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逢（1）
“甘菊还是茉莉花茶？”
“茉莉。”
“蓝色签字笔还是黑色？”
“黑色。”
“这么大可以吧？”投影仪有些老旧，幕布上的画面放大后总有种曝光过度的朦胧感，PPT于是看起来颜色很不庄重严肃。
“还是调小一点吧。”
屏占比大了，瑕疵真的太明显。是再好的茶，再好用的签字笔也补救不了的。
刘老大吩咐她们俩一定做办好这次业务交流碰头会。
孔妙玲觉得办不好。
会议室布置完毕，她和沈念升退出来。开会作展示的财务并同宣传室的小姐姐们故作姿态的噔噔踩着高跟鞋从她们身边经过，周身透出一股不可一世的轻蔑与不屑来。
平常都在一楼，不见这些人精倒好。
但凡碰见，总是这副嘴脸。孔妙玲冷笑一下没有理会，跟着步履不停的沈念升匆匆走掉。
待会儿说话别打瞌吧算你有风骨！她恨恨的想。
到电梯前，沈念升不做停留，眼看是想走楼梯，叫孔妙玲一把给拉住。
“怎么，咱们连电梯都坐不得！”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没有急事就走楼梯吧，统共也就七层楼。你们低楼层的克服一下。
低楼层，上了楼也还是低楼层吗？
孔妙玲不是体力不支，也绝非胡搅蛮缠，只是觉得五楼以上那些人没人情味。
碰上个逆来顺受的沈念升，相形见绌着倒真成她们没有资格和那些人一争高下了。
“电梯马上就到了呀～！！！”
说话间，叮咚一声，门自动打开。站了两男一女。
堪堪看去，男的正装笔挺，神色冷峻，女的姿容精细，面貌姣好，应该是今天来听报告的谈判代表。
沈念升低下头，拉着孔妙玲一起迅疾退到一边。到他们进会议室也没松开手。
是司佳的谈判代表们，其中一个男人就是上次和她问沈念升近况和住址的人，孔妙玲觉察到念升的一样，于是小声问，“你抖什么？”作报告的是那些自诩珠玉的高材生们，没空调暖气也是她们活该，“咱们可没什么要避让担忧的？”
做PPT的人没有资格汇报，从看到与会名单起就异常沉默的沈念升。她非但没有对别人见花献佛直接使用她的劳动成果起情绪，还对此淡然接受。
靠那几个没办过签售会和现场活动的小姑娘照本宣科读稿，除非刚刚那三个人是榆木棒槌。这报告会办不好。孔妙玲蹙着眉肯定的想。
“小孔，待会儿完会清理会场你自己一个人上来收拾好吗？”
她不想再冒险了。
孔妙玲定了定神，“你认识那个男的吧。刚刚——”她早有察觉，戴眼镜的男人就是上次指名道姓要见她的人，“我都行，反正就收收文件，关灯关电的小事。”但她适时止住了自己的好奇心和求知欲。
因为匆忙下楼的人看起来很失常。她脚底生风似的，走了楼梯。
像是对电梯产生不适一样避尤不及的拒绝搭乘。
华文出版社的盈利性并不强，并不适合成为投资或者合作对象。
为什么要在这种不景气的时候谈注资搞合作呢？
沈念升脚步没停，深深吸气然后吐纳，她的脑子有些乱，她无法自信的觉得他是为她而来，但也没法自得的以为跟她一点关系也无。
“你不必紧张。需要我怎么做只管——”
“同学，我们中学是同班同学。”沈念升在楼梯转角处停下，回头看向话到嘴边的孔妙玲，“发生了一些事。他对我的误会很深。”
一向贞静平和，不动声色的沈念升露出的惊悸神情，让孔妙玲觉得意外。
“不怕。让我怎么做你说就是。”她看着她，说了刚刚没说完的话。发自心底的，这样打算着。
沈念升闻言心下酸楚动容。本想再说什么，又觉不必，只点点头，便转身继续往下。
到会议彻底结束，她也没有再露过面。静静躲在二楼样书展列室整理书籍。不是着急要整理的书架，但她执意要今天之内整理完。
等到孔妙玲发来短信说，人已离场，可以放心咯！发的擦汗表情包也在言表一种惊惧和惶恐。
拿着手机，沈念升稍感心安。于是想要回她一声谢谢。
“不好意思，请问有，《被背叛的遗嘱》——”身后却有人贸然出声，“这本书么？”
——念念，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你的！千万别道歉，我不是为了让你觉得愧疚才等你的，所以别因此自责好吗！
——真好吃，只要是你给的东西，就算是毒药我也会全部都吃掉，绝不浪费。
——嗯，你说的对，你聪明，所以你说什么我都信。
