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冬交际,大皇子的百日宴在吉庆殿举行。

    良贵嫔难得穿了一身珊瑚色祥纹暗花罗锦吉服,气色极佳地将大皇子抱于怀中,被众人团团围绕。

    龙纹赤锦襁褓中的大皇子比刚出生时健壮了不少,虽仍未完全摆脱早产导致的孱弱,却能睁大眼睛不哭不闹地望着围观自己的众人。

    “小泽儿长得越发可爱了~”容妃宠溺地笑着逗他,“小泽儿快点长大,将来你想要什么,义母都送给你~”

    “容姐姐这样可要把他宠坏的。”良贵嫔低头笑着把大皇子竖着抱得更高了些。

    云柔哲轻轻摸了摸他软嫩的小手,却被那张未完全伸开的细小手指握住了食指。

    “呀,小泽儿在跟我握手呢。”云柔哲欣喜地与良贵嫔对视而笑。

    “小泽儿很喜欢两位姐姐作义母呢。”

    良贵嫔如今早已不是当初怯弱隐忍、依附太后的低位妃嫔,而是经历过孕产抑郁重获新生的一宫主位。

    前宫女之身在一众世家高位妃嫔中诞下皇长子,个中艰辛已非常人所能想象,而她偏偏凭着低调内秀的性子,让大皇子不曾受到过半点儿伤害。

    “皇上不是也给皇儿准备了礼物吗?”感受到君珩从身后轻抚了她的肩,云柔哲转头望着他饱含柔情的桃花眼。

    宫人递上一枚金龙腾飞纹样的长命锁,君珩亲手给大皇子戴上。

    “大皇子冲皇上笑了呢。”楚嫔在一旁微笑看着,声调似也比平时高了几分。

    “来,父皇抱抱。”君珩从良贵嫔手中接过大皇子的襁褓,极为轻柔地摇了摇。

    “妹妹抱着孩子站了许久,快坐下歇歇。”容妃一行拥簇着良贵嫔入席坐下,“今日妹妹大喜,特地让后厨做了妹妹爱吃的菜,以后也总算不用日日吃那些苦口的补药了。”

    还未开席,桌上先摆了几道精致点心和开胃小菜,白瓷瓶中的珊瑚秋海棠开得正艳。

    “这是沐贵人为给妹妹贺喜专门培育的。”容妃看向宴席末位。

    “多谢妹妹了~”良贵嫔颔首示意。

    “姐姐喜欢就好。”沐贵人甜笑的面上露出几分羞涩。

    “今日大皇子百日,生母更是主角,皇上一早赐了许多珍宝送去永和宫了。”云柔哲浅笑着放低了声线打趣,“虽只是些金玉俗物,比不得这秋海棠惊艳,为博妹妹欢颜罢了~”

    “姐姐净会说笑,早听内务府的人说昨日姐姐亲自陪着皇上去国库里挑了许久,件件尽是精致珍奇又合心意的,妹妹只怕舍不得用呢。”良贵嫔眸中闪着感动的欢喜。

    皇上抱着大皇子走近秋清晏的桌席,“泽儿看,这是你叔父。”

    秋清晏起身靠近了襁褓,杏眸灿笑轻声道,“待皇子长大了,我教他策马骑射、强身健体可好?”

    “把大皇子抱来给哀家看看。”太后居于上座,虽然良贵嫔如今已鲜少在她身侧,但毕竟已有了皇长孙,她自也是疼爱有加。

    “瞧这昊泽的小鼻子小嘴儿,与皇上小时候一模一样。”太后的眼睛不住地在大皇子与皇上之间扫来看去,格外慈眉善目。

    “大皇子的眼睛倒生得更像良姐姐几分。”妤贵人住在良贵嫔的永和宫里,日子久了也渐渐感化于她的柔善聪谨,再不曾利用地域之便争夺过皇上的宠爱。

    “皇上天人之姿,小皇子将来定也十分俊俏。”锦贵人虽有讨好之意,却也真心赞叹。

    “等德妃娘娘的皇子降生,太后且可尽享天伦之乐呢~”到底是景贵人话高一筹,同时令德妃与太后眉开眼笑。

    “臣妾也盼着腹中皇子能如大皇子一般健康长大。”德妃瞧着大皇子高兴,又别有深意地低头抚着隆起的孕肚。

    “德妃的肚子也有四个多月了吧。”太后颇为欣慰地望向自己的侄女,将大皇子交回给一旁的乳母,“后妃以诞育皇嗣、开枝散叶为天职,你们也该多像德妃和良贵嫔学学,哀家盼着宫中再多添几次婴啼呢。”

