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的哭声很快停下,堂屋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偶尔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圆桌上虽然摆放着两盘菜,但分量并不多,老妇人放下筷子时,盘子里几乎都被吃得干干净净,只留了一点残渣。

    见奶奶站起身,小女孩很有眼色地走上前想要帮忙收拾碗筷,但她被制止了。

    “着什么急?”老妇人斜了小女孩一眼,同时手里开始动作,桌上的残羹被她一齐倒入一个碗中。

    小女孩咽了咽口水,然而,刚刚升起的隐秘期待很快就被粉碎了。

    老妇人指了指桌上空空荡荡的碗盘,对小女孩吩咐道:“叠好拿厨房去洗干净。”

    小女孩应下,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那装着剩菜剩饭的碗被老妇人拿着走出了门。

    虽然心中失落,但小女孩还是乖乖地照做。

    她踩在矮凳上,将所有的碗筷都浸泡到厨房的大锅里,撸起袖子捞起一只碗就要洗,这时虚掩上的木门发出嘎吱一声。

    老妇人走了进来,她将带回的空碗扔进大锅里,发出扑通一声。

    “给我小心些洗碗,磕碰碎了有你好看的。”

    说完,老妇人便径直出门回屋了。

    昏黄的灯光里,小女孩脸上反出一抹移动的亮光,从眼尾一直淌到下颌,还没滴下就被小女孩用手臂擦掉了。

    虞栖月原本以为事小女孩又哭了,但当她对上那双麻木平静的眼睛时,她知道自己错了。

    那不是泪水,是碗被扔到锅里时四溅的水花。

    厨房里只剩下水声哗哗,但只有一墙之隔的猪圈里倒是很热闹,全是带着兴奋的哼唧声。

    洗完碗,小女孩站在院子里借着月光洗漱,认认真真,一丝不苟。

    因为这是学校里重点教过的,要保持良好的卫生习惯。

    完成这场对她而言相当重要的仪式后,她才准备睡觉。

    她躺在床上,手搭在鼓鼓的肚皮上,想象着里面装着的不是水而是好多好多的肉,然后满足地进入了梦乡。

    小女孩呼吸平稳的那一刻,虞栖月眼前一黑,场景再一次发生了转换。

    这一次她终于看到了自己所熟悉的那张面孔,和楼上女人相比,摆脱了稚气,但仍带着青涩的——少女徐愿。

    依旧是黑夜,天空中还是繁星点点,院子里设施陈旧,外面时代的蜕变好像遗忘了这处小村庄。

    她看见徐愿蹲在那个熟悉的窗户下,双手捂着嘴巴,一双惊恐的眼睛暴露在外。

    虞栖月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迟疑了一会才定下心神。

    这时她听见屋子里传出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嗓音苍老了些许,但仍不改那刻薄的声线。

    “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娘,你让我再想想吧——”

    考虑什么?

    联系起徐愿现下的状态,虞栖月升起不好的预感。

    仗着别人看不见,她大喇喇地站到窗前,透过灰蒙蒙的玻璃窗,她看见屋内床沿边坐着两个熟悉的人影,房间一角摆了张桌子,桌后坐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握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一副很认真的样子,但纸上不成型的凌乱线条和不聚焦的眼神直接出卖了他。

    虞栖月心中越发觉得古怪,除了那个可以当做死人的男人和徐愿,这一家三口倒是聚的整整齐齐!

    在她打量的瞬间,屋内的氛围悄然发生了变化。

    不知为何,婆媳间的平静骤然破碎,老妇人露出了熟悉的厉色,她在家里作威作福惯了,这次若不是需要自己这个儿媳的配合,她是不愿意放低姿态征求儿媳意见的。

    在她看来,自己已然足够有耐心,一天的时间总该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所以,面对儿媳推辞的话语,她的怨气一下就被引燃了。

    “你还要想什么!不就是一个便宜的丫头片子吗,往日也没见你多疼她,现在倒是摆出这副好母亲的样子给谁看呢。”

    听到这话,女人露出苦笑,眼角因为岁月生出的皱纹愈发紧密挨着。

    “可她到底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就算要嫁,也不能嫁那样的,娘,真不能换一个吗?”

