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鸟雀在金丝万字笼啾鸣不断,錾花银鎏金笼钩被带起,数只柳莺儿振着翅膀飞了出来,落到屋檐下横杠上,依偎着一字排开,远远望去似是一串碧绿团子,惹煞人爱。

    晴儿喂完鸟食,拍了拍手走入内书房。

    翘头案上的小巧玉甪端香薰正吞吐着白雾,清风吹过,水汽凉意弥漫开来。晴儿恍然觉得置身松柏丛林间,不禁赞了声:“姑娘做的这消暑香,用冰片一浸,比冰鉴还顶用。”

    没听见回声,晴儿抬头望去,林媚珠望着节礼单子许久未动,似乎是想什么想得出了神。

    晴儿瞅见她耳后红了一片,启声道:“姑娘落枕可好些了?”

    林媚珠回神,脸上有些不自然,下意识掩住那片红痕,道:“嗯,已经好多了。”脑子却不自觉想起沈长风滚烫的唇瓣摩挲在耳后的触感,尽管那已经是前日的事了,如今想起来还是觉得满室冷香都压不住耳根燥热。

    那时她反应过来自己手上是什么东西时,连忙撒手,想要起身却被人捞了回去。

    他说:“还早,再歇歇。”

    而后架子床鸾凤穗子慢慢摇了起来。

    念及林媚珠身上还未好全,他到底收敛了力道,只轻吻着她的耳垂,直至那颗粉珠变成饱满欲滴的石榴籽。如果忽略他压着手背的掌,以及贴着不让她退的月匈,他的动作几乎能说的上是温柔写意的。

    只是听着他断断续续的闷口亨声,即使她什么也不用做,也很快出了一身热汗。先是后背,而后全身。

    林媚珠粉面如春,咬着唇不敢动弹。

    黏腻的热流快要将她热得融化开,但他仍嫌不够。

    炙热,简直烫得吓人。

    尽管事先已接触过,但白玉盘光滑无滓,每文感至极,即便隔着衣衫,也别有一般冲击。

    她都怕那石笋要热得炸开。

    一歇再歇,门外青松不得不开口提醒:“世子,该上早朝了。”

    沈长风埋首在她锁骨处,重重嗯了一声,也不知道说给谁听的。

    青松沉默了,在门前来回踱步,像个游魂一样幽怨地飘来飘去。

    终于在他第三十六次飘过时,沈长风叫了声:“打水来!”

    上朝前他问林媚珠月信还要几日走,她说了个数,他点头,带着余温的手在她柔软腰肢不轻不重地按揉握了握,说了声好。

    她当然知晓这话暗示的意味,只是每每想起,还是心慌意燥。

    就连此时晴儿在耳边说话,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走神许久。

    晴儿将东边两席篾帘卷起,日头还剩个尾巴攀着窗棂上,内间顿时亮堂许多,林媚珠粉绒绒的脸一览无遗。

    晴儿呀了一声,快步向她走去:“姑娘还觉得热?要不要唤人再抬冰鉴进来?”

    林媚珠低下头,好容易才找到刚刚看到的地方,“不用,许是坐得靠窗,方才日头蒸得。”她不欲晴儿继续追问,忙岔开话题道:“孙嬷嬷那边,派大夫过去了么?”

    晴儿没好气道:“瞧过了,听说现在活蹦乱跳地在膳房指点江山呢。”

    林媚珠浅笑道:“你又何苦与她置气。”

    当初将林媚珠的医书烧得最起劲儿的就是孙嬷嬷,晴儿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晴儿无奈叹道:“也就姑娘您,最好收买了!”

    孙嬷嬷知道林媚珠每日清晨都会前往后院听下人管事的回话,特意在半路上候着,哭着说无颜留在府邸,给林媚珠辞别。

    林媚珠假装没看到她头顶上的露水,硬着心肠往前走,孙嬷嬷从怀里颤颤巍巍拿出个半旧的顺袋,道:“我知道姐儿打小就喜欢吃零嘴,所以我就偷偷将这小顺袋留了下来。”

    这顺袋是林媚珠的外婆给她做的,里头总会有陈惠生或初七给她搜罗的小零嘴。但上京之后陈姨娘觉得觉得女儿体态不够苗条,将顺袋没收了去。

    孙嬷嬷将顺袋系回林媚珠腰间,道:“当初将你送回岭南,你阿公将你抱过去的时候,我死也不肯撒手,我……我是真舍不得!”

    “这两日我一直在想,我的姐儿真是长大了,偌大一个王府治得这般妥帖,我是做错了事,理应受罚。我也没什么好牵挂的了,只希望姐儿日后能和世子好好的,别的都不紧要,最要紧是照顾好自己,啊?”

    说罢,孙嬷嬷郑重磕了三个头,拄着根木拐起身,背影蹒跚佝偻,莫名萧索。

    林媚珠感觉到手心的顺袋在发烫,缓声道:“嬷嬷,留步。”

    林媚珠心中虽怨孙嬷嬷,却也始终念着她的恩情。

    她对晴儿道:“当年孙嬷嬷奉命将我带回岭南,在半路上染上风寒险些丧命,还落下了风湿病症。我不能知恩不报。正好膳房要用人,她去那里也正好的。”

    还有些话她没说,当初刚到林府,她哭闹着要回岭南被罚跪,是孙嬷嬷半夜怀揣着面饼悄悄看她;她学不好规矩手心被打得红肿,是孙嬷嬷一边上药一边安慰她:再忍忍,都会好起来的。可话未说完,孙嬷嬷却心疼地哭了。

    林媚珠知道孙嬷嬷或许像普通妇人那样爱嚼舌根,又或者不能免俗地贪慕虚荣,但她觉得孙嬷嬷是真心为她好的。

    晴儿想了想,偷笑道:“总归她的心还是向着姑娘的,正好让她治一治膳房那些见风使舵的人!”

