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3年,早春。

    “这个孩子,就拜托您照顾了。”刚刚成为人妇的冲田光拉着年幼的弟弟,向着近藤周助和近藤勇深深鞠了一躬。

    冲田光含泪地对着弟弟露出勉强的微笑,“宗次郎,你呆在试卫馆里要好好照顾自己。等姐姐有办法维持家里的生计后,再来接你回家。”

    称为宗次郎的小男孩,默默地为姐姐擦去泪水,轻轻点了点头,“嗯。”

    近藤周助和近藤勇都为这孩子的平静诧异不已。

    在短暂的告别之后,冲田宗次郎望着姐姐离开的背影,沉默地挥手告别,他眼眶里打滚的泪珠至始至终都没有落下……

    “宗次郎,去找一些干柴来,记得不要湿的!”

    “宗次郎,去把试卫馆前的大道打扫干净!”

    “宗次郎,去给后院的樱花树除虫!”

    “宗次郎,去打理院子里的杂草!”

    所有的这些话,构成了冲田宗次郎年幼的生活。还有……

    “小子,陪师兄我们练剑怎么样?起码你也是试卫馆的一名弟子啊,什么剑术都不会,只能打杂,真是丢人!”几个高出宗次郎一个脑袋的少年们提着木剑,团团把宗次郎围住。

    瘦小的宗次郎被他们逼到樱花树下,无处遁逃,只能目光倔强不屈地瞪着他们。

    “还不服气?兄弟们,给我打!”为首的少年盛气凌人,一声招呼,几个人齐齐举起木剑击打宗次郎瘦弱的身体,把所有的不满愤懑都发泄在弱者身上。

    倔强的宗次郎死死支撑着自己的意志不肯倒地,他不知道自己承受了多少轮欺辱,直到神志不清。

    他眯眼看着头顶上发芽的樱花树,突然觉得很累,他是不是被这个世界抛弃了?

    “嘿,他不会被我们打死了吧?”几个逞凶的少年落荒而逃,只剩下伤痕累累的宗次郎倒在樱花树下,神游天外。

    “嗖——”像是猫咪窜上树时树梢摇曳的声音,树叶稀里哗啦的响。

    宗次郎自己明明已经快要昏迷不醒了,可是这个声音好像穿透了他的大脑,让他一瞬间清醒过来。

    那一刹那,他看见了,穷极一生、最美的景象。

    那棵才刚刚发芽的樱花树上,眨眼间——粉嫩的花朵从光溜溜的枝头开满视野,突如其来的香气似乎把他抱在梦里,软绵绵的,再无伤痛。

    可爱的花瓣在轻风中,簌簌落到宗次郎的身上,让他想起姐姐的抚慰,眼前一片柔媚的色彩,朦朦胧胧。

    宗次郎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树上那个模糊的人影。

    柔软的困意却很快袭来,最后他只看见——璀璨的金色里透露出花瓣的双眸,穿过重重樱瓣,落在他的身上。

    那是阳光的颜色,最温柔的阳光,令宗次郎羞愧地想要把自己隐藏起来。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那个近似阳光的颜色,织成了他一辈子魂牵梦萦的美梦。

    等宗次郎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安然无恙地躺在了屋子里 ,身上包扎了绷带,却一点也不疼。宗次郎惊奇地扭动身体,真的一点也不疼!

    他突然想起那个梦境一般的盛世樱花,起身往外走。

    自己的伤痛会不会是那些神奇的樱花治愈的呢?那个树上的人又是谁?

    年幼的宗次郎第一次感到这般欣喜,直到迎面撞上了近藤勇才从梦境里恍然清醒。

    “近藤先生……”宗次郎低下头,怯怯的应了一声,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

    近藤勇微笑着默默他的头,“有弟子告状说,你被几个师兄欺负了……当时看你昏迷在后院里,真是吓到我们了。还好医生来看过说,只是轻微的皮外伤,不碍事的。”

    “嗯……”宗次郎闷闷地应着。

    近藤勇也有些尴尬,对于顽劣的弟子欺负宗次郎的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好。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

    “近藤先生。”宗次郎蓦然轻轻地抓住近藤勇的衣摆,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闪烁着孩子的憧憬,盯着他,“后院的那棵樱花树,开花了吗?”

    近藤勇以为宗次郎会哭诉,对于这个意料之外的问题,一时间摸不着头脑,“说来也奇怪,明明昨天还只有绿芽的,今天却突然开了满树的樱花……在这个季节里真是罕见的奇事。”

    “真的!”近藤勇的声音被宗次郎欢快的声音淹没。

    近藤勇诧异地看见,宗次郎由衷的露出兴高采烈的笑颜,甚至手舞足蹈,那是他和姐姐冲田光分别之后,第一次开怀大笑。

    近藤勇有些怜惜地抚摸他的头,“是真的。”

    从那以后,宗次郎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坐在后院的樱花树下发呆。那棵樱花树自早春开放起,从未凋谢。