——求求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让我陪在你身边好不好，念念。
是我呵！怎么你连转身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对不起，没有。”
接连好几天，主任都有意无意透露让她们多准备昆德拉的书摆在会议室。据说是合作方的高层很喜欢。
然而已经回复过很多遍了啊。没有，没有了。
没有这本书。冷门、艰涩、鲜少人读的，并不被广泛关注的书。为什么，还要再找寻。
前面是两个书架与一面墙隔出的绝境。她无法前进，也不敢后退。
被拥进一个陌生的怀抱时，沈念升吃惊而悲悯的觉得自己瞬间历经洪荒，遍览沧桑。
瘦弱清孱的少年是怎样生长为高大俊伟的青年的呢？
她的肩颈被环绕，修长的臂膀在冷硬的西装衣袖下渐渐收紧，让她有些无法呼吸。
没出声，她静静端看面前这堵墙。她在看一种隔阂与落寞。
身后的人也适时松懈开来。
“这里好冷啊~”他倏尔垂下胳膊，将前额抵在她的左肩，有些泄气似的叹惜着。
当然冷，既没有太阳，也没开暖气，何况是只穿薄片片的西装。
“你不该来见我。”你甚至不该回来。
颀长的身形微微一颤，他直起身来，“呵呵呵——，我找书来的哈哈哈哈——”发出奇诡的笑。地上的微弱人影在颤动，犹如鬼魅。“你，哈哈哈——，想我是来找你么？嗯哈哈哈哈——”他笑得夸张，把手抚上她的腰身，一下下收紧大掌，向前婆娑，“你凭什么以为自己会比一本无人翻阅的书更重要哈？”
沈念升提气，要阻止这只手的意图。
“你不值得翻阅，只适合把玩。”却被摆过身来，与他相视相迎，“现在的你除了作为女人让我稍微有些兴趣，什么也不是呐！”吻，随即覆面而来。
应该说啃咬。
他咬沈念升的嘴唇，没有别的煽情举动，只是单纯用牙齿慢慢深陷于她的下唇中。而后咧嘴笑开。
“我只是很好奇，你这些天究竟是在躲我？”细长眉眼透着一股戾气，“还是等我呢？”
沈念升自始至终面色苍白看着他，任他将手伸进里衣，冰冷而具有侵略性的触摸她的后背肌肤。
咬的轻了，就变成浅吻。
她看着发白的旧日光灯，有些虚实难辨，也有些恍然如梦。良久后说：“别这样，我并不亏欠你什么。”所以别这样，讨伐或触怒我。
我不欠你什么。你也不必折磨我或者自我折磨。
“嗯——！”
男人忽的加大力道，吻，推搡，搂着她双膝跪地，咚的一声，沈念升只觉得疼。
嘴里有血腥味，后背被掐的发麻，但最疼的应该是他的膝盖。
因为伏跪的时候，他用力托起了她。像饥饿的有些神志不清的乞丐害怕摔了自己唯一的饭碗一样。
“所以一定要有所亏欠，满是罪责，有所请托，才能获得你的侧目和留意是吗？”他抱着她，仰着头，明眸暗闪看着她，“必须要产生某种依赖是吗？”
解出难题的兴味盎然悦目于前，看起来是真的很开心了。他笑地诚恳笃定。仿佛在立誓。
沈念升滞了滞，有些无奈的同他解释，温声浅语，教导痴儿似地说：“严戎，我和秦瑜注册结婚了。我深爱他！”她很平和的看着他，“我和你不会有任何结果。我们本来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不能践行承诺不是死罪，更何况，承诺人都自身难保了！她的确说过会永远陪在他身边的，但时过境迁，她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所以不该被一句诺言牵累。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金石永固的，何况是一句话。
况且我一点也不相信你，不信你能摒弃固有的怨念与非难，毫无保留来到我身边。
“哦。那不是问题。”男人笑笑，“我只要你的人。其他种种概不过问。”
他忽然松开她。
沈念升便朝地上跌倒。抬头时，他已经站起身来，郑重其事的拿出书架上一本不相干的书。翻了两页后，拎着书，缓慢而赋予深情似的松开手指，目视书本坠落。
他蹲下时偏着头，微笑着看沈念升有些木然贞静的脸，“所以我刚刚不是说了？”捡起书时，用拇指婆娑被摔出褶痕的书脊，仿佛珍惜有加般遗憾的蹙起眉头，“我并不在意内容。当然，我也不介意做‘偷书贼’！”却昭然露出夸张肆意的笑来。
我们难再呼唤彼此的名姓。爱到达不了的，必得以恨贯穿。
她感受得到这恨。
