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8日下午4点,清仁大学故渊诗社的学生们抵达了潭城高铁站。

    等在高铁站停车场的中巴车把他们送到了酒店。下车第一步合该是办理入住,但是他们刚巧在大厅见到了一个“魂牵梦萦”的身影。

    于是,走进玻璃门的年轻学生们骤然兴奋,一个个喊叫着“孙老师”,就拖着箱子围上前去。

    正在和活动主办方——潭城大学的对接老师交谈,诗社的指导老师孙老师吓了一跳,面露讶色,但还是微微展开手臂,对饿虎扑食一般的小孩们表示欢迎。

    故渊的学生们蜂拥而上,宋延嘉他们仨一马当先,但冲到孙老师面前时,首先见到孙老师半开玩笑半正经、慢条斯理地提点到:“嗯?先和老师问好。这是潭城大学中文系的张老师。”

    众人立刻肃立,礼貌问好。

    “张老师,”孙老师自然接过话头,和身边的青年女教师介绍这帮小孩,“这是清仁的、故渊诗社的小朋友。”

    他顿了顿,带着笑意,看着学生们,语气仍然平和地补充道:“最麻烦的一群小女生。”

    抬头,看了看还有两个落在外围、比较矜持的男生,他也用这种方式打了招呼。

    “还有不那么麻烦的,很少见的小男生。”

    因为喜欢缠着孙老师往返讲课、参加活动,而被评价为“麻烦”的学生们,听完都有隐忍的笑意。潭城大学的张老师则笑得很客气。

    “都是很优秀的小孩,”这是一句不算虚伪的客套话——清仁属于参加联吟的众学校里名声最响亮的一批,但张老师还有努力让自己更显亲和的补充,“孙教授真的很受欢迎。”

    都是客套,但这帮小孩显然更爱听这句话一点。

    看得出两位老师有事相商,白羡宁很快主动开口,接了张老师即将掉到地上的话。

    “那,孙老师、张老师,我们先去办入住,不打扰了。”

    孙老师点了点头:“快去好好安顿一下,坐了一天的车了。”

    他们T省人说话的语调很好听,轻声细语,尾音轻轻上扬,听得人心旷神怡。

    “麻烦”学生们立刻朗声回应着“好的老师”“谢谢老师”“老师再见”等句子,齐齐撤退,去柜台方向。

    学生们将住两人间的标间。具体要怎么两两组队,大家事先都已经商量过。有个师妹性格尤为内向,没什么玩得很好的朋友,宋延嘉主动跟同僚们提出自己去和她住。

    然后被白羡宁祝妙言联合拍板决定“我们仨轮流跟她住”。

    浩浩荡荡的队伍分别涌入两部电梯、汇入一道走廊,再四散于一扇扇门中,像河道支干亲疏变化。玩闹、奔波一日,下一个名为“接风宴”的行程在两三个小时之后,学生们摊开了箱子,也摊开了被子,名片在箱子里,人躺在床单上,毫无知觉地漂流,漂向无数段一期一会的缘分。

    11月8日下午5点,京城。李雨薇带着刚从超市外送而来的一众生活用品,走进了边江越的病房。

    这几年,各大医院越来越重视人文关怀,医院的环境布置不再采用单调刻板的冷色系。京城第九医院这样的老牌医院,也找了机会翻新院区的几座大楼。

    于是病人如今可以走在精致抛光打磨过的、温厚光润的实木地板上,随处见到绿植和可供休息的沙发。

    住院部甚至也能够带给病人温馨的错觉了。遑论边江越的单人病房,几乎就像一间普通的卧室一样。

    病床上的青年打开了床上的小桌板,但他只是对着合拢的书本在玩一支笔。

    窗边那位则冷冷清清地坐在沙发上,视线凝在他腿上轻薄的笔记本电脑里,荧幕的亮光照在他身前、白色的羊绒衫上。

    李雨薇把满满当当装着锅碗瓢盆的购物袋拎到了床头的柜子上,并没有收拾它的意思。

    “边江越,要用的时候自己拿。”

