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九姑娘,”孟沉珂忽地开口,声音带了一丝疲惫,“是否一开始就看出偲儿怪异?”

    鸦九一愣,抬头望向孟沉珂,只见他目光深沉,似有千言万语难以言说。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有所了解。

    “罢了,”孟沉珂呼出一口气,“怪孟某未能及时察觉异样,只盼今日过后,一切能有个了断。”

    言罢,他再次看向长鱼偲,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后者却低头瘫坐在地上。

    斑驳烛影下昔日风光的大小姐双目无神,疲惫地耷拉着四肢,对外界声响毫无反应。

    “孟公子,为今之计,该当如何?”诗冕最先打破沉默,目光在孟沉珂与长鱼偲之间徘徊。

    孟沉珂沉默片刻,终是狠下心来,沉声道:“伯父伯母已遭不幸,先去一趟酒窖,好歹让二老安息。至于偲儿……”

    他看了眼地上的人,眼中满是痛惜。

    “暂且留她在这儿,山庄里的管事自有打算。”

    说完他转身欲走,哪承想突然被长鱼偲抱住腿。她抬起头,泪痕斑驳的脸庞上写满愤怒。

    “你们……你们谁也别想走!”她的声音尖细,此刻夹杂几分癫狂。

    孟沉珂见状弯下身,试图安抚她。

    “偲儿,冷静些,”他柔声道,“我们只是看看伯父伯母。”

    然而长鱼偲听不进话,一味挥舞匕首,不让另外三人靠近。

    “别过来!谁也别想抢走我的夫君!”

    站着的人无奈,只得与诗冕、袁青霜对视一眼,复而抬手劈向长鱼偲的脖颈。后者身形一晃,软绵绵地倒在地上,手中匕首脱落,叮当作响,滚落一旁。

    “对不住。”孟沉珂轻叹,拢起袖子便往外走。

    *

    说是到酒窖,实际上无人知晓酒窖入口。

    四人犯着难,刚走出些距离,身后热浪袭来。

    回过头去,长鱼偲所在的屋子已然陷入火海。火舌舔舐梁柱,从窗户缝隙钻出,顷刻间吞噬周遭一切。

    热浪裹挟刺鼻的浓烟,在夜空中翻滚,直冲云霄。

    门后的人影支离破碎。她站在火中,四周火焰肆虐,却仿佛与她无关,只是呆呆地望着某个方向。

    文鸦九瞪大眼睛,火势蔓延得如此迅速,想必长鱼偲早有准备。这火原是要烧死诗冕和她的,现在居然让长鱼偲用来自焚。

    火光映红半边天,此时救人已是不及。

    少女瞧了孟沉珂一眼。依照角色设定,他该冲进火场救人才是。

    旁边的诗冕同样怕他冲动,无声按住他的手臂,熟料下一瞬孟沉珂低头,避开房中的那抹身影,小声道:“走吧,先寻酒窖。”

    他瞥了眼不远处的侍女尸体和遍地鲜血,继续道:“诸多女子受她残害,她自焚死于火场,对众人也是一个交代。”

    此话一落,师徒二人明显一愣,鸦九也眨了眨眼睛。

    没听错吧?孟沉珂在原书里可是出了名的心软,即便面对敌人,也时常手下留情,更别提长鱼偲还是儿时的玩伴。然而此刻,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犹豫。

    “不必奇怪,偲儿作恶在先,对诗冕姑娘更是不敬,”孟沉珂转身离开,声音越来越小,“这是她应得的。”

    话虽如此,鸦九却从他的背影中看出落寞。

    月影和火光交接,他的身影有些孤单,不过没多久,一道白色身影翩翩然跟了上去——是诗冕。

    一红一白,竟然般配得很。鸦九瞧着二人远去的背影,暗自感叹官配cp。袁青霜不知何时靠近,屈起手肘推了推她,冷笑道:“怎么?羡慕?”

    “羡慕什么?羡慕他们遭长鱼偲这个疯子纠缠?还是羡慕他们随时可能送命,”少女白他一眼,没好气地说,“眼下火烧眉毛,快些找到酒窖入口才是正事。”

    说完她加快脚步,急匆匆穿过烟雾。袁青霜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跟了上去。

    细剖起来,孟沉珂并非一味心软之人,只是旁人未曾触及他的底线。一旦有人伤害他在意之人,他也会变得铁石心肠。

    这江湖真是人心难测,善恶难辨,让他留在师父身边,挺好。

    *

    四人一路无言,搜寻片刻才在水井边上触及藏起来的机关。孟沉珂按下石块,井水抽离,井栏缓缓移开,露出通往地下的阶梯。

    酒窖内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青梅酒的香气,还有一股怪味。四人举着火把,越往里深入,怪味越重。

    刚踩下最后一级石阶,文鸦九没忍住,“哇”一声吐了出来。

    周围沿墙布满酒坛,有大有小,可是酒香混合腐肉与潮湿土壤的霉味,成分过于复杂。旁边不知是谁递来手帕,她胡乱接过,简单擦拭过后对上少年嘲笑的眼神。

    只一下子,她的脸色更为苍白。早知道是这个讨厌鬼,她就不接了。

    他们继续前行,逐渐照亮四周。

    昏暗的火光照耀下,酒窖深处的一隅格外阴森。孟沉珂手持火把,眉头紧锁,率先踏前一步。墙壁上,斑驳霉迹与蛛网交织,看得出许久未有人打扰。

    突然他停下脚步,目光锁定前方一排酒架。上面摆放的酒坛与寻常的不同,坛身布满奇异纹路,看不出是文字还是符咒。

    “在这。”他低声提示,火把贴近酒坛,照亮上边的花纹。

    鸦九强压下心头的不适,凑近细看,是符香门的符文。她不禁伸手触摸,指尖传来的凉意穿透皮肤,直抵心扉。

    诗冕与袁青霜先后围了上来,四人面面相觑,心中皆生疑云。天工山庄的酒窖,怎么有符香门的器物?