但不事声张。
“甘菊还是茉莉花茶？”
“茉莉。”
“蓝色签字笔还是黑色？”
“黑色。”
“这么大可以吧？”投影仪有些老旧，幕布上的画面放大后总有种曝光过度的朦胧感，PPT于是看起来颜色很不庄重严肃。
“还是调小一点吧。”
屏占比大了，瑕疵真的太明显。是再好的茶，再好用的签字笔也补救不了的。
刘老大吩咐她们俩一定做办好这次业务交流碰头会。
孔妙玲觉得办不好。
会议室布置完毕，她和沈念升退出来。开会作展示的财务并同宣传室的小姐姐们故作姿态的噔噔踩着高跟鞋从她们身边经过，周身透出一股不可一世的轻蔑与不屑来。
平常都在一楼，不见这些人精倒好。
但凡碰见，总是这副嘴脸。孔妙玲冷笑一下没有理会，跟着步履不停的沈念升匆匆走掉。
待会儿说话别打瞌吧算你有风骨！她恨恨的想。
到电梯前，沈念升不做停留，眼看是想走楼梯，叫孔妙玲一把给拉住。
“怎么，咱们连电梯都坐不得！”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没有急事就走楼梯吧，统共也就七层楼。你们低楼层的克服一下。
低楼层，上了楼也还是低楼层吗？
孔妙玲不是体力不支，也绝非胡搅蛮缠，只是觉得五楼以上那些人没人情味。
碰上个逆来顺受的沈念升，相形见绌着倒真成她们没有资格和那些人一争高下了。
“电梯马上就到了呀～！！！”
说话间，叮咚一声，门自动打开。站了两男一女。
堪堪看去，男的正装笔挺，神色冷峻，女的姿容精细，面貌姣好，应该是今天来听报告的谈判代表。
沈念升低下头，拉着孔妙玲一起迅疾退到一边。到他们进会议室也没松开手。
是司佳的谈判代表们，其中一个男人就是上次和她问沈念升近况和住址的人，孔妙玲觉察到念升的一样，于是小声问，“你抖什么？”作报告的是那些自诩珠玉的高材生们，没空调暖气也是她们活该，“咱们可没什么要避让担忧的？”
做PPT的人没有资格汇报，从看到与会名单起就异常沉默的沈念升。她非但没有对别人见花献佛直接使用她的劳动成果起情绪，还对此淡然接受。
靠那几个没办过签售会和现场活动的小姑娘照本宣科读稿，除非刚刚那三个人是榆木棒槌。这报告会办不好。孔妙玲蹙着眉肯定的想。
“小孔，待会儿完会清理会场你自己一个人上来收拾好吗？”
她不想再冒险了。
孔妙玲定了定神，“你认识那个男的吧。刚刚——”她早有察觉，戴眼镜的男人就是上次指名道姓要见她的人，“我都行，反正就收收文件，关灯关电的小事。”但她适时止住了自己的好奇心和求知欲。
因为匆忙下楼的人看起来很失常。她脚底生风似的，走了楼梯。
像是对电梯产生不适一样避尤不及的拒绝搭乘。
华文出版社的盈利性并不强，并不适合成为投资或者合作对象。
为什么要在这种不景气的时候谈注资搞合作呢？
沈念升脚步没停，深深吸气然后吐纳，她的脑子有些乱，她无法自信的觉得他是为她而来，但也没法自得的以为跟她一点关系也无。
“你不必紧张。需要我怎么做只管——”
“同学，我们中学是同班同学。”沈念升在楼梯转角处停下，回头看向话到嘴边的孔妙玲，“发生了一些事。他对我的误会很深。”
一向贞静平和，不动声色的沈念升露出的惊悸神情，让孔妙玲觉得意外。
“不怕。让我怎么做你说就是。”她看着她，说了刚刚没说完的话。发自心底的，这样打算着。
沈念升闻言心下酸楚动容。本想再说什么，又觉不必，只点点头，便转身继续往下。
到会议彻底结束，她也没有再露过面。静静躲在二楼样书展列室整理书籍。不是着急要整理的书架，但她执意要今天之内整理完。
等到孔妙玲发来短信说，人已离场，可以放心咯！发的擦汗表情包也在言表一种惊惧和惶恐。
拿着手机，沈念升稍感心安。于是想要回她一声谢谢。
“不好意思，请问有，《被背叛的遗嘱》——”身后却有人贸然出声，“这本书么？”
——念念，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你的！千万别道歉，我不是为了让你觉得愧疚才等你的，所以别因此自责好吗！
——真好吃，只要是你给的东西，就算是毒药我也会全部都吃掉，绝不浪费。
——嗯，你说的对，你聪明，所以你说什么我都信。
——求求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让我陪在你身边好不好，念念。
