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云兮望向他身后,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眼眶一红,两行清泪霎时流了下来:“嬷嬷……”

    “姑娘!”陈嬷嬷踩着碎步过来,握着她的手,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姑娘这些日子可好?可有受什么委屈?”

    “好,我很好,嬷嬷呢?”

    仓梧本来打算替陵渊邀邀功,在她面前多说几句,毕竟为了寻陈嬷嬷的确费了不少工夫,可瞧着主仆二人久别重逢,心中感慨,想了想,偷偷退了出去。

    数月未见,两人都急于知道对方这些天的遭遇,陈嬷嬷更是刨根问底,恨不得把她那日出门后的点点滴滴都问清楚,褚云兮不想叫她担心,几句话含糊带过。

    “姑娘惯是报喜不报忧。”陈嬷嬷轻轻叹了一句:“不过见着姑娘安好,我也就放心了。”

    “姑娘随刘公公走了就再没回来,陆先生的人也撤了,后来不知从哪里传出了于戎人正四处劫掠的消息,寺里的人跑了个七七八八,我收不到信儿,心里念着姑娘,便下了山到处打探,谁知……”

    “谁知京城内外张了榜,正四处捉拿姑娘和魏王。”

    她听着心里发酸:“是我不好,该给嬷嬷去个信儿的。”

    陈嬷嬷拍了拍她的手背:“我都听说了,姑娘那时处境凶险,自是逃命要紧。”

    听说了?听谁说了?她还没来得及细问,便听得陈嬷嬷继续往下说:“后来我回到寺里,发现屋里一切如常,唯独怡君姑娘送的那个妆匣不见了,便想着姑娘兴许回来过……”

    她眼睛微动,那时他们被人追杀,什么都顾不上,陵渊什么时候着人去取的,她毫不知情。

    “我想着姑娘既是和魏王一起走的,怕是去了乾州,便收拾行李上了路,好在上天垂怜,竟叫我遇上了魏王的人,那人声称是姑娘派他来的,前前后后寻了我许久。”

    不是她,她暗暗垂下眼帘,自来了乾州便兵荒马乱,没有一天消停日子,陈嬷嬷的事,她在陵渊面前根本提都没提过。

    两人正说着话,福儿捧着热茶上来,陈嬷嬷双手接过,待人出去才问:“姑娘房里只有这两个女孩儿吗?”

    褚云兮点点头。

    “我瞧着魏王对姑娘颇为看重,怎的如此怠慢,把姑娘塞在这样一处宅子不说,还派了半大的孩子来伺候?”

    “嬷嬷这回倒是错怪他了。”她细细解释了福儿贵儿的来历,至于自己为何搬到这里只是一笔带过,城楼上的事更是半个字都没有提。

    “姑娘做得对。”陈嬷嬷一脸诚挚:“眼下老爷被流放,褚家败落,姑娘有家不能回,碍于形势不得不依附魏王,可咱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就好。”

    她知道嬷嬷愿望朴素,只是想她好,可是赵敬就是奔着她和陵渊来的,大军就屯在城外。

    褚云兮人虽然搬了出来,但依旧和从前一样,为了军饷粮草的事奔走,这日她从落雁斋出来,马车驶过正荣街,突然听见外面一片吵嚷。

    她不知怎的,心里突突跳个不停,于是叫停马车,差福儿下去打听,不过片刻,福儿回来禀:“是一个米店没米了要关门,门口围了许多人,说他们有米不卖,双方闹了起来。”

    她马上意识到情况不妙,立马下了马车,打算上前看个究竟。

    米店门口人不在少,个个都往里拥,她站在外面挤也挤不进去,只得拉住身边的人问:“大哥,里面到底有没有米了?”

    大哥见她年纪轻,穿得又华贵,好心相劝:“姑娘你快回去,喊你家里人来买,你这身形,抢不到的。”

    “抢?”她当即反应过来:“所以店里有米,只是不卖?”

    旁边有人听了,觑了她一眼:“原先一斗米三钱,前些日子长到了五钱,这两日又到了七钱,换作是你,你卖不卖?”

    “早知道月前就该多囤点,想着城里有魏王坐镇,没当回事,谁知这城一围就是一个月,如今家里早已米干面净,再买不到米,全家人都得去喝西北风!”

