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羽裳随意搭手坐下为自己斟茶,听一会儿门外花三的花式骂人大法后,才注意到一旁的谢筠一直耷拉着脑袋。

    “你可知为何会有梦境?”她不经意发问:“你们凡人会因为一个梦死去吗?”

    经过昨夜一梦,她也摸出了几个门道来:噩梦虽然可怕,那邪祟也是满口喊着什么‘被心上人杀死更可怜’的荒唐话,但梦里的伤害并没有致命,只是梦中人一时困住,自己狠毒死自己。

    谢筠还沉浸在不能笑这句话里久久出不来,听人发问,闷了一下才说:“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的一切自然是熟悉之物。不然那邪祟也不能凭白无故的捏诀成梦,入梦人一看都是自己不熟悉的东西,自然一下便惊醒了,也不会留给邪祟杀人的空挡。”

    凌羽裳喝一口茶,这茶是花家送过来的珍贵东西。一口下去唇齿留香,清香顺着口鼻一路向下,赛神仙的舒服。她昨夜在梦里确实看到了他们三个,而且还他们还记得寻仙莲。可那梦中的场景她都不曾见过,还有那个院子,是丝毫没有映象。

    山风穿过簌簌林间,卷起一阵水汽铺面而来。湖边的声音越来越大,花三抬脚往前跑两步,要说刚才还是在阴阳怪气,现在便是真怒了:

    “没皮没脸的东西,你们是没见过帽子?见了什么高帽都要往自己头上戴,旁人的功劳你们是只字不提,自己没有的东西拼命往怀里捞!我看你们干脆别上山打猎了,直接跑到外面下河捞鱼得了,照你们的功夫一晚上也能捞不少!省得你们大半夜偷偷摸摸地溜上来!”

    花三年纪还小,稚嫩尖锐的童音没有太大的威慑力。杨慎站着听,也没有反驳,只是身后的两个听了这话刚想出声,便被杨慎拉回去。

    “你就是太善良了,被一个孩子骂这么难听,还硬生生站着不动。”

    杨慎不在意一笑,替花三解释:“童言无忌,孩子心直口快。况且一句话轻飘飘便过去了,我们何必与他争论。”

    此话一出,杨慎又收获身后两人的好评。花三气的差点哭出来,水汽一下冲红眼眶,颤着身子指了半天。

    杨慎低头,赶在花三怒骂之前开口:“时候不早了,我们要去山上,花小主人告辞了。”

    花三捧水泼出去,杨慎不在意笑,谁知道本该即刻落入水中的水花竟飞出几米远,直接盖头浇在他身上。哗啦一声,杨慎浑身湿透的站在湖边,发梢的水珠一路沿着脖颈浇进衣裳里。

    花三在他狼狈整理衣裳的时候放声大笑,嘲讽声毫无遗漏地冲进湖边三人的耳中,最后花三又啐他们一口。

    谢筠完整看完杨慎装模作样的过程,凑到凌羽裳面前:“你在山上便说还会再见到他,今日他竟然真的找上客栈来了。凌小姐是……能看见一些未来发生的事?”

    湖水荡漾鸟鸣不止,凌羽裳淡定漠然的声音在山间响起,那还是她安抚芳菲的话:以后还会再见的。

    当时谢筠只当是句无关紧要的安抚,直到今日在客栈外看见杨慎,他再一次惊觉眼前这个万事不惊的少女是从被层层封印的仙山里走出来的大妖。

    大妖本人不觉得奇怪,“我要是能看到未来发生的事,我们便不会待在这个客栈里。”

    谢筠呆呆点头,是啊,要是她又预知的能力必然会预知到仙莲遇险,也会在事故发生前有所准备。

    “那他明知道客栈吃人怎么还故意转弯路过这里?”谢筠说着心里不寒而栗,“莫非他知道什么内情?”

