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家主给这个客栈取名字了吗?”凌羽裳喝口水,缓缓出声。

    花三摇头:“家主说这个客栈的名字让我来取,可我到现在都没有想好。”

    八年前,花沁雪才坐上家主的位子。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从江湖上寻来各路能人异士,一起到这个偏僻的山脚下选宅子的位置,当时家族的老人纷纷站出来反对。都骂她是刚掌权便要贪图享乐,甚至跑到花家的老宅里闹了一通。但也就是那一夜,花沁雪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夜闯八家门户,不知道用了什么雷霆手段,第二天一早闹事的老人纷纷离去,再也没有来寻过一次不痛快,花家这个小家主才彻底站稳了脚。

    第二天刚放亮,花沁雪身后站着一群奇装异服江湖人士站在清熙镇口送花家老人离开。有人叹她年纪轻轻胸怀宽广,对这些为老不尊的人还以礼相待。但也有人说她雷霆手段睚眦必报,一夜间解决了那些老狐狸,还专门带着江湖骗子气人。

    八年前的山看着还不秀静,群山茂林高松,不知名的杂草掩盖上山的路径。花沁雪亲自带队,走到马车过不去的地方便打头阵开辟小径,一队人走了三天三夜,才终于走到山脚下,在一片小泉水便停下来。

    “是个好地方,还真不错,还是这里聚成湖泊,应该更贴合花家主的说法。”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开口,他自称是修仙的散修,谁也不知道来历,人都称他无名。

    一个年轻的少年低头看他一眼:“什么好地方,我看这地方邪性,山不像山,水不似水。连路上都走不太平。”少年衣着富贵,别名陈渊。

    无名不在意一笑:“就这个邪性的地方,也有些人走都走不掉,我说的对吧,花小家主。”

    花沁雪不语,稚嫩的小脸没有表情,嘴角崩成一条线。她抬头看向身前的山,山顶顶着的红日如同烧红的圆铁片,无情炙烤大地。

    “今日休整一晚,明天一早劳烦各位看山下的风水,给我花家寻个好地方。”花沁花语气恭敬,却没有商量的余地,说完便钻进帐子里。

    “你还没说找到好地方要建什么?是避暑的山庄,还是朝拜的庙宇啊?”陈渊扬声发问。

    花沁雪没有回头,清秀的嗓音冷冷吐出两个字:“客栈。”

    “客栈?”一众人像是听到荒唐的笑话,“荒郊野岭里建客栈给谁住?花家是仗着钱多寻我们消遣吗?”

    无名摸一把胡须出声:“来的路上我遥遥看见一处村落,就在山下不远处,想来他们上山会再次休整。花家此番也算是造福百姓了。”

    “我看她这个小丫头刚上任想快点立住脚才想着来野山下开客栈。”

    陈渊啐他一口:“满口机关算计,浑身铜臭难闻。除了这些你也没有别的理想了。”

    “你……”

    “不想干的即刻便可离开,我花沁雪不拦诸位。”少女的声音越发冷,掏出一个元宝,“现在下山的人这便是尾款。”

    山顶上的红日看完这场闹剧仓惶下山,夜间的山风带着凉意。一众人讪讪嘟囔几句,自行离去了。

    ……

    芳菲趴在桌子上对眼,半晌叹道:“那你到底是哪里来的?从山上的溪流一路飘下来的不成?”芳菲绞尽脑汁,开始搜索脑子里的话本内容:“还是说……你是山和水共同……”

    “芳菲。”凌羽裳及时出言打断,提醒道:“他是山外的孩子。”不能肆无忌惮吓唬他,也万不能被他察觉到三人的身份。

    芳菲心虚闭嘴,左右看看也学花三闭眼趴倒在桌子上。

    谢筠伸手摸摸花三的额头,气息平稳,体温正常,“睡着了。”

    山下吹来的风掠过湖泊,卷起阵阵水汽上岸,明月当空把屋脊兽的身影拉的很长,毅然一副守卫四方的战士,平静地屹立不动。

    “我抱他去房里睡吧。”谢筠抱起花三离开,却不知道花三夜里住哪儿。又害怕那邪祟趁机对一个孩子出手,索性把人抱到楼上。

    “我与你一起。”凌羽裳随即起身,脚尖刚离地二指,又皱眉落下,认命般一步步走上去。

    察觉到怀里的重量一轻,谢筠心里涌出一股清流,问道:“客栈发生的事与他有关吗?”

    他的声音很轻,但还是抱有一丝希望,也许这孩子的运气好点,也许屋脊兽真的能保佑小主人,他才没有被邪祟粘上。

    谢筠的脚步很稳,紧紧抱住花三。

    身后传来凌羽裳的声音:“自然没有。”

    “……”谢筠回头,心下的石头终于落地:“我们在这里住这么久,你是察觉到仙莲的气息了吗?”

