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时倾和容情两人,都知道时局事况随时多变,所以并没有休息太久。吩咐了下去,差人牵出他们的坐骑马匹到府衙门口候着。而后,他俩默契地无需多言,已然准备好再次出发。

    可是——

    明明差遣的,是府衙中的衙役。到最后见到在门口牵马等候的人,却是早前方才见过的执音。

    她怎么来了?

    苏时倾眼皮下意识跳跳。虽然又是左眼皮,但他总觉得是祸是灾。

    执音耐心在等着,那小心思轻悄悄间暴露了。眼神只瞅着苏时倾、不多旁看明明走在前头的容情,手上只帮衬地牵住苏时倾那匹异瞳马儿的缰绳,任由容情的那一匹散漫自由。

    气氛有些微妙,又或许,从来微妙的都是人心。

    自以为了解旁人的心事,容情故意拽走坐骑,走远回避。

    “你来做什么?”苏时倾磊落坦荡,撕碎空气中原本可以有的旖旎。面对执音,没有一丝丝热络态度。

    执音料到他冷漠了,不过当下没怄气抬杠。

    她是有正事来的。

    松开缰绳,而后向苏时倾蹲礼深拜,郑重地央请道:“烦请……小苏大人,帮帮碎乐坊、抓住行凶之人。可以么?”

    眸子里仍含情,却不只是爱慕了。

    苏时倾怕这盛情。因为无论何种情,他都做不到对执音妥帖回应。

    不远处,容情避让得很巧妙,让人难知悉她能不能悄听到这边的对话?

    苏时倾给出的答复一板一眼:“府衙内被凶手纵火,烧毁了不少证据。”

    里头的火势虽然已经扑去,但半空中仍有迷烟。执音自然看得到、闻得到。

    斟酌着想再央请苏时倾多帮忙,又听见他推诿:“作案凶手是堕仙楼岳冥泉,业已伏诛。至于这歹人背后,所涉及的案件细节和推演过程,坊主去问知府李常安,或许更能知悉。”

    要她去问另外陌生的人,执音有些不情愿,但终归没有强求:“谢谢你,替怡姐儿报了仇。”

    苏时倾提提嘴角,客套接下这份谢意。

    正事其实已经说完,但执音舍不得放苏时倾就这么走,她故意装作不懂,多话多问:“你、和容情要去哪里?”

    苏时倾没打算说谎,但如果他此时说谎的话,其实能改变未来很多事:“我们准备去旦东城,想潜入堕仙楼据地看看,提防他们再作乱危害世间。”

    人总是矛盾。

    比如执音明明舍不得,可当下偏生不由自主地拾回缰绳,主动递向苏时倾手边。

    苏时倾接过了,接过的只是冷冰冰的缰绳而已。缰绳另一头的佳人、另一端的忱心,他无动于衷地甩留在原位。

    故意说得嘈嘈大声,让容情能够听见:“执音坊主的请托,大可以与容二小姐说起,她也一定会倾力相助的!”

    容情被点名,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又避嫌折回去看顾马儿,还装作不知道。

    执音多聪颖,当然意会的到苏时倾在极力撇清干系。

    不气苏时倾不帮忙,只气苏时倾还见外。

    语气自然就添了几分赌气:“苏时倾,你既然不想和我聊正事,那我们就聊聊别的——我教你如何袒露心意、表达自己,好不好?”

    执音没放开缰绳的另一端,还故意卷成一串乱麻。一拽一扯,生生拉近她和苏时倾。

    现在反而觉得冷冰冰的缰绳灼手。苏时倾松开巴掌,可已经被缠住了,挣不开。

    执音是个很好的老师,以自己为实际教案,亲身示范给苏时倾看、故意在容情身后演。

    若不是多情付流水、真意错予对,一切就完美了。

    容情当然好奇着。

    她虽然克制着不回头,但一直在假装整理马鞍,凭借鞍边镶的银镜反看后面两人的动作。

    看到两人客套生疏,心生担忧;看到两人过分亲昵,心间郁堵。

    说不上来为什么那么关注?

