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捷的话,在池雨的心头掀起了惊涛骇浪。

    可池雨明明记得大学同寝时,吴梦云曾在夜谈时给全寝室描绘过未来的家庭生活——“要有一儿一女就完美了。”但凡认识吴梦云的人,都会认为她以后一定会是个好妈妈的啊。

    客厅突然静了一下,池雨猛地瞥见蜷在沙发中的盛捷正凝神审视她的神色变化。是她失礼了,他还是向她求助,她却恍神去想过去那些不相干的事。池雨于是草草收回思绪,继续听盛捷的叙述。

    “然后呢?”

    “再之后她就经常加班,很晚回家,有时出差长达一两周。而我隔两天就要值晚班,所以两个人很少能在家里见面。今天早上七点多,我还在值班,她突然给我打来电话,说受够了和我一起生活,要跟她的老板走了。我懵了,回过神来赶快哀求她回心转意,结果被挂了电话。之后我不管值班纪律,发了疯地跑回家,” 他的身影深深佝偻下去,将脸埋进手掌的阴影里,“可她已经走了,带走了她所有的东西。”

    “你跟她动过手吗?”见盛捷一副困惑的神情,池雨伸手指了指他的右脸。

    “我怎么可能打她?这伤只是医患纠纷弄的。”像是被戳穿了费心隐瞒的事,盛捷不自然地将脸侧了过去。

    “跟她父母联系过吗?”

    “我怎么敢?跟他们承认因为我自己不争气,被他们女儿抛弃了吗?”盛捷扬起头,脸部因痛苦而扭曲变形,“你知道的,她家境比我好,为人霸道,就跟她家里人一样。他们对我不认可,我都忍了,因为那是她的家人,我得为她考虑。结婚后,我几乎被迫断绝了与外界全部的联系,一天到晚地围着她转。她倒好,换了工作,就跟换了天地一样,开始讲究穿大牌了,也开始嫌弃我们住的房子小了。我为了她,一点点缩小我的世界,小到里面只有她一个人。可她呢?却在逐步扩大她的世界,大到里面包含了所有人,除了我。到头来,两个世界甚至找不到一个小小的交集,她开始嫌弃我小气,现在直接离开我了……”

    那泪汪汪的眼睛,凄惶的眼神,将池雨从全神紧绷中解脱出来。她的手从兜里伸了出来,轻抚着盛捷的右臂,“这样,我答应你,一旦她跟我联系,我就帮你劝她回心转意。”

    “太好了。唉,真是丢人。要不是实在没办法,我也不愿意把这事跟别人到处说。”

    “别这样说,这也不是你的错,”池雨转身去倒了一杯水,又开口问道,“对了,你普通话这么好,还不知道你是哪里人呢?”

    接过了水,盛捷一口饮尽,“我就是C市人啊。”

    “大家不都有老家的嘛。”她又转身去倒水。

    “我老家就在主城区。怎么?觉得我口音有点土?”

    听到他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背后,池雨被吓了一跳,转过身来连连后退几步,“不是不是,就是随口问问。”

    “想当初,我还是靠这口流利普通话打动梦云的芳心呢,”盛捷十分绅士地用手帮池雨挡住了后面的桌角,轻声提醒道,“别后退了,后面是桌角。”

    待池雨回过神来站定后,盛捷接过玻璃杯,退到社交距离外,仰头咚咚咚尽数喝下。

    “你这是要出差吗?”放下杯子后,盛捷指着着卧室门口那摊开的行李箱问道。

    池雨的眼光黯淡了下来,“不是工作的事,是我自己,想去白马镇再看看。”

    盛捷哑着嗓子问,“还是想找到老……哦不,沈炜吗?”

    “嗯。”池雨轻轻点了点头。

    “但警方都没能找到他,你一个女人……”

    “安全什么的,我不在意。”

    “找到他,你会对他做什么?”

    “我会问清楚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会那样对程亮。之后,我也许会狠狠打他一顿,也许……我也不知道,毕竟这么久了,我都不敢去想还能有这样一天。”

    盛捷将杯子高高举起,“那就祝你成功吧。”

    池雨听见盛捷的安慰,抬头正好瞥见一抹笑意在他有疤的右脸上缓慢漾开。

    “谢谢,你也要保重自己,人生是自己的。”

    “好。”

    池雨见盛捷拉开大门,却愣在原地,警惕问道,“你是?”

    池雨不解地走上前来,却见盛捷侧身站在门口,让出的位置正好看得见短发湿亮、表情严峻的刘岳林。

    “我是他朋友。”

    “哦,那就不打扰你们了,拜拜!”盛捷只回望了一眼,便匆匆离开。

    “你怎么来了?”池雨连忙问道。

    刘岳林站在原地没有动,目光仍追逐在走上电梯的盛捷身上,直到电梯门关闭,显示屏的红色数字开始变小才回过头来。

    “我不放心你,”刘岳林换了拖鞋,关上门,“他是谁?”