    凌羽裳却知道他没有说出口的话,笑道:“执念入骨的人怎么会与邪祟勾结枉送性命?不过是想再次偶遇年轻的花家主,觊觎花家财产罢了。”

    从外面回来的花三两手提的满,小孩一进门便坐在凌羽裳面前,“这位小姐说的是,名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怎么杨慎还在装模作样,以为所有人都是瞎子吗?”小模样很是苦恼,片刻又笑道:“不过现在杨慎是没有机会了,家主自己给自己找了个俊郎君养在身边,什么人都要靠边站的!”

    芳菲从后面凑出来问:“花家主只养一个君郎君,那你怎么办?”

    花三:“家主一直以来身后都有一个拖油瓶,是她的同母异父的弟弟。我在客栈吃喝用具都是他送上来的,现在他的伙计被家主分了出去,只能当个懒散公子喽。”

    花三和芳菲把水桶提进来,桶里的鱼不安摆尾,顿时溅起一片水花。

    “今晚上我们喝鱼汤!”花三早就把刚才的气抛到脑后,高兴地喊。

    芳菲还没有喝过鱼汤,也兴趣浓浓地点头,等两人把鱼都分配好做法,看着桶里还剩下的两条说:“谢公子会烤鸟,那鱼是不是也能烤?”

    谢筠闻言点头应下,他原来在人间也是尝遍京城的主儿,嘴是出了名的刁,也是因为被灌药灌,一家的人格外在他的吃食上用心,什么山珍海味都往他屋里送,只要是他提名的菜品京城酒楼无不争相模仿。

    桶里的两条鱼悠闲自在,等花三带着芳菲出去,凌羽裳也跟着谢筠出去烤鱼。

    山间树影摇下几点斑驳光影投射到湖水里亮的闪眼,掠过枝丫树梢的清风带起湖泊的层层涟漪。谢筠提着木桶在一处凸起的树根上停下。

    凌羽裳也跟着坐下,桶里的鱼一条摇尾要逃,一条沉在桶底像死了一样。

    谢筠随手捞起来一条,这还是他第一次处理活鱼,手法难免有些生疏。

    “凌小姐是察觉了仙莲的气息?”谢筠笨拙地按住手中不断扭动的鱼,不经意地问。

    凌羽裳一只手搭在木桶边,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手指流出一缕红色的光,一路沿着木桶内壁向下,触水立刻消融其中。

    她看桶里的鱼不安摆尾,淡淡道:“它曾路过这里,可能这山中湖泊真的有什么东西见过它,或许已经把它吞入腹中了。”

    手下的红光越来越亮,原本平静的木桶里渐渐溅起几朵水花,桶底的鱼开始翻白。

    谢筠刚把手里的鱼砸晕,听到可能被其他东西吃掉,顿时慌了,“仙莲是世间只此一株?要是被吃掉,我们就要再去寻一株来养。”

    木桶的水逐渐形成一个漩涡,桶底的鱼也跟着转,眼看着要首尾相接,凌羽裳手指一转,漩涡瞬间消散。

    林间的风带着些许草木的清香,切下来的一道光把凌羽裳的脸斜成阴阳两部分,只见她勾唇一笑,看着木桶道:“仙莲是仙物,世间自然只有一株。”木桶的鱼像是被冻成冰棍,僵硬地瞪着死鱼眼。

    谢筠刚要抬头,便听见凌羽裳的声音飘进耳朵,“要是真有什么东西吃了仙莲,那我便把它的肚子剖开。”

    噗通!

    谢筠手中的死鱼滑落在湖边,溅起的水花淋了他一身,混着淡淡的血水看着好不狼狈。他看凌羽裳挥手把死鱼抓到岸边,继续玩木桶里的活鱼,好像刚才那句话不是从她嘴里吐出来一样。

    谢筠擦脸蹲下,机械地处理死鱼,“剖了,剖了好,能找仙莲就好……”

    手中的血水被湖水冲刷干净,去掉鱼鳞的死鱼浑身翻白,肚子空空地躺在叶子上。谢筠刚放下手,便想起那句云淡风轻的‘把它的肚子剖开’。现在这开膛破肚的死鱼,不就是那个敢吃仙莲的狂徒的下场!