    面对女人的哀求,老妇人依旧态度坚决。

    “你说能换谁,十几万的价格,附近谁还能出得起,谁又愿意出,你倒是给我找一个出来。”

    女人像是找到了话中的出口,语气急促道:“那就嫁得远一点,县里的市里的,愿子这么漂亮,肯定有人愿意出的。”

    “不行。”老妇人斩钉截铁地拒绝道,“嫁那么远,以后谁来帮扶我的小宝。”

    老妇人说完,像是察觉到自己语气过重,于是僵硬地放柔语气劝道:“你想想二强子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虽然破了相伤了身,但那也是因为工作意外嘛,也幸亏这个意外,不然哪来这么多赔偿金,省着点用再接点小活,日子总能过下去的。”

    见女人仍未给出明确的态度,老妇人继续放轻声音道:“再说了,二强子这身子不定能坚持多久呢,说不定腿一蹬就去了,那剩下的钱不都留给咱们愿子和小宝了。”

    听到这,女人的眼睛闪过一丝亮光,面上明显动容。

    老妇人敏锐地察觉到女人态度松动,于是继续趁热打铁。

    “你也想想,你可不仅只有愿子一个女儿,小宝也是你生的,我儿子你丈夫是个不靠谱的,这么多年一直只顾着自己那个小家,我知道这些年你也不容易,咱们这个家全靠你撑起来,但你也会变老,将来你的养老总归是要靠小宝,你要记住,小宝过得好你才能过得好。”

    “咱们这房子也有些年头,你看看这墙都裂得不成样子了,而小宝也大了,过些年总要结婚的,这屋子也肯定是要翻新的,不然哪个姑娘肯嫁进咱们家,还有彩礼,这些不都要钱吗,这么一大笔,到时候难道又要借债吗?”

    “你想想,咱这边上的人还有哪个愿意拿出这么大一笔就为娶个老婆,错过这次机会就不会有下次了,二强子身体虽然不好但有钱呐,难道愿子嫁到其他穷人家里就会过得好吗?我给你保证,要是到时候二强子真去了,愿子就回家来,到时候我肯定给她再找个好的,成不?”

    老妇人说完长长的一段话后终于停嘴了,她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显然对自己这番劝辞很有把握。

    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虞栖月咬牙握拳,目光炯炯地盯着作沉默状的女人,试图从她的神色判断出她的态度,可惜老妇人蹦出的一句句话像是一下又一下敲击的锤子,硬生生地砸弯了女人的脊柱。

    女人弯腰捂脸,好半晌才沙哑地给老妇人一个答复。

    “好,那都由娘做主。”

    闻言,老妇人笑成一朵菊花。

    “这就对了,后天,不,明个我就去二强子家商量一下,咱家愿子这么漂亮,彩礼再多也不过分。”

    虞栖月听得心里发凉,这和买卖有什么区别,她们真的有把徐愿当家人吗?

    她侧头望去,只见原本蹲在地上捂嘴的徐愿不知何时已然悄悄地站起身,正侧身躲在窗边,一眨不眨地盯着屋里的那两个人。

    屋内透出的灯光只照亮了徐愿的半张脸,还有半张仍深陷在模糊的黑暗里。

    明亮的那一半无悲无喜,隐隐还带了些许冷酷。

    徐愿她现在在想什么呢?

    跟她血浓于水的两个亲人正谋算着把她称斤卖了,这样的事……

    虞栖月思绪突然中断,因为她瞧见老妇人站起身,俨然要出来的样子,但徐愿她还站在门口呢!

    不知道出神还是破罐破摔,徐愿分明瞧见了却还是站在原地不动。

    但好在老妇人并没有直接出门,而是走到了她的宝贝孙子面前,和蔼地笑道:“小宝放心,奶以后肯定给你找一个漂亮的媳妇回来,你高兴不?”

    奶奶牵头,娘已妥协,这个做弟弟的,他是什么态度?

    虞栖月的目光落到那位全家托举的有根之宝身上。

    结果没令她失望。

    高兴的刺耳的话清清楚楚地扎进她耳朵里——

    “高兴,娶漂亮媳妇就有新房子住了!”

    分明感受不到冷热,虞栖月却觉得浑身发冷。

    她仿佛能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被当成畜肉甩上砧板,然后用来换取血肉钱。

    听到男孩的回答后,徐愿终于动了,在老妇人推门而出的前一刻,她正好关上自己的房门。

    房间很黑,但徐愿显然没有开灯的打算。

    屋子很小,只摆放了一张床一个柜子以及一套桌椅。

    床是被淘汰的,柜子是她捡来的,而桌椅……是她自己打造的,很小很粗糙,和她弟弟那个专门买来的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徐愿把自己塞进狭窄的椅子里,很挤,但却给了她一直很渴求的安全感。

    这套桌椅是她为了学习而特意打的,找材料和制作花了她很长的时间,可惜它的使命只持续到她初三毕业。

    因为九年义务教育结束了!

    徐愿觉得很讽刺,她这个奶奶都能心安理得地卖孙女,却意外地“守法”。

    一个月前她满二十岁生日的时候,她就隐隐有了不好的预兆,现在果然成了真。

    有时候她想自己或许得感谢弟弟的存在,如果不是因为抱着孙子进编制的梦,她奶奶或许会做得更加过分。

    徐愿摩挲着书桌的纹路,一边耐心等待。

    其实她很困,但今晚她不能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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