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肠小道上,一辆牛车缓慢地行驶着。

    美丽的黑发少女掀起了车窗的竹帘,遥遥眺望远处的山丘。他们离开屯所已经很远了,这里几乎看不到京都的樱花。

    她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又什么都没想。

    安灵塞给涑雪一瓶药丸,“你不担心自己的身体也应该要顾虑一下十涑吧?”

    涑雪诧异地看向角落里的十涑,又看看安灵肃穆的神色,“对十涑的影响大吗?”

    “呼……只能怪你自己前几天被那个纯血鬼砍伤了,宿体油尽灯枯也就罢了,还波及到本体……”安灵扶额,摆出一副头痛的表情,“你可别忘了,十涑与你骨血相连,只要是对你的伤害,他多少就会受损。”

    涑雪抿了抿嘴,有些费力地向十涑挪过来,十涑见状,乖巧地靠近涑雪。

    “对不起,十涑……”涑雪贴着十涑有些冰凉的脸颊,抚摸他的黑发。

    “不难受……”十涑倚在涑雪的肩上,闭眼轻声说,“和你一起……分担伤痛……”

    安灵将复杂的目光从相偎的两人身上移开,“小雪,知道我们现在是要去做什么?”

    涑雪抬起埋在十涑发间的脑袋,“不是去找新的宿体么?”

    “不是……我将你的身体带到长崎了,虽然有寒冰镇压但也并不保险,我们需要尽快赶到。”安灵有些许疲惫地闭上眼睛,“前一阵子我一直在看护你的本体,不过……情况似乎不妙。”

    涑雪轻轻抱着十涑,没有说话。这辆牛车一直在蜿蜒的小道上缓缓驶向地平线。

    元治元年,六月,长崎。

    长崎是九州岛西岸的著名港市,是目前和国少数开放港口之一,由于历史原因,此处保持着与中原的长期往来,有着十分浓厚的本土气息。

    一路舟车劳顿,涑雪身上的伤口再度恶化,她的脸色苍白,浑身僵硬地被十涑背着。

    有安灵的密行术在,他们三人根本不会被其他人注意到。

    “血肉造出来的人类躯体本来就经不起你三番五次的受伤,恐怕你的灵魂一离体,这个躯壳就要化作飞灰了。”走在前面领路的安灵时不时还会挖苦她一下。

    “呼……还有多远?”涑雪无奈。

    “就在海岛尽头的山崖下。”

    半个时辰后,三人非常顺利地在崖下找到了那个被结界保护的洞口。不大的洞里摆着七个烛台,烛台之间置着一副冰棺,涑雪的本体一贯是用冰棺保存的。

    “开始吧,小雪。”安灵打开冰棺,里面端庄地沉睡着一位绰约的少女,精致的面孔与涑雪现在相差无几,只是更为虚幻。

    十涑在冰棺旁将涑雪放下,和安灵退到洞口。

    “呼……”涑雪挨着冰棺,深吸了一口气。她张嘴咬破了自己的手指,腥甜的味道刹那在唇齿间荡漾。

    共鸣,涑雪的灵魂和冰棺里的身体。两具躯体的眉心同时浮现出扭曲的、形似竖瞳的烙印。只是涑雪现处躯壳的眉心印记更深,赤红如墨,而冰棺里的本体处,淡似樱瓣。

    涑雪伸出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指,在冰棺中的本体的眉心处,一笔一画,重重地画出与竖瞳相同的图纹。

    “以吾血为媒,回吾归之处。”