    耳边的水声越来越大,鱼尾撞击木板的声音啪啪不绝,凌羽裳轻而有力的嗓音穿过这些杂音落在谢筠的耳边:“既然来了,就留下来点东西再走吧。”

    留下东西?什么?

    啪!

    脚下的木桶瞬间四分五裂,谢筠转身去看,只见一块三角尖锐的木块飞到眼前,瞳孔猛缩间暗道逃不过这劫,谁知周围红光乍现!犹如雷霆击碎乌云,下一秒三角木块被震为齑粉,纷飞在空中的木屑也一并被隔绝在红光外。

    谢筠紧盯着地上碎掉的木桶,无数木屑下压着一条不过巴掌大小的小鱼,一息合动鱼鳃的功夫,鱼身不断涨大,直到长成一个成男子头颅的大小才停下。呆愣的死鱼眼逐渐变的幽深有神,张嘴时却看见锋利的毒牙和蛇信!鱼身上凭空长出的六只脚虚踩着空气,在阳光下通体闪出青光。

    它盯住眼前的谢筠,不断吐出的信子无疑在透露出自己对他的兴趣。清光刹时一闪当头冲来,身后的凌羽裳就那么随手一挥,谢筠身上的红光更增一层!

    清光砰的撞在壁上,转身要往湖里逃的瞬间,凌羽裳随手下咒,一道无形的墙壁硬生生把它与湖水隔绝两方。进退两难,清光只好看向身后的凌羽裳,它弓身慢移,顺着清风来到凌羽裳面前。

    “你可曾见过一朵仙莲?”凌羽裳轻声问:“我在此察觉到了它的气息。”

    一句话瞬间冲淡刚才的剑拔弩张,仿佛她只是个迷路的问路人。

    清光在空中飘着,幽深阴暗的眼睛不移一瞬地盯着凌羽裳,它慢慢凑的更近,一股水腥气钻进凌羽裳的鼻腔,随即它的六足缓慢踏过来。

    谢筠猝然意识到什么,随即大喊:“快闪开!”

    吼声还未落地,清光一溜烟掠过凌羽裳身后冲到谢筠眼前,青红光轰然相撞,激得后面的谢筠连连后退!凌羽裳飞身挥鞭,长鞭如遇无物一般穿过清光,带动的风声唳鸣着掀起一周的树木。尘土满飞树叶簌簌间,红鞭破青光而出,一把缠在谢筠清瘦有力的腰身,徒然将人带到空中!

    杀伐气息如河坝决堤,青光发出尖锐的爆鸣,发光身躯猛然扭动,再次转头猛地冲向凌羽裳。凌羽裳把谢筠丢出结界,长鞭再次出手,无形的风声把清光阻隔在外,不能进凌羽裳分毫。

    结界外依旧平和,谢筠刚扶树起身,就看见芳菲从客栈跑出,“阿姊,回来了!”

    湖泊水波如麻,一层层涌到石阶上,芳菲三步作两步跑到湖这边,就听见谢筠大喊:“湖边危险——”

    话音未落,只感觉一阵无声的风咆哮着席卷而下,两人都仿佛听到了足以将耳膜震破的嚎叫,紧接着长鞭破开紫红色的光横空而出,在一阵尖锐的呼啸声中红衣立在湖边。

    芳菲冲破余光来到凌羽裳身边,警惕地看向湖水。谢筠后怕地呼出一口气:“刚刚那怪物……逃了?”

    “死了。”凌羽裳挥手把长鞭缠在腰上,又补一句:“只是湖中怪物分出的一道精魂,被长鞭打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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