    “是,谨遵太后教诲。”众妃起身齐声道。

    方才其乐融融的氛围瞬间变得微妙酸涩,众人都明里暗里地望向坐席被安排于皇帝一侧的云柔哲。

    皇上专宠于福宁宫,她自然应是下一个诞育皇嗣的。

    只有夏倾妩略带不满地小声嘀咕,“天下一等一的好女子聚在宫里,难道就是为了生孩子么?”

    “宸妃。”太后也别有意味地看向她,“别让哀家失望啊。”

    “是。”云柔哲乖顺颔首,虽然太后如今待她十分亲善,但仍不免以皇嗣为先为重。

    毕竟若皇帝专宠之人无法诞育皇嗣,于整个社稷江山都将是莫大的危机。

    “母后怎得如此心急,儿臣与宸妃纵然两情相悦,子嗣之事还得顺应天意。”君珩温和笑着左右安抚兼顾,随后正身郑重道,“不如先启礼开宴吧。”

    卓公公随即昂首高宣,大皇子百日礼开始。

    宸妃与容妃两位义母为大皇子穿上了百家衣。那喜庆又精致的衣裳是从一百个孩童茁壮的百姓家里收集布片缝纳而成,寓意集百家之福,庇佑健康百岁。

    而后由一名道士高人给大皇子进行了洗礼,听说是太后命人特地从宫外玄灵观请来的,号称“太虚仙人”。

    最后再由宫中除太后外位份最高的女子为大皇子剃剪胎发,百日礼便圆满完成。

    云柔哲正欲起身,却见那道士于殿中躬身一揖:“恕贫道多言,这位娘娘恐不适合为大皇子执礼。”

    “有何不妥?”君珩声调虽疑但十分沉稳。

    “贫道观此妃嫔,面额浅淡,眉似远月,目若寒星,虽有贵气,然血润不足,怕是……命中无子之兆。”

    云柔哲的手不由攥紧了膝上的窈蓝羽缎吉服,转而被君珩的掌心覆上,轻轻拍着似在让她安心。

    “莫非……这是天意?”锦贵人不怀好意的一句,令太后立即皱了眉。

    “道士可别看走了眼。”容妃几欲拍案而起,随后又想起什么似的敛气冷声道,“这有无子嗣难道是单看样貌就能决定的?”

    “这位娘娘虽华衣美貌,但印堂高狭,外刚内冷,实乃孤煞之相。”容妃阴沉的面色果然也被这道士诟病。

    “朕见太史令也在,不如一起看看。”

    先前一直站于角落中的一名年轻官衣男子从容走上前来,恭敬行礼道:“微臣司天监太史令沈序,参见皇上、太后和各位娘娘。”

    云柔哲和容妃对视了一眼。

    这位沈太史乃君珩即位后新上任的司天监正使,本也兼管图书,故与云柔哲在摘星阁偶然遇见。今日托他来本为确保大皇子百日礼顺利进行,顺便观察德妃的异样,谁料会被君珩点到明处。

    “太虚仙人连宸妃娘娘的生辰八字都未看过,怎能妄下论断呢?”沈太史面容平静地从袖中掏出一张写有生辰八字的纸条,在他面前徐徐展开。

    “这……”那道士的眼瞳顿然圆睁,似惊异非常,随即跪身向皇上和宸妃的宴席道,“贫道有眼无珠,宸妃娘娘命格贵重,方才所言面相与八字结合来看,乃福泽深厚、坤元凤仪之人,将来一旦有孕,必是延绵祥瑞之福胎!”