    四人沉思之际,细微声响打破寂静。那声音来自酒窖更深处,如同什么东西在移动。

    孟沉珂的反应更快,先他们一步向声音的方向走去。火把照亮前方,只见一个模糊身影蜷缩在角落,身上覆盖厚厚的灰尘。

    待走近一看,四人皆是一惊。那身影衣着不凡,竟是长鱼老爷,只是此时的他已然失去生气,双眼紧闭,面容安详,仿佛只是陷入沉睡。

    而在他的身旁,破旧木盒安静地敞开,其表面刻满了繁复符咒,与酒坛上的纹路相呼应,内里摆放一卷泛黄的卷轴,“山水图”三个古字尤其显眼。

    “不是说……泡酒了吗?”食指轻点下巴,鸦九瞥一眼别的酒坛,“长鱼老爷在外边,夫人的尸身不会在酒坛里吧?”

    太奇怪了,怎么人死还能保持生前样貌?

    “是尸傀,”诗冕蹲下身子,仔细查看长鱼老爷的状况,轻声道,“有人以符香门的秘术,将长鱼老爷炼制成尸傀,以此守护山水图。”

    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没成功,只维持了尸体不败不朽,没让老爷子动起来。

    “既然这样,长鱼夫人也被制成了尸傀才是。”鸦九道出心中所想。

    话音刚落,先前那道声响重新响起,咯哒咯哒,像木头摩擦地面的声音。四人循声望去,瘦削的人、准确说是尸体从阴影中走出,怀里还抱藏一只竹篮。

    她一身华服,面容苍白,双眼空洞,赫然是长鱼夫人。妇人尸体咯哒咯哒走到长鱼老爷身旁,动作机械地拾起一团空气,随后咯哒咯哒离开。

    “看起来也没有攻击性呀。”少女小声嘟囔,跟随另外三人往前。

    四个活人跟在一具走尸后边,别提这场景有多诡异。

    行至角落,长鱼夫人终于停下,在竹篮里抓了一把,对着石磨机械抬手、松手。尽管那里面空无一物,她仍旧转动磨盘,咯吱咯吱的声响在阴冷的酒窖中回荡,让人心底发毛。

    “她在磨什么?”袁青霜打量片刻,忍不住问道。

    闻言,孟沉珂皱眉不语。鸦九觉出不对,细看地上,有几枚发黑干瘪的圆状物,隐约看出原本模样——梅子。

    居然是梅子果,长鱼夫人成了尸傀都还想着造梅子酒。

    诗冕蹲下身,捡起一枚青梅,神色凝重。

    “看来长鱼夫人即便成了尸傀,执念仍在。这青梅酒,怕是对她而言意义非凡。”

    孟沉珂望着长鱼夫妇,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偲儿最喜青梅酒,二老下来应当是为偲儿取酒,只是……”

    只是他们至死也不知,最疼爱的女儿竟会联手外人,将他们囚困于此,炼制成任人操纵的尸傀。

    一想到这儿,他闭上眼,不忍细想下去。

    四周陷入死寂,偌大的空间里唯余长鱼夫人推动石磨的咯哒声响,在一眼望不到头的酒窖中不断回荡。

    鸦九叹了口气,恩怨情仇纠葛不断,何时才是个尽头?

    “孟公子,”诗冕放缓话声,“事已至此,安置好二老便走吧。”

    “是,耽误三位太久,”孟沉珂拱手,神色歉疚,“三位先行离开,孟某留下料理后事。”

    他说罢,目光在三人身上一一掠过,最后停在诗冕身上,想说些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

    “那便在山庄外的客栈碰面,”诗冕让他瞧得不自在,错开视线,低声催促,“注意身上的伤,再拖下去,指不定还有别的麻烦。”

    孟沉珂点头答应,在三人移步之时转身走向长鱼夫妇的尸体。他从怀中掏出一方洁白手帕,小心覆盖长鱼老爷灰败的脸,动作轻柔,唯恐惊扰沉睡的尸骨。

    随后,他看向长鱼夫人。

    *

    再过一道拐角,孟沉珂的身影就要消失在三人的视线当中。诗冕和袁青霜已经走出一段距离,鸦九好奇回望,只有她看到孟沉珂亮出一柄折扇,轻轻一挥,扇子展开,扇沿镶嵌了锋利刀片。

    他手腕翻转,折扇划过长鱼夫人的脖颈,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妇人的头颅应声落地,滚落在青梅与干瘪的果皮之间,那双空洞的眼眸依旧睁着,却再也无法映出任何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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