    她喃念着古老的咒语,灵魂离体霎时间受到巨大的吸引,顺着眉心迅捷回主。

    涑雪的宿体软软倒地,眨眼间化作尘土,只余下一摊衣物。而本体却被淡淡的白雾包裹,只有眉心的印记暗红如血,不可直视。

    “小雪醒过来还要一段时间,你陪着她,我去取些东西。”安灵对十涑说完,便出了山洞。

    十涑在洞口坐下,一动不动,洞里安静的只剩下烟雾升腾的声音。

    寒冷在一点点的消失,不用睁开眼睛,四周都变得无比清晰,仿佛世界都已经呈现在你的脑海里。

    “唔……”十涑身体一个抽搐,歪倒在地,额头上渗出一颗颗汗珠,捂着胸口喘息。

    “醒了么。”安灵用风咒扫开弥漫着整个山洞的雾气,白雾深处的冰棺已经完全消失,化作水雾,而平躺在地上的人影缓缓支起身体。

    “给我……”少女的声音有些许久未用的喑哑,但音质珠圆玉润、轻灵通透,深处更有一股魔力。

    “给我,安!”少女抑制不住地大喝一声。

    安灵只感觉到几股利爪般坚韧的怪风袭来,尚还来不及防备,衣裳的胸襟已被撕裂,怀中掉落的瓶子被隔空接住,飞入少女的手中。

    “咕噜咕噜……”深处似乎传来少女解渴的声音。

    “呼……”气喘吁吁的十涑似乎平复了一点,勉强站起。

    伴随着玻璃瓶在地上骨碌碌转动的声音,深处的少女一步步从昏暗的山洞中走出来……

    她雪白的衣袖染上了点点血渍,红润的嘴唇还潋滟着血滴。她的眼睛遥远的像是万丈星空,有什么涟漪了漆黑的眼底……

    少女舔了舔嘴唇上还有余温的鲜血,一点殷红衬得她愈发绝艳动人。

    “还不够,安……”

    “暂时忍耐一下吧。”安灵揉揉太阳穴,“这附近刚死的人不多,就只能取到这些血了。”

    “雪……”十涑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走进少女,细心的为她拭去嘴角和手指上的一点点血迹。

    少女注视着少年与自己一模一样分毫不差的容颜,伸出修长纤细的玉指,轻轻抚摸,“谢谢……所有的苦痛我都会与你一同承受……”

    元治元年(1864),八月中旬,京都城外。

    夕阳映衬着少女白皙亮洁的容貌,化作一副和谐美丽的诗画。

    还有如夕阳般热烈的大火在凶凶燃烧,禁门之变战败撤退的长洲余孽直接在京都燃起了大火。谁都想不到京都也会大火连绵,谁也想不到大火会殃及三万户名宅,火势越烧越旺。

    那边就是地狱,可少女却很平静,她赤足走在焦黑的土地上,耳边是烈火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还有人们哀嚎呼救的声音。

    “姐姐,我要怎么办……我好害怕呜呜呜……”

    一片火的废墟里,传来女孩哽咽的声音,涑雪顿足朝那个方向望了一眼。

    “小贞,你别怕……这里太危险了……,小贞你快回去……城里找母亲。”奄奄一息的女人被压在炙热的梁柱底下,依涑雪看,她的身体已经坏了,还能说话恐怕都是回光返照。

    “不……不,我不想走,姐姐你都是为了保护我才……我不想和你分开呜呜呜……”那个约莫十岁的幼女抹着被烟熏得黑乎乎的脸蛋,不停地去推她姐姐身上的滚烫的木桩。

    “她死了……”涑雪幽幽地说。

    幼女害怕地瑟缩了一下,她恐惧地睁大双眼,瞅了瞅惊为天人的白衣少女,又望了望在废墟下一动不动可怜的女人。

    眼泪顺着她的脸颊像溪水一样淌下,她却咬紧了牙关不出声。她将身上那件原本崭新的小外褂脱下来,盖在姐姐的上半身上。

    涑雪已经走远了,她不想管闲事,也对别人的悲伤没有兴趣,这就是战争,千疮百孔的地方总是用很长的时间也无法治愈。

    涑雪走向京都的方向,那里有黑色巨龙一般的黑烟冲天而起,白天被蒙上了雾,绯色的夕阳被泼上了墨水,热浪阵阵,烈火熊熊,即便隔着数十里似乎还可以听到人群动荡的声音……

    在历史的洪流中,这不过是溅起水花的“禁门之变”,由长洲的激进派主导,给京都带来了意想不到的破坏。有战死的,有自尽的,有的在城中纵火逃跑的……这次事件中,烧毁市内的住房两万七千五百一十一户,土仓一千二百零七间,寺社两百五十三室,以及各式夏日祭典用的彩车,被烧毁的土地达到三分之二,数千人流离失所……长洲因为对朝廷展开攻击被视为反贼。

    这一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

    “今年的夏日祭提前结束了呢……”少女凝望着烧空了的彩车还有焦黑的街道,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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