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雷声炸开京都城夜空时,萧姝和正在御书房中比对三张河防图,桌上摊着一堆折子,皆是近几年关于江南水患的折子。

    烛火将她单薄的身影拉长、投射在地面,眉间紧锁似是遇到了难题。

    “殿下!一品楼加急密报!”陈孝声音急促,来不及敲门便推开了门,脚步还踉跄了一下,他呈上密信退至一旁。

    在收到江南水患奏折后,萧姝和便让青知通知一品楼的掌柜,派密探去了扬州、徽州两地水患最为严重的地方调查。

    朝中已经因为江南水患之事吵了三天,萧姝和一直在暗中观察,未曾多说什么。

    哪知她这般隐忍竟让朝中几个大臣认为她不懂水患相关之事,竟还得寸进尺、指点起江山来,张嘴闭嘴都是拨款拨粮。

    那洋洋洒洒的说辞背后,还不知道瓜分了多少赈灾银。

    萧姝和接过密信,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不少探子的所见所闻,并罗列处五六条知府的罪证。

    “扬州堤坝决堤,知府一不上折陈明灾情,二不派人疏散救济百姓,三不开仓放粮致使多少百姓饿死,四不派人修理堤坝导致水患越来越严重,五不管理因水患而患病的灾民,导致疫情蔓延,扬州知府只一味放任不管、压迫灾民,如今扬州可谓是人间炼狱,易子相食,饿殍遍野……”

    密信还未看完,书桌上的镇纸、奏折便被扫到了地上,七零八落的四散着。玉石所制的镇纸落地时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边角处磕出了几个缺口。

    萧姝和盯着密信上“易子相食、饿殍遍野”八个字,忽然抓起近两年的水患拨款账本摔在地上,冷笑连连:“年年拨款修理堤坝河渠,年年水患,这些钱又有几分用在了百姓身上!”

    “明日让檀言昭与小皇叔上早朝,早朝前先在御书房等我。”

    小皇叔全名萧岑,是老燕王的独子,今年二十有一。老燕王是先帝最小的弟弟,几乎是被先帝当作儿子养大的,成年后便封了他一个闲散王爷的职位,年纪同建安帝也差不了太多。

    萧姝和同这位小皇叔接触不算多,以前只知道他不爱看四书五经,只爱看些杂书闲书,最爱带着侍卫五湖四海的游历。

    前世也出了江南水患这事,比现在还要晚上两个月。

    那时萧景已经登基,萧姝和因操劳过度病倒了,对此事知晓得并不多。她的病拖拖拉拉一直没能好,等她好全,江南水患已经处理完了。

    直到第二年,江南水患的折子再次送上来,萧姝和才知晓水患问题一直并未被根治,萧景也不曾重视此事,只按照往年惯例拨款救灾。

    萧姝和让人彻查此事,查处不少蛀虫,也因此得罪了不少大臣,吃了不少暗亏,还折了好些人进去。

    若非萧岑出手帮她调查此事,还给出永久治理水患的方法,水患以及后续灾民问题怕是不会那么快解决。

    那时萧姝和才知道,萧岑对这些江河湖海极感兴趣,每每出门游历也是在走访探查这些水域,还会亲自绘制地图。

    陈孝虽奇怪,还是躬身应了一声“是”。

    他转身欲走时,萧姝和又叫住了他:“明日早朝结束,将何小姐请进宫中,就说我有事需要她帮忙。”

    “是。”

    金銮殿上,萧姝和一身玄色朝服,上面是用金线绣出的龙凤纹样,一把墨发尽数用金冠束起,簪着一只龙凤金簪。

    她没有坐在龙椅上,让人在龙椅旁放了一把略小些的椅子坐着。

    檀言昭与萧岑并排站着,一人站在文官队列的末尾,一人站在武官队列的最后。

    满朝文武对檀言昭已经不算陌生了,抛开他是檀老将军的儿子身份外,他还是三皇子谋逆案的主审之一。

    而萧岑这位闲散王世子的出现,更让那些大臣们摸不着头脑。

    萧岑笑眯眯的,完全不在乎其他人的视线与打量,看着萧姝和的目光带着几分热烈与激动。

    檀言昭目光也不由自主地飘向高座之上的萧姝和,她今日着一袭玄色朝服,金线绣制的凤凰在袖口振翅欲飞,衬得她愈发清冷矜贵。

    他也不敢多看,随着大臣们跪下又起身。

    “江南水患,诸位大臣可有良策?”萧姝和的声音清冽如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户部尚书李大人率先出列:“启禀公主,臣以为当按往年惯例,拨银五十万两,加固堤坝,赈济灾民。”

    萧岑握紧了手中的奏折,因太过兴奋,指间跟着用力而捏的有些发白,他深吸一口气,大步出列:“臣有本奏!”