    讲起膳房,林媚珠又想起那位憨厚勤恳的张大娘,问道:“没人为难张大娘她们吧?”

    晴儿道:“奴按照姑娘的吩咐特意在众人面前夸了几句张大娘,料想没人敢放肆。张大娘感激得不行,硬是要送奴几罐辣子酱答谢,哎哟简直要把我嘴都辣肿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报复我!”

    林媚珠舌底生出津液来,“我记得大娘是岭南的,怎地她也好辛辣?”

    晴儿笑道:“说是娘家人捎来的,她姊妹以前在湖广交界处经营一家客栈。”

    林媚珠眼珠子一亮,道:“难不成是茱萸豆豉辣酱?”

    晴儿道:“正是,姑娘吃过?”

    林媚珠道:“我阿公是湖南人,我虽然生活在岭南,却也是吃得辣的。”只是在林府能有饭吃饱就算好的了,在王府也要迁就沈长风的口味。今日听晴儿讲起,林媚珠不由自主地生出怀念之情来。

    晴儿有些心酸,强笑道:“这有何难?左右这两日世子不回府,奴舍命陪姑娘,吃上一桌爽口的!”

    林媚珠嘱咐道:“先前煮好的绿豆百合汤应也冰镇好了,你吩咐待会一道儿送过去。”

    晴儿掩嘴笑:“我也想当世子的同僚,沾着光还能天天吃到姑娘做的羹汤和糕点!”

    林媚珠刮她鼻尖:“就你贫嘴!快去吧!”

    原来,沈长风上朝不久后,宫里忽然传来失火的消息,他派人传来口讯这几日都歇在官署。

    宫里的金吾卫多出自勋贵之家,与其说皇帝指望这些实战经验为零的子弟保护自己,倒不如说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的监视。要说这只是简单的失火,沈长风为何会选择留在宫里?

    林媚珠直觉事情没这么简单,但她在京中交际甚少,想要探听消息也无从下手,只能吩咐下人给他捎去换洗衣裳,又打点膳房这几日照着他的口味送去吃食。

    想到朝廷那些明里暗里的纷争,林媚珠隐有不安,为避免自己胡思乱想,干脆搁了笔走到游廊散心。

    庭院角的花圃一派盎然,昨夜才冒了头的绿芽已撑长了腰杆,齐刷刷地朝着朝阳抖擞着嫩叶。

    林媚珠精神为之一振,脚上换了方向,朝那小园子走去。

    说是花圃,但其实只有她最清楚,这其实是个药圃。

    最打眼的地方栽种了百合和芍药,再往里走便是金银花和艾草,两侧散布着叶片宽大的车前草和鱼腥草,不知道的人只会觉得那是普通的绿植。

    仆人们觉得林媚珠侍弄花草是在忆苦思甜,不会起疑心。

    林媚珠弯腰,在被锄头翻开的泥土里捡起截断的野草根,心里盘算着这里头的位置更隐秘,接下来种些什么好呢?

    墙外忽然传来哄笑声,林媚珠心知这是在后街偏门歇息的生意担子,不由得侧起耳根听了起来。

    “宫里藏书阁起火,不是说是因为八皇子吃醉了酒不小心打翻灯盏?”

    “怎么可能?我才听讲皇帝爷爷给八皇子赐了几斛明珠。你听错了吧?最近是三贤王吃了不少奏折。”

    有人嗤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这都是因为三皇子的幕僚,那个叫矮多星的,跟三皇子进宫的时候,看多了一眼皇帝爷爷新纳的妃子,这才被人弹劾了!”

    有人笑他:“放屁你就!那是智多星吴矮子!名儿都记不明白就搁这儿扯淡!再说了,他不怕死啊!”

    哄笑中有人说道:“那这与藏书阁有何干系?做什么八皇子还得了赏?八竿子打不着一处来!”

    被笑的那人分辨道:“我觉着就是八皇子撞破了些什么事……”

    后头的声音变低了,林媚珠听不真切,却不由得蹙起眉头。

    初七和她讲过,越离谱的事情反而越有可能是真的。而且,她记得那个吴矮子确实以好色臭名昭著,还曾经被人告过奸污少女的。

    林媚珠仔细回想,才发现想不起来那官司最后的结果,料想是没了下文 。

    她寻思着吩咐下人将这些好事的都赶了去,免得沾染是非,忽然听到后院一阵喧哗。

    有人急急跑来:“世子妃,不好了,晴儿姑娘和孙嬷嬷打起来了!”

    林媚珠疾步走出园子,问道:“怎么回事?”

    下人道:“孙嬷嬷说自己不见了几只金簪子,咬定是张大娘偷的,要将人赶出王府,晴儿姑娘恰好在膳房取菜,就帮口一句,说要先禀告世子妃,孙嬷嬷不让,道人证物证都有了,讲您……心肠软,指不定就听了张大娘的狡辩。”

    “晴儿姑娘仍觉得不妥,孙嬷嬷就骂她……骂了些很难听的话,晴儿姑娘气不过,就扇了孙嬷嬷巴掌,后来就打起起来了。”

    林媚珠赶到后罩房时,一眼就看到地上翻滚着两条人,一黄一黑,打得是不可开交。

    “将她们分开!”

    孙嬷嬷闻得人来,停下手正欲哭诉,晴儿趁着这空挡扯着她的鬈发拎着鞋底给她脸上来了一记,孙嬷嬷鬼叫一声肥硕的身子扑向晴儿,要掐她的脖子。

    眼看着场面即将混乱,林媚珠高喝一声:“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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