    “谁说不是呢!”百姓们你一句我一句,一会儿咒骂米商,一会儿又长吁短叹,她听下来才知道,城中有囤积之嫌的,不止这一处。

    “要我说,哪天睡起来,城破了也好,赵敬将军是朝廷的人,咱们也是朝廷的百姓,朝廷跟魏王过不去,总不至于难为咱们。”

    身边的人立马拉住他:“嘘……别乱说话。”

    她听得心惊胆战,这些日子只顾着军饷的事,竟没发觉城中形势已经到了这一步。

    “去魏王府。”

    管家眼见一辆马车停在府前,褚云兮从上面走下来,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王爷在府里吗?”她心里着急,自然没想着客套,径直问道。

    “回姑娘,王爷如今吃住都在城楼上,很少回来。”

    她听得直皱眉:“为何,是战事吃紧?”

    “这小人就不知道了。”管家知道陵渊把她看得极重,连忙说:“姑娘若是有事先到府里坐坐,小人这就派人找王爷回来。”

    她抬脚刚要往里迈,又怕一来一回耽误他的工夫:“罢了,我去那边找他。”

    到了城楼,她先派人传话给仓梧,从他口中得知陵渊正在与诸将议事,便等在外面。

    城墙上不时有士兵来来回回地巡逻,她在一旁看着士兵们来来往往,越发觉得事态有些严重。城池久攻不下,对城外的赵敬他们的确是种煎熬,但于被围的人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陵渊议完了事才知道褚云兮已经等了自己大半个时辰,撇下笔就往外面跑,出了门眼睛四处搜寻,终于在城墙边上看到了她的身影。

    她面朝城外背身而立,单是一个背影,便叫他心慌不止,他低下头理了理衣服的褶皱,正要上前时,又摸了摸脸上的胡茬……

    仓梧在一旁看得着急,故意踢翻一块石子儿,那石子儿滚了几滚,正停在褚云兮脚下。

    她回过头,发觉陵渊傻愣愣地站在自己身后,不知在想什么。

    “你……”他刚开口,便被她一句话堵了回来:“我有要事同你商议。”

    他眼中闪过一缕失落:“随我来。”

    屋里只有他二人在,坐定之后,褚云兮立马把今日所见之事说与他,陵渊听罢一脸凝重。

    “商人看重的,是实实在在的利益,此前我曾与行会的人详谈过,他们也都伸出了援手,捐纳的粮食我都一一记录在册,算是你对他们的承诺,可是百姓这头,如今却不好办。”

    “现下还只是怨气,如果情况再糟下去,万一发生动乱,到时内忧外患,这城也不必守了。”

    他知道她不是危言耸听,此前他与外敌交手,这样的招数不是没用过,却没细细思量过,落到自己头上该怎么办。

    “他们在我这儿卖了好,回头又恶意囤积,抬高价格,逼得百姓不得不高价买粮,实在奸诈!”

    “话是这么说,可眼下还用得着他们,不是翻脸的时候,不过……”她话锋一转:“即使形势艰难,也不能由着他们胡来,兴许是我之前姿态放得太低了,不妨借此机会让他们知道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

    陵渊一听这话,便知道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你打算怎么做?”

    “米商要赚钱,百姓要活命,咱们要守城,自是不能单靠这一万五千名将士,如果我们以斗米五钱从米商那里买入,再以三钱售予百姓,商人有得赚,百姓的生活不受影响,怨气自然会消解。”

    “届时咱们四处宣扬朝廷不顾百姓死活,封锁了所有出入口,以致乾州米价大涨,把矛头指向朝廷和赵敬,再散布一些别的州县的消息加以佐证,百姓们定然会站在咱们这边。”

    他不由挑起了眉:“什么消息?”

    “朝廷跟咱们耗,要喂饱这十几万人,就要四处征调粮草,粮草从何而来,你我再清楚不过,百姓自己都吃不饱,还要多交粮食供朝廷去打仗,打的还是根本没什么错的魏王,你说,百姓会怎么想?”

    “此事说到底是皇位之争,谁做皇帝于百姓并没有什么分别,百姓关心的是自己的日子能不能过得下去。”她直视着他的眼睛:“谁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他们就对谁死心塌地。”

    陵渊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仿佛回到了在崇庆二州时,但她今日的论调,却与那时大为不同,那时他们满心想的是救百姓除蠹虫,口中句句是天下,行事却激进偏狭。

    而今她一番言语高屋建瓴,心中依然装着百姓,目光却直指天下。

    日头西斜,阳光透过窗打在她的脸上,他的视线根本无法从她脸上移开,眼中的笑意渐渐化为敬佩和欣赏:“云兮,你比我想得长远。”

    褚云兮微微一怔,她从闺阁走向朝堂,朝臣之中有非议有赞赏,但是当面承认不如自己的,他是头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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