    宗次郎常常在想,那个坐在树上的人影,到底是不是他的幻觉。

    春天的江户,阴雨连绵,然而这一天是不一样。

    宗次郎被勒令去除草,除草是个技术活宗次郎一直做的不好,好几次割伤了手,又被挨骂。

    可是能在后院干活,宗次郎还是乐意的。

    宗次郎细嫩的小手在阴雨天的“帮助下”,很快伤痕累累。那种伤,又痛又痒,宗次郎龇牙咧嘴,继续冒雨和顽固的小草抗争。

    雨水让他的伤痛加剧,头昏脑涨的宗次郎跌坐在湿冷的草地上。

    “喳——”轻微的脚步声从草地的另一边传来,宗次郎定睛一看,什么也没有,一定是自己虚弱到幻听了吧。

    “喳——”这一次更为清晰,几乎就在他的身边,

    宗次郎浑身一个激灵,从草地上爬起来,可脚下一不注意又被除草的镰刀绊倒。

    他趴在地上惊慌的张望,四周什么都没有……

    他可不是信鬼神的人,难道又是道场的师兄在变相折磨他?宗次郎没由来的气愤。

    “有种就出来!我才不怕你们!”宗次郎扯着嗓子大吼。

    “刷、刷、刷。”他身侧的草地上传来奇怪的声音。

    宗次郎扭头一看,被眼前诡谲的场面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一根树枝自己在地上写字,是的,就是“自己”!树枝自己在动!

    宗次郎下意识想跑,可好奇心让他瞅了一眼树枝“写”的字,让他犹豫了。

    【别怕。】

    宗次郎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巴,指着树枝的方向,支支吾吾地说:“你……你是人是鬼?不对……爸爸说……世上是没有鬼的。”

    【我也不知道。】树枝又接着“写”道,【我知道,你看不见我。但我能帮你把手上的伤治好。】

    “……”宗次郎直接失语了。

    【那看起来很疼。】树枝的“语气”似乎很为他担忧。

    “你怎么治伤?”宗次郎完全被它神奇的话语给吸引住了。

    【你过来,让我摸摸你的手。】

    宗次郎忐忑不安地慢慢挪过去,他是有点害怕的,可是另一边他又觉得对面那棵神奇的樱花树会保护他。

    宗次郎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到树枝的前方,一有不对劲他还可以逃走。

    那根树枝倒在了草地上,应该说是被“人”放在了地上。

    宗次郎感觉自己的心跳快要跳出胸膛,他努力的睁大眼睛似乎想要看清对面的“隐形人”。

    一只温软的手托起了他伤痕累累的手,那真的是人类的手,温暖的、柔嫩的。虽然他看不见,但他的心在肯定。

    灵巧的指尖在他手心的伤口上,轻柔地划过,痒痒的。

    那一刻同样的喜悦包裹了宗次郎,他眨着大眼睛,看着一片片的樱花瓣落在他的手上。那些伤口被花瓣抚摸,像是风卷尘土一般消失。就像在上次在樱花树下,自己昏迷后毫发无伤的醒过来一样。

    那双手,比满树樱花还要芬芳,比春季细雨还要柔滑,胜过世上所有的花朵和流水。

    宗次郎没有想到,今后,那一双手,他在心里铭记了一辈子。

    【好啦,不疼了。】他/她又重新拿起树枝写着。【我该回去了,淋雨会生病。】

    “等一下。”宗次郎来不及思考,伸手抓住了树枝上的透明的手,“你……你一直在这附近吗?”

    在他掌心下的那只手十分温暖,树枝又写下,【我一直呆在树上的,我住在那里。】

    宗次郎激动地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原来那拥有阳光般双眸的人就是他啊,他握紧那只柔软的小手,生怕他会溜走。

    “你……你叫……什么名字……”宗次郎不知道为什么羞红了脸。

    【名字?我不记得了。】他“沉默”了一阵,【之前我好像在一场漫长的旅行,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昏迷了,等我醒来,就在这棵樱花树上了。】

    “啊?”‘听’完他的遭遇后,宗次郎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他本来就是嘴笨的人,他看看纷纷扬扬的樱花,再看看面前的隐形人,“别担心,以后……我叫你花水……怎么样?”

    【花水……】他断断续续地写了很多遍,宗次郎不知道他是不是开心,紧张的手心都是汗。

    “你不喜欢……那换一个好了……”

    【不,谢谢你。还有,我知道你的名字,宗次郎。】

    那是宗次郎第一次相知花水,那时起,他才觉得自己得到了真正的东西,这个世界给他的认可,他要用生命守护的恩典。

    “花水,你多大了?”

    【不知道,不过现在你的眼睛正对着我的眼睛呢,我们应该差不多高吧。】

    宗次郎觉得这话挺诡异的……

    “花水,你是男孩还是女孩?”

    【不知道……什么是男孩?什么是女孩?】

    “呃……有蛋的是男孩,没有的是女孩……”宗次郎的小脸蛋红扑扑的。

    【什么蛋?鸡蛋?鸭蛋?鸽子蛋?】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宗次郎面红耳赤。宛如滴血,“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宗次郎是男孩子?你如果有蛋的话,给我看看不就知道了?】

    宗次郎捂面逃跑。

    之后,道场的师兄还是会来找茬。可是宗次郎不再挨打,因为花水每次都会用“吓人”的方式把他们赶跑。

    宗次郎还是被迫干杂活,可是他不再是一个人,花水会帮他。

    冲田宗次郎十二岁那年,被近藤勇带进了道场,开始了他的剑术生涯。

    他衷心感谢神的青睐,把花水带到他的身边,他的挚友,他的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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