    “已经开始下雨了吗?”池雨递上毛巾,顺手将衣袋里的折叠刀放回原位,“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那个没有参加葬礼的朋友吴梦云吗?”

    “出门的时候还没下,快到你楼下时下得不小,”刘岳林在擦拭头发和外衣的时候,目光捕捉到了池雨的动作,“你那朋友不是女生吗?”

    “刚刚走的是她老公盛捷。听起来好像是梦云跟人私奔了,她老公来找我,想让我帮忙把她劝回去。”

    因为身高的原因,在听池雨说话时,刘岳林总是微曲脊背,头向前低俯,这次也不例外。

    “难道他不知道你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吗?”刘岳林将毛巾递还回去。

    “也许只是无计可施吧。”

    “不好意思,我昨晚睡得太晚了,有点没跟上你的思路……”

    池雨把毛巾搭在阳台的晾衣架,花了一小会整理好思路,然后一点一点将刚才听闻的一切全数告知。

    “岳林哥,你怎么看这事?”

    雨水的腥气渗出马路,渗进树枝后方微敞的窗缝。刘岳林走到窗边,连着打了三个响亮的喷嚏,“先不说我怎么看,你的态度已经很明了了。”

    池雨不解,却看见刘岳林小心翼翼地掀起门口鞋柜上那盆绿萝,露出里面的折叠刀。

    “这不是,防人之心嘛,再说我当时又不知道是他。”池雨有些不好意思,抓着他的胳膊,让那花盆落回原处。

    “那我来了,怎么你又把刀收回去了呢?”刘岳林恶作剧似的又追问了一句。

    “明知故问,真是的。”

    刘岳林开怀大笑,不一会又正色问,“是程亮买给你防身的吧?”

    “嗯。”池雨抬头,目光与刘岳林短暂相接。

    “小雨,听我的,这把刀以后随身带好,哪怕是睡觉时,也不要离身。然后我们玩个游戏吧,叫做不要问为什么。”

    “为什么?”池雨半信半疑,却还是把刀子重新拿起放进了口袋。

    “你输了,”刘岳林笑着站直了身子,环视四周,“我还是有些不放心,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去白马镇呢?”

    “那我先去收拾好行李。”

    “我陪你一起。”

    “不用了吧,再说你也没有带行李啊。”

    “忘了吗,作为出差达人,车上可随时有我的行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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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下班时间一个小时,他还没回来。

    天边滚过几声闷雷,雨然后响起淅沥雨声。她有些担心,他今天出门时是否带了雨伞。又过了两个小时,雨越下越大,他既没回来,也没发来任何消息。手握着被拒接了十次的手机,她呆立在窗边,看小区的石径在几盏路灯下泛着光,平时懒在竹凳上的野猫一只也不见了踪迹。

    她见过他背着她打电话,语气温柔,一见到她来,就狠狠把门关上。

    他有别人了。

    他一定有别人了。

    这个想法像在夜色中张开大口的怪兽,狠狠将她吞噬。

    可她怎么能够甘心?!不管那个女人是谁,她都要把她找出来,狠狠教训一顿,叫她不敢再来抢男人。

    于是,衣柜、卧室……能想到的地方她全翻遍了,却什么都没找到。当她筋疲力尽回到客厅,不经意瞥见书房白色的大门,这才想起,每次事后,他都要独自在那里坐好久。

    那里是他独处的天地,她的禁地。

    她鬼使神差地伸向门把手,却发现门是紧锁的。不过这难不倒她,她用发卡就能扭开简单的锁头。

    推开门的那一刻,她四肢开始不听使唤,不知道是因为刚刚一个惊雷在窗边炸开了花,还是因为眼前出现的那东西。

    她的眼睛没法离开那东西,双脚也不听使唤地走上前去。

    “啪”……

    “啪啪”……

    “啪啪啪啪”……

    越来越多的雨水滴落在木地板。怎么回事?这房子明明不是顶楼。她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又低头想要查看木地板,却看见自己胸口戳出的刀尖。

    鲜红的花在她白色睡裙大朵绽放,她转过身,毫无章法地反抗了几下,然后被推倒在地上。她仰面艰难地呼吸着,正好望见他脸上几道血印——那是她刚才的杰作。

    他有些恼怒地踢了几脚她的脑袋,而后用纸巾擦掉手上的血迹,歪着脖子跟人通话。电话那边是谁?是那个隐身的女人吗?他的语气是那样温柔,好像在讲晚安故事,就像曾经对她做过的那样。

    她浑身哆嗦着,徒劳地伸出手臂,向着他的方向。可他却故意别过脸,走远了,为的是不再看到她。

    最后的最后,她眼中的光开始熄灭,瞳孔慢慢扩散,直到什么也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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