    萧姝和的目光落在他手中拿着的折子,眼中同样带着几分热烈:“小皇叔请说。”

    “臣以为,年年修堤年年垮,此法治标不治本。臣曾实地考察过扬州、徽州等各处水域,也查阅历代治水典籍,发现大禹治水,重在疏导而非堵截。臣建议在扬州、徽州开挖新河道,分流泄洪,一劳永逸解决水患。”

    “荒谬!”户部尚书不屑一顾,轻嘲道:“开挖新河,劳民伤财,且江南地势复杂,此工程庞大,燕世子莫要以为去这两处游玩采风一回,便以为自己也能效仿先人。”

    萧岑挺直腰杆,不卑不亢:“李大人,正因江南地势复杂,才更要未雨绸缪。据我统计,近几年来朝廷用于江南治水的银两已有两千万两,若当初用于开挖新河,如今早已完工。”

    户部尚书气得胡子直翘,双手抱拳向上示意了下,“燕世子这是质疑陛下的决策吗?”

    “臣可不敢。”萧岑拱手,倒也没什么怕的,“只是水患关乎万千百姓生死,这才不得不直言相告。”

    户部尚书更气了,说出的话越发不好听,阴阳怪气、拐弯抹角得提起燕世子一无官职、二未参加科举获得功名,不该出现在早朝之上,还口出狂言。

    工部尚书季大人的脸色也不算好看,这不是再说他们工部无能,一直不能解决江南水患问题。

    燕王也在早朝之上,他领了个闲职本不用早起上朝,他是特意为萧姝和站台而来,明明确确的保皇党。

    他本在犯困,一听户部尚书在讥讽自己宝贝儿子,当即不乐意了,当即阴阳怪气的怼了回去:“李大人如此不愿是为何?舍不得拨款?还是怕彻底解决了水患问题,有些人便贪墨不了赈灾银了?”

    户部尚书可担不住这话,贪墨赈灾银的帽子扣下来,别说头顶乌纱帽不保,就是项上人头、九族都保不住了。

    “燕王莫要乱说。”

    户部尚书这才想起,这燕王年轻时也是人憎狗嫌的人物,混的不行,先帝与建安帝皆拿他没办法。他也是糊涂了,才会当着他的面去嘲讽他的独子。

    燕王冷哼:“本王可没说你,你如此心虚做什么?”

    户部尚书还想辩解些什么,萧姝和轻轻叩击扶手,殿内顿时安静下来,她看向众人:“诸位可还有其他方案?”

    诸位大臣相互看看,却无人站出。

    萧姝和再次想视线投向萧岑:“小皇叔可有具体解决方案?”

    “臣已绘制江南水系图,并标注了最佳分流路线。”萧岑呈上手中奏折,“若能尽早动工,不出两年,江南百姓便可免受水患之苦。”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公主不可!”户部尚书再次出声制止:“燕世子到底年轻气盛,所言不过是在纸上谈兵。江南乃鱼米之乡,贸然开挖新河,劳命伤财不说,恐伤及良田,动摇国本啊!”

    工部尚书季大人跟着出声:“江南水患绵延数年,自前朝起便一直存在,若按燕世子所说,至少要征发十万民夫!”

    “两位大人可曾读过《禹贡》?”萧岑对两人反驳的话不为所动:“大禹治水分九州,正是因势利导。如今我们在别处筑坝蓄洪,在水患严重之处开凿泄洪渠……”

    还未说完,老臣中便有人嗤笑出声:“燕世子说得高声轻巧,你当治水是纸上谈兵?前些年有一位也曾这么说过,结果改道差点将别处的村庄淹没。”

    “那是因为他没算准分水比例!”

    工部尚书季大人突然打断,“祖宗之法岂容擅改?若是出了变故谁能担责?燕世子可以吗?”他转身向萧姝和行礼,“依下官之见,还是加高堤防最为稳妥。臣提议再拨二百万两赈灾,征调沿河几州民夫……”

    燕王一声嗤笑:“季大人这般积极拨款救灾,莫不是也从中得了不少好处?”

    一个“也”字用的极好,内涵了朝中不少人。

    工部尚书、户部尚书的脸都黑了,却又不敢同燕王争执些什么,只好看向萧姝和。

    户部尚书拱了拱手:“殿下,燕世子此策实在不妥,且国库空虚,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

    国库空虚四字一出,萧姝和眉间也皱了起来,出声问道:“前些日子查抄那些大臣的府中,可是报上来不少的银子,田产铺子这些私产更是不少,这些钱呢?”

    户部尚书抬头觑了萧姝和一眼,小心翼翼的说道:“已单独清点完毕,还未并入国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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