    忽略了自己是不是有心上人、还够不够格在乎,容情本能就想知道多一些苏时倾和执音之间的进展。

    执音的花招还怪多的哩……

    姣好的面庞趁着缰绳相连有所牵制,就自然地凑近了苏时倾。她微微仰头、又抬起得恰到好处,让苏时倾只能注视她,还不能随意忽略。

    “小苏大人,喜欢一个人呢——是得大大方方说出口的。”

    “即使苏时倾你喜欢的不是我,可总憋屈着,真叫我也难过。”

    “时倾,能不能别固执、别只做赴死的梁山伯?”

    一句三吐息,征求心意的询问语句频频密密。

    苏时倾当然不会应答。

    他弹启不染剑,准备用出鞘的刃脊隔断缠连不清的缰绳。

    出手的动作利落干脆,看来未曾考虑过拔剑误伤的问题。

    苏时倾不在乎执音会不会受伤。这一点执音提前料的到,她耐着好脾性、等得起,就没介意。

    可是,苏时倾竟连他自己也不在乎?

    剑锋万一割伤的是他自己;缰绳断了,万一他赶路时跌下马来——他都不管不顾吗?

    不染剑最终划了空。

    终究还是执音退了那好不容易迫近的一大步。

    苏时倾的声音那么冷、那么远,对着执音,好像永远只余有拒绝与推辞:“坊主,请自重。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拒绝总能轻而易举地令人心伤,可解数使尽,却仍不能令人知难而退。

    “你有喜欢的人了?是谁呀?”

    不是执音开的口,是偷听着的容情突然着急,暴露了自己在遮掩,径自转身追问。

    既不是执音,难道还有别的更卓绝的女子?容情是真好奇。

    执音不喜容情此时的掺局,和后者争谁语快:“我知道你有喜欢的人,但不妨碍我喜欢你。”

    好像苏时倾和执音之间,有很多小秘密?

    容情等不及了,偏不缠着苏时倾,兜兜转转拉过执音到一旁私下絮叙。

    苏时倾有心偏感听力,却神息阻塞,无法知道她们絮叙了什么。

    两姊妹不是真姊妹,实是未戳破的真情敌!

    实在不想让容情和执音多话。之前是如此,现在亦如是。

    于是苏时倾挥剑鞘,敦实一鞭拍在了容情那匹坐骑马儿的后腿上。马儿经不得吃疼,又因没有人拽着它,撒丫子便跑远了。

    “我的马!”容情自然要去追的。

    追之前,没忘记问执音:“你会跟我们一起去旦东城吗?”

    虽是回应容情的问话,执音双眼瞄的却还是苏时倾:“我处理完乐坊的事情,会去找你们的。”

    怎么还要跟来?

    苏时倾无语凝噎,郁闷跨上马,很想快些撇开缠黏的碎乐坊坊主。

    执音眼疾手快,又一次拽住缰绳。这回更莽了,只身就拦在异瞳马儿之前。

    没办法直行,苏时倾怨念道:“坊主能耐得很,现在竟连死都要堵住我!”

    “为了得到你,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受伤。”心上已经血淋淋,身上再伤也不会更痛了。

    “胡搅蛮缠!”苏时倾说不赢执音的,想催马快快转向开溜。

    异瞳马嗤哼着响鼻,不太喜欢被两相争来又争去。

    粗鲁地撞开执音,可没走几步又被她拽住了马的尾巴。

    “嘶!”异瞳马儿疼得直叫唤。

    “不可理喻!”苏时倾又骂,心间的怒气却零零散散、凝不成冲击。

    执音没有硬扯着马尾很久,知道笃定心思要走的人,极难被挽留。

    她松开手的时候,顺了顺异瞳马儿的尾发,似乎想在激怒它之后,尽量地劝抚。

    苏时倾巴不得她快松手,驭马毫不迟疑就朝前跑路。

    只是,逃不开身后执音幽幽怨诉的缠绕:

    “我会帮你,帮你向容情袒露心意。”

    “别误会,我不是退让、也不是好心。”

    “只是想着——这样你在容情那儿碰壁之后、被拒绝之后,是不是就能舍得看看我了?”

    异瞳马儿在疾驰,但是苏时倾的心跳顿了半拍。

    不过,他没往执音所说的话语处细想,只道是那弑仙诅太厉害,竟能左右动摇自己的情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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