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依说着,眼神往远处偷瞄着,好似她生怕说大声了一点,就被所谓的水鬼听到了。

    贺卿生望着那块泾渭分明的水下交界处,一侧明澈,一侧幽深,煞气蔓延过去,摸到了水下的断层。

    断层处像是被人为削平,几股暗流涌动。若是有村民不慎跌落,径直就能被暗流卷去千里之外,暂且不说有无水鬼,这在科学意义上都凶险万分。

    以防万一,贺卿生还是分神将水下断崖处检查了一遍,确保无异样,才跟着卓依开始学习“采珍”。

    卓依口中的采珍,其实是从河中的蚌类那里采集珍珠。只不过她们用的方式十分温和——将准备好的蛇莓果放在河蚌张口处,敲击蚌壳三下,蚌壳张口吞果吐珠,采珍过程便圆满完成。若是敲击蚌壳三下没有应答,则证明着珍珠未成,便算作采珍失败,等来年再找。

    整个过程和谐温良,同贺卿生印象中的杀蚌取珠天差地别。

    她默默唾弃了一秒自己的恶意揣度,接过了卓依递过来的蛇莓果。

    三颗蓝绿色的小果子,像是中毒了的山楂,手感却似软桃,看起来汁水非常丰沛。

    抛开这叫人不悦的配色,这果子可能还挺可口。

    “只有三颗够吗?”贺卿生捻起一颗蛇莓果,望着卓依,想着应去劫需要的灵药法器不少,不多要几颗她担心采不够珍珠。

    卓依失笑:“小贺妹子别急,这采珍可不是易事,先不说你找不找得到,就是找到了蚌壳,蚌娘娘凭缘分识人,可未必会给你吐珠呢。”

    怪不得按照这河中盛况,村民采到的珍珠数量也不算多,原来还是概率事件啊。

    贺卿生点头应了声,卓依见她若有所思,赶忙安慰道:“小贺妹子别担心,等会我和阿力会帮着你,大不了我们的珠子回头匀给你些。”

    “没事的,卓依阿妈,我先试试。”贺卿生冲她浅浅笑了下,卷起了袖口,弯腰俯身,将胳膊探入水下摸索。

    河水并不浑浊,反而澄澈透明,莹莹水光越发衬得皓腕莹润似凝霜雪,碧波折射出的柔光打在她脸颊上,中和了她眉目间的清肃,像是蒙上了层缱绻动人的薄纱。

    原本贺卿生过来后,周围偷瞄这边的村民就不少,此刻齐齐失了声,欣赏着这幅美人图卷,不敢惊扰半分。

    有人惊艳会独自欣赏,有人则总自视甚高,破坏了这和谐的场面。

    年轻的少男少女间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一个精瘦细长的少年指着贺卿生调笑道:“美人,你看看那蚌壳都从你手下溜了三个了,实在不行你唤我声‘好哥哥’,哄得我开心了,小爷今日便全权帮你采珍如何?”

    贺卿生充耳不闻,继续伸手去敲蚌壳,可又一次,巴掌大的河蚌在她即将触碰到的瞬间,一跳一跳连滚带爬地逃窜出二里地。

    贺卿生:……

    她手上长牙了啊?

    周遭几个中年汉子和嬢嬢见状也笑出了声,那笑声不带恶意,贺卿生没放在心上,阿力倒是先坐不住了。

    他瞪了眼那细瘦少年:“余海你给我放礼貌些!”

    “嘿,你什么东西还吼上我了?”少年人总是经不起挑衅,尤其在人群前被挑衅。

    被唤做余海的少年甩了甩细长的胳膊,猛地推了一下阿力。

    可惜阿力比他强壮,挨了一下纹丝不动,余海失了面子,即刻就要动手,阿力也不甘示弱摆起了架势。

    贺卿生打算去拉架,被卓依轻轻扯了下,她先喊了声阿力,让他过来,随后才低声对贺卿生解释道:“余海他阿爹老余头是唯一会猜蛇莓果的,咱得罪不起。”

    “蛇莓果还有采摘条件?”贺卿生惊奇。

    “那当然啊,川沧垣余家知道吗?”卓依看了眼贺卿生的神色,旋即自顾自摇摇头,“余家灭的早,你看着年轻,怕是不知道这些事,那毒蛇揽山青你家中长辈总该说过吧?”

    “揽山青怎么了?”贺卿生接下话茬。

    “这蛇莓果是揽山青圈养的食物,死掉一条揽山青,才能采到一株蛇莓果。那揽山青剧毒凶恶,一株蛇莓果藤又没多少果子,蛇莓果难得,所以数量不多。”

    捕捉到关键词,贺卿生尽职尽责当起合格捧哏,循循善诱道:“那这和阿妈你说的老余头有什么关系呢?”

