可抵挡不住苏时倾的激动。

    “我看抱璞守剑宗里的师长同门,她就看得极为重要。拜入宗门后,四海奔走,却没忘记月月旬旬寄信;经年度岁,却没减轻减淡半分情谊!虽说宗门里的朋友同门总拿容情挖苦说笑话,但我观着,感情还是十分要好的!”

    苏时倾突然好多话,尽力想展露聪明劲儿、尽力想表达“他跟得上容错”。

    这反倒令容错说不出要否认的话了。

    宗门里的师长同门固然是重要的,但远远达不到是极为重要的那几个。

    莫怪心有侧重,凡人经历事与人,本性固有偏爱偏颇。

    容错怀疑,苏时倾是真没听出话外之音?还是为了继续伪装,故意扮傻充楞的?

    只是这一脑海间突然冒出来的疑虑,很快便消散了。

    苏时倾展颜无拘无束、笑意开怀朗朗,实在不像有隐瞒。

    苏时倾还在等容错的附和呢。

    “咳咳!你说的是。”

    听了肯定的答复,苏时倾更觉得自己理解得没有问题,为自己跟上了容错的节奏欣然。

    憋屈的人,成了容错自己。

    沙场征战无数,死生都不屈不退的将军,又怎么甘心在言谈局域里败阵?

    再试最后一句。

    就最后一句。

    说得再直白一些些,要让苏时倾明白容错容情的情谊心意——

    “除却我方才所提的喜好之外,小情还喜欢红色,喜欢炽烈的热烈的、像鲜血一样的红色。谁为她流过血泪、谁为她上刀山、下火海,她都会记得,记得一辈子……”

    容错语声疾疾,吐字速度很快。连带着满腔压抑了多年的义气也翻涌,成浪成海。

    这话语似乎太动情了。

    苏时倾虽迟钝,但是不傻,感受到了容错表示的赤诚。

    容错在等苏时倾回话。

    言语停歇的空档,满腔热血却未消弭。

    红色。红色?

    容大哥要倾告什么?

    苏时倾还是没有彻底明白,反倒被心底根深的不自信动摇了思路。

    他按捺住丝丝心苦,以为容错隐喻的另有其人:“容大哥说的,可是谷公子?他那一身红衣,三分自信、闻名与阔绰,着实是不凡的。”

    “谷公子?哪个谷公子?”容错要被气死了。

    他要提的人根本就不是谷牧城啊……

    见苏时倾是真的疑惑,不似作伪,可叫容错为难发愁。

    倾告的真心话空倒,也不知道到底哪一步错了。

    又不能责怪苏时倾,容错只好大骂那谷牧城,以此挽回些走偏的思路。

    “别和我提那谷牧城,什么三分自信、闻名与阔绰?分明就是招摇、撞骗和虚荣!”字字不带脏,句句皆是刺。

    容错乍然的恼怒,又吓到了苏时倾。

    此前知道,“容错不太看好谷牧城。却没成想,光是一提,容错的反应就这么大?成见竟如此深?

    “我不知道你如何结识谷牧城的。但容大哥诚心劝你一句,别和他靠得太近。那人,指不定比章为还要危险!”容错半真半假,带着几分夸大。

    强调之余,容错还不满意苏时倾的失神,硬要后者开口应承了,确认是真真儿把话都听进去了,才肯放过。

    苏时倾心中有团团疑惑。不明白容错聊这些的用意;不明白哪些才是容情的事实喜好;不明白最后提到谷牧城如何不妥当?

    本想一一追问,却又见到容错骑驭在马上、阖目赌气的模样——

    容错是不是看出了什么?谷牧城究竟哪里让容错不满意?容情对谷牧城又是什么态度呢?

    这些继而衍生的纠结,也都不好问出口了。

    沉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两人各有所思,没再互相搭话。

    我不明白你,你猜不透我。怕冒犯、怕惊惹,只好都将心事藏于腹。

    容错是闭着眼睛任坐骑行进的,不在乎的样子倒让苏时倾看着不安。

    终于,坐骑的某次偏行幅度过大,使苏时倾忍不住出手,帮容错勒正了缰绳。

    拽上缰绳的那刻,容错睁眼,抓住苏时倾拽他缰绳的手。

    目与目又一次交汇,恩谊翻涌。

    “是我多虑了,容大哥征战无数,自当马术奇绝,闭眼驭马不该是难事。”苏时倾帮忙牵缰绳的手顿松。

    容错自然而然地,也松了手。没说什么别的话,郁堵的气霎时消了,看向苏时倾的眼神愈加温和。

    心意暂不相通,哪里能急求?

    来日方长,还好可以徐徐图之。容错此时这么考量。

    行路漫漫,两人并骑,把大好河山共览、守月夜星河亮绽。

    总觉得没过多久,时辰却已到夜间。

    纵是官道、纵有灯盏,但对疲乏劳累的军士而言,继续赶路绝非良策。

    容错勒马,折回身唤副官谢岚,指示凤军就地停歇。

    凤军队伍唯容错命令是听,利索到路边草坡上生火搭营。

    章王府的私兵们可羡慕了,也纷纷停下来、不走了,就候着章为也落指令、放他们休息。

    章为其实也不想走了,但是容错的施令快他一步,这时候再让章王府私兵队伍停下来,倒显得他章为像个跟屁虫似的?

    旁人当然没这么想,是章为小人狭隘。

    “杵着做什么?赶路!”哪怕不明智,也要和容错对着干!

    容错挑眉,很“体贴”地主动让开了中央的路。

    苏时倾自然和容错同步。

    这下子官道无遮无拦了,按理来说,章王府私兵众应该快步跟上遥遥领先的章为才对。

    但实际却是,没有一个人行动。

    对章为畏惧,虽然真;但对容错宽仁的钦佩,也是真的。

    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

    这一刹那,都不想再继续做章王府的兵了。

    苏时倾憋笑憋得辛苦。瞧到章为小人不得志,心下快慰。

    灯盏本不明朗,却叫众人都纷纷瞧见了章为脸上的忽青忽白。

    章为要下不来台了。

    可他还是死咬着槽牙,不随容错施张同样的号令。

    下不来台,就下马!

    章为扔了缰绳,跺着恨天怨地的步子,不讲道理地抢在容错苏时倾之前,进到路边草坪帐篷里去了。

    “欸!明明是我们凤军的帐篷!”苏时倾反应过来,要去揪人。

    被容错拦下:“算了,明日后日大后日还要一同赶路,给他留些面子——‘穷寇莫欺’。”

    苏时倾狠狠攥拳,不服章为、却从容错。

    见章王府私兵茫然,容错好心到底,代行号令:“章大人率先休息了,你们做属下的也自顾整顿吧。”

    私兵众像得了天大的眷宠,感激不已。

    还好,行军所带的一应物资充足,留下三两组兵士放哨执勤,其余人也都能进宿帐篷暂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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