是我呵！怎么你连转身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对不起，没有。”
接连好几天，主任都有意无意透露让她们多准备昆德拉的书摆在会议室。据说是合作方的高层很喜欢。
然而已经回复过很多遍了啊。没有，没有了。
没有这本书。冷门、艰涩、鲜少人读的，并不被广泛关注的书。为什么，还要再找寻。
前面是两个书架与一面墙隔出的绝境。她无法前进，也不敢后退。
被拥进一个陌生的怀抱时，沈念升吃惊而悲悯的觉得自己瞬间历经洪荒，遍览沧桑。
瘦弱清孱的少年是怎样生长为高大俊伟的青年的呢？
她的肩颈被环绕，修长的臂膀在冷硬的西装衣袖下渐渐收紧，让她有些无法呼吸。
没出声，她静静端看面前这堵墙。她在看一种隔阂与落寞。
身后的人也适时松懈开来。
“这里好冷啊~”他倏尔垂下胳膊，将前额抵在她的左肩，有些泄气似的叹惜着。
当然冷，既没有太阳，也没开暖气，何况是只穿薄片片的西装。
“你不该来见我。”你甚至不该回来。
颀长的身形微微一颤，他直起身来，“呵呵呵——，我找书来的哈哈哈哈——”发出奇诡的笑。地上的微弱人影在颤动，犹如鬼魅。“你，哈哈哈——，想我是来找你么？嗯哈哈哈哈——”他笑得夸张，把手抚上她的腰身，一下下收紧大掌，向前婆娑，“你凭什么以为自己会比一本无人翻阅的书更重要哈？”
沈念升提气，要阻止这只手的意图。
“你不值得翻阅，只适合把玩。”却被摆过身来，与他相视相迎，“现在的你除了作为女人让我稍微有些兴趣，什么也不是呐！”吻，随即覆面而来。
应该说啃咬。
他咬沈念升的嘴唇，没有别的煽情举动，只是单纯用牙齿慢慢深陷于她的下唇中。而后咧嘴笑开。
“我只是很好奇，你这些天究竟是在躲我？”细长眉眼透着一股戾气，“还是等我呢？”
沈念升自始至终面色苍白看着他，任他将手伸进里衣，冰冷而具有侵略性的触摸她的后背肌肤。
咬的轻了，就变成浅吻。
她看着发白的旧日光灯，有些虚实难辨，也有些恍然如梦。良久后说：“别这样，我并不亏欠你什么。”所以别这样，讨伐或触怒我。
我不欠你什么。你也不必折磨我或者自我折磨。
“嗯——！”
男人忽的加大力道，吻，推搡，搂着她双膝跪地，咚的一声，沈念升只觉得疼。
嘴里有血腥味，后背被掐的发麻，但最疼的应该是他的膝盖。
因为伏跪的时候，他用力托起了她。像饥饿的有些神志不清的乞丐害怕摔了自己唯一的饭碗一样。
“所以一定要有所亏欠，满是罪责，有所请托，才能获得你的侧目和留意是吗？”他抱着她，仰着头，明眸暗闪看着她，“必须要产生某种依赖是吗？”
解出难题的兴味盎然悦目于前，看起来是真的很开心了。他笑地诚恳笃定。仿佛在立誓。
沈念升滞了滞，有些无奈的同他解释，温声浅语，教导痴儿似地说：“严戎，我和秦瑜注册结婚了。我深爱他！”她很平和的看着他，“我和你不会有任何结果。我们本来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不能践行承诺不是死罪，更何况，承诺人都自身难保了！她的确说过会永远陪在他身边的，但时过境迁，她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所以不该被一句诺言牵累。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金石永固的，何况是一句话。
况且我一点也不相信你，不信你能摒弃固有的怨念与非难，毫无保留来到我身边。
“哦。那不是问题。”男人笑笑，“我只要你的人。其他种种概不过问。”
他忽然松开她。
沈念升便朝地上跌倒。抬头时，他已经站起身来，郑重其事的拿出书架上一本不相干的书。翻了两页后，拎着书，缓慢而赋予深情似的松开手指，目视书本坠落。
他蹲下时偏着头，微笑着看沈念升有些木然贞静的脸，“所以我刚刚不是说了？”捡起书时，用拇指婆娑被摔出褶痕的书脊，仿佛珍惜有加般遗憾的蹙起眉头，“我并不在意内容。当然，我也不介意做‘偷书贼’！”却昭然露出夸张肆意的笑来。
我们难再呼唤彼此的名姓。爱到达不了的，必得以恨贯穿。
她感受得到这恨。
但不事声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