    君珩转头畅笑着握起云柔哲的手,低声在她耳畔:“看来是朕还不够努力。”

    云柔哲面上霎时浮起一片微红,半羞嗔半认真道:“青天白日的,难不成是皇上让他说的这些?”

    “朕可没有,只是朕早就知道,柔儿天生就是这般福瑞气运。”

    君珩旁若无人地靠得过近,云柔哲只得低头抽了手,步入殿中为大皇子剃了胎发。

    而后故作随意地放于一个并不眼熟却殷勤上前的宫女所托举的玉盘中。

    方才那道士看似想用命中无子之说绝她恩宠,恐怕根本意图是让品级第二顺位的德妃成为剃发之人。

    果然,那宫女立刻退到角落中左顾右盼了一番,随即快速将那胎发藏于自己的袖口中。

    “你是哪宫的宫女,藏了胎发做什么?”容妃眼尖嘴快,在云柔哲出言之前站起指控。

    “奴婢没有……”

    她转头就想往殿外跑,被秋清晏手下的侍卫一把抓住押回殿内。

    良贵嫔的宫女白薇立刻上前,果然从她袖中找出了胎发。

    “太史可知此物有何用处?”云柔哲面色沉静,暗暗感到自己正在接近真相。

    沈太史接过细细查看,沉吟片刻道:“新生男胎之毛发与天子龙体一样,乃至纯至阳之物,在一些仙道巫术之说中,有阴阳颠倒、转女为男之效……”

    “朕知道了。”君珩近乎打断,似并不希望他再说下去,“将这宫女带下去审问,别扰了大皇子百日礼。”

    沈太史心领神会,行礼退下。

    云柔哲不露声色地回到君珩身侧,向容妃轻轻摇了头。

    夏倾妩心下了然不能再追查,已见对面德妃花容失色,似惴惴不安。

    秋清晏在殿尾的宴桌上饮下一杯酒,目色冷然。

    *

    “星悟,你可知腹中胎儿长到多大时能判断男女?”

    福宁宫里,云柔哲趁星悟来请平安脉问出了多日疑惑。

    “应该很难,医术高明如季太医也只能大致推测,不到生产的一刻谁都无法知晓。”

    “那德妃为何要如此铤而走险?”容妃坐在对面的软榻上,无心享用刚出炉的松子栗蓉糕。

    “德妃娘娘这胎一直由季太医亲自照料,但太医院内似乎暗中统一了口径,无论何人问起都说像是怀了位公主……”星悟冒险说了这些,相信两位娘娘已猜到大概。

    她离开后,云柔哲和夏倾妩一时陷入了沉默。

    此次百日宴上虽没让德妃得逞,怕也已打草惊蛇,短时间内恐无法改善与她的关系,还是只能借君珩之力让她与冬家离心。

    但若有一日她知道皇上做了什么,或许会前功尽弃。

    “那皇上如何知道德妃要对姐姐不利,而提前安排了沈太史?”容妃也能看出不只她们找了沈序,或者更有可能因为皇上先找了他,她们才会如此顺利。

    “大概是多亏了锦贵人。”

    望着容妃疑惑的目光,云柔哲眉心一沉。

    君珩瞒着她的,恐怕还不止这些。

    *

    重华宫里,圣乾宫的宫人在主殿进进出出,翻箱倒柜,不遗余漏。

    “德妃娘娘得罪了,这里搜完了,奴才就去向皇上复命了。”

    卓公公刚出宫门,同样刚被搜完宫的景贵人立刻走了进来。

    “看看你干得好事,本宫怀着皇嗣,如今还要受这搜宫之辱!”

    见德妃气不打一处来,景贵人赶忙扶着她坐到软榻上。

    “娘娘消消气,好在咱们一直小心谨慎,皇上也查不出什么来,只会不了了之。”景贵人跪在德妃脚边奉茶请罪,面上却毫无惊慌愠怒。

    “就怕皇上从此与本宫生了嫌隙……”德妃轻抚着孕肚叹了口气。

    “那娘娘便更不能忘了是谁害您如此。”景贵人眼波流转,似欲引着德妃因秋狩时被救而松软的心再次狠决起来,“嫔妾已有了万全之策,定能助您釜底抽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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