    他不想在次耽误太久,深山老林想走都不走掉,如今出了方丈仙山他现在是连一点凤凰蛋的影子都没有看到。只要到了人多的地方,他大可寻一万个理由离开做自己的事情。

    凌羽裳把人送到房前,从窗户看过去,湖泊在清风里泛起涟漪。

    “今晚你便知道了。”

    谢筠顺着视线也看过去,半天没有看出什么问题。

    “进去吧。”凌羽裳手指一挥,花三从谢筠怀里飞出,飘过桌子躺到床上,等谢筠跑过去想掩盖他“会飞”的事实的时候,床上的被子已经稳稳地盖在身上。

    “你这是要干什么?”

    凌羽裳坐在床边手指往花三的眉心轻轻一触,一抹红色的光晕从指尖晕开,随后笼罩整个床铺。

    谢筠跑过去关上窗户,一转眼便看见那红光连凌羽裳也吞没其间,下一秒眼前景象飞速运转,他听到水流夹着鸟鸣的声音。

    “我们这是在哪?”谢筠观察四周的景色,却只看到一片蓝天。

    身边的凌羽裳开口:“这是花三看到的第一眼人间。现在,我们在用他的眼睛。”

    这个时候的花三还是襁褓里的婴孩,飘在水里只能看到头顶的天。

    不对,谢筠立马意识到:现在没有在水上的颠簸感,这一切都太静了。

    随后,太阳在身后升起,后背逐渐热起来,然后周身的水汽开始流淌带走热量,他们开始移动了。眼前逐渐出现树木动物,一路往下,看见一群小小的人站在下面。

    一群人聚在山下转了半圈,最后都聚在湖边。谢筠努力想要看清楚,但因为花三的视角受限,只能看到一些虚影。

    “就在这里了,山水相依。”无名欣慰一笑,嘴里念叨着不错不错。

    陈渊难得不再呛他,也点头认同。

    花沁雪立在众人前面,并没有说话,只是遥遥望着面前的山。

    “她看到我们了?”谢筠顺着花三的视角往下,对上花沁雪的漆黑的眼睛,这不像是十几岁孩子的眼睛,深沉的仿佛是两口苍冷的古井。

    凌羽裳:“你没有发现,花三的位置一直比那些人高吗?”

    谢筠也疑惑:“花三说花家主是在水里发现了他,他的父母为何要把他放在山上?他又是如何跑到山下去的?”

    凌羽裳缓缓开口:“再等等。”

    山下的人又动了,把面前的小泉围起,无名摸一把胡子:“水自山上来,要是聚而成湖岂不美哉。”

    花沁雪道:“把山顶上的水引到山下恐是个麻烦事,先生要是有此意向,晚辈现在便派人去山顶疏通泉眼。”

    陈渊嘿嘿一笑:“小家主还请什么人上山,我们这不都能往山上一去?况且自古流水自有章法,要是有些毛手毛脚的人坏了泉眼更是麻烦。”

    花沁雪下意识看向无名,一头白发披肩,仙风道骨的模样让他在一群人里格外靠谱。

    “……”花沁雪思索片刻,下定决心:“愿意跟随我上山的人,尾款再加一锭。”

    “他们要上山?是不是就能把花三直接带下去了?”谢筠道。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响,众人的攀谈议论声充盈耳朵。用花三眼睛的谢筠心里竟异常激动,如雷的心跳声在水流里越来越响。眼前被一处茂林挡住,山间走动的人影来回穿梭,最后又归于平静。

    “他们没有看到花三?不应该啊!”谢筠道:“刚刚他们明明就在我们旁边,怎么会没有看到我们?”

    谢筠一腔热血瞬间被浇灭,升起的白烟把胸口涨的酸疼。明明说话声就在耳边,走动带动的风声,脚下踩碎的落叶,这些都近在咫尺,为什么就是没有看到?

    看到现在,凌羽裳了然:“现在的花三还不个孩子。”

    “不是孩子?”

    凌羽裳解释:“芳菲说的没错,他是山和水孕育的孩子,因为花沁雪带人疏通了泉眼他才顺着水一路飘到山下,被湖边监工的人捡到了。”

    “!”惊雷炸在耳边,谢筠艰难开口:“那这孩子,是人还是……妖?”

    “是灵。”凌羽裳道:“山水孕育自然不是肉胎的凡人,没有原型实体也就算不得妖。”

    世间罕见的灵,于天地孕育而生,容貌姣好,心性纯洁。终生与人无异,生老病死但不入轮回,死后便消散世间。但也还是有人终生寻找,原因有二:第一大家族寻来给自家弟子做伴读一起长大,能矫正弟子的脾性,修身养性。第二灵的心性太过于纯洁,他们不会害人甚至会看家护院,甚至有些人会把灵养在凶宅震凶。

    身边的流水声越来越大,“花三”顺着水流慢慢移到,山顶的泉眼被疏通了。

    “花三的感受会不会出错?我记得那些猎人说泉眼是他们疏通的。”谢筠问。

    凌羽裳声音很轻:“灵的感受不会出错,因为山水都是他的一部分。”

    ·

    “山顶上有一汪泉眼,上山的猎人便从哪里凿出一道沟,时间久了谁知道竟汇成溪水,最后就在那山脚的低洼出成了一片小湖。”

    花三的谩骂声骤然响起:狼心狗肺的东西!心里的鬼要带他们走!要不是花家主早就死在冬天里了。

    凌羽裳口吻自然:“杨家村的人说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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