    “几百年前,川沧垣十万大山归余氏家族管理,就是因为余氏家族善于捕灭毒蛇,更是压制了揽山青几百年不曾作乱,可惜天有不测,余氏一夕间灭了门。”

    贺卿生想到凌玄带回余复时,只简单交代她们几人别去问东问西戳人伤心处,其他的内情一概不提。

    揽山青作乱,灭余氏满门,还是后来同余复熟络起来了,他自己概述的情况。

    现在听卓依提起流传了百年的版本,捕蛇家族和毒蛇的冤孽都让人讳莫如深,其中更明晰的旧怨怕是不会简单。

    她不适时地想起了余复同揽山青那奇怪的关系,他们相处时毫不掩饰彼此眼中的恶意,却又能依偎亲近如恋人。

    揽山青死前,余复怀中藏着的那条小蛇,到底是因为恨,还是——因为爱?

    这一切或许要把余复从李伏安那里逮回来审问,才能知晓一二。

    卓依还在继续:

    “那老余头据说就是当初幸存的余氏家仆后人,躲到了咱这块小地方苟活生息,几辈人都有一门逮蛇驱蛇的好手艺。”

    贺卿生突然有种强烈的、命运的推背感,她直觉在这个小山寨里,或许正藏着她需要的秘辛。

    那边阿力虽然不甘心,但听到卓依喊他,还是忍住了脾气,愤愤地往贺卿生她们这边走了过来。

    余海正表现欲上头,哪里愿意放人走,从后就要去按阿力的脖子,猝不及防脚下一滑,扑了个空一头栽进水里。

    这下周遭爆发出的笑声更大,余海气得就要去找自己阿爹告状。

    他眼珠子把河滩东西南北扫视了个彻底,也没见着自己阿爹的影子,可老余头平素是采珍最积极的,不可能都日上三竿了还没人影。

    他知道老余头在寨子里的地位,平常被人捧着养成了副熊孩子脾气,眼下忽地找不到靠山了,当即就开始急眼,叫嚷着告黑状:

    “阿爹,你人呢?这群人欺负我!”

    “小余啊,你可别乱说,你先招惹人的,哪有自己摔跤了还怪别人的说法?”一个阿婆率先开口。

    “是啊,你总也不能在你爹眼皮子底下耍赖,让你爹拉偏架吧。”一个汉子跟着开口,他家孩子跟余海吵架,被老余头以没看到糊弄过去了,他心里憋着气,总算逮着机会给人上眼药,“老余头,你说是吧?”

    那汉子也环视了一圈,没有看到老余头的身影,扯着嗓子大喊了几句,“老余头人呢?”“怎么没看见?”“老余头——”

    周围人凑热闹叫了几声,喊着喊着逐渐发现了不对劲。

    “老余头今天没来采珍吗?”

    “不可能,我来得早还跟他打招呼了。”

    “就是,刚刚还在那边深水区。”

    “坏了!”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反应了过来,直呼不好。余海更是被捏住了嗓子般,一下惊骇地止住了声。

    他们这才注意到水中断崖处隐隐约约有块不明凸起,被暗流冲击得振动不止。

    “快去救人!”“水性好的过来!”“都搭把手!”

    可大家的惯例一般都不往深水处去,哪怕是人牵人连成线,最前边水性好的青壮年往那边淌水,步伐也都小心谨慎。

    只是一小心谨慎,速度就提不上来。

    反倒是余海甩开人群冲在最前面,身上混不吝的痞气一扫而空。

    “余海回来!你一个旱鸭子赶什么急!”阿力慌忙一个猛扑,揪住余海衣领。

    余海怒吼:“你放开!那是我阿爹!我能不急?”

    阿力拽得更紧:“我阿爹在最前面,你先别怕,你冷静点。”

    余海全然不听,像个暴怒的小狼崽子似的,剧烈地挣扎着。

    两人争执不下,忽然被一道绿色的身影锁住了视线。

    只见贺卿生提着个昏迷不醒的中年男人,从深水区往近滩淌了过来,那脸色青紫的男人正是老余头。

    慌乱中,没人看到她什么时候下水的,等发现时,人已经回到了断崖之上,对着人群挥挥衣袖:“都回去吧,别靠近崖边。”

    人群发出一阵欢呼,余海突然卸了力道,失去了抵抗之力,阿力和他冷不丁一屁股坐进了水中。

    两人目光还一同怔怔望着那青绿身影。

    余海:“她太厉害了。”

    阿力:“是啊,像在发光。”

    两个少年扭头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敌意,随即动作同步地起身往岸边奔去,争先恐后。

    会些医术的老婆婆匆忙给老余头清理了口中异物,又按了半天穴位,老余头才悠悠转醒,长长一串呛咳过后,他的脸色才缓缓恢复了平静。

    他那双浑浊的眼盯着贺卿生,第一句话不是感谢,而是,“贺姑娘你不是普通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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