    她也去沙发边坐下,问起今晚打算吃点什么。在看工作信息的夏行谦于是抬起头来:“都行。出门还是外卖?……别看了,边江越,你自己吃食堂。”

    边江越露出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李雨薇乐了,颇为挑衅地质问:“给你带饭你还挑?你就吃食堂。”

    边江越如同失去了梦想一般趴倒在桌板上,唉声叹气。宽大的病号服让他身形更显清瘦。肩脊太单薄。

    李雨薇多看了一眼,微微抿了抿唇。

    他们都还不急着用餐,一天没去公司的夏行谦要先忙完手头的工作,李雨薇干脆也拿手机登了工作邮箱,查看未读的邮件。一片静谧中,衣料摩擦的窸窣动静、笔盖被拧开的沉闷声音以及笔尖与纸面接触的沙沙响声依次响起。

    病房几乎被他们三人变成了学生时代的自习室,没有人关心对方具体在做些什么,但空气因为忙碌反而安宁。

    最先开始工作的是夏行谦,最先结束工作的也是他。笔电被合上,随意搁置在沙发上,他去饮水机边接了杯温水。

    等待水流落入杯中的过程里,身后忽然传来朋友们的对话。

    是李雨薇先开启的话题:“出版社下午给我发了消息,问起你之前想做的短篇集子……边江越,我们什么时候正式开始?”

    边江越没有立刻回答,直到纸笔的声音彻底停下。

    “随时,”他用左手托着腮,正好侧过脸去看右手边沙发上的人,“你比较空的时候,都可以。我需要你帮我把关。之前列过几份清单的草稿,都不是很满意——帮我拿下手机。”

    李雨薇在沙发边的小几上找到他的手机,拿去给病床的人,边江越当着她的面开始寻找所谓的草稿文档,两个人的脑袋凑得很近。

    夏行谦握着杯子,站定在了饮水机边,慢悠悠地喝这杯平平无奇的纯净水。

    眼看他们找到了文件,讨论起来,气氛渐渐热火朝天,他掂了掂自己见底的杯子,默了一下,摸出手机,打算看看外卖软件。

    大概对晚上吃点什么有数了,他又悄然出门去打了两个电话,一个关于保姆,一个关于护工。

    再回房间时,他们的对话听起来有些跑题。

    “就没跟Ludus也提一提出版作品集?”

    “我——”李雨薇噎了一下,本来想反驳点什么,但理智让她认了错,“你说得对,我考虑不周,应该主动问问她。大三了,毕业说不定用得上。”

    紧接着,注意到夏行谦进门的声响,他们齐齐抬起头来,看向门口。

    “老夏,你说,要不要给Ludus也出本短篇集子?”

    异口同声。

    夏行谦脚步顿了一下:“为什么问我?”

    “你是老板啊。”李雨薇理直气壮,“出版社也是你的人脉。名不见经传的小作者的命运,你得管。”

    夏行谦不紧不慢地绕回沙发一侧:“问过本人了吗?”

    话题不轻不重被他抛回李雨薇身上,李雨薇忙不迭开手机找人去了。边江越看不过去他这轻易使自己脱身的行径,支着下巴笑眯眯看着他:“哎,做师父的没和徒弟聊起过?基本的爱护之心呢?”

    夏行谦:“……是摄影师父。”

    他坐下,按了按额角。

    虽然在嘴上把话堵了回去,但心情并没有很坦荡。

    他点开多日未登录的OICQ。在短暂的刷新之后,红点跳了出来。

    手机震动。

    刚整顿过自己行李箱,宋延嘉慵懒且毫不优雅地瘫在了酒店的椅子里。

    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她又立马满脸惊恐地跳了起来。

    好在师妹也正在刷手机,没注意她的鬼动静。宋延嘉做贼似的把自己安顿回椅子里,心微微颤抖着,回消息。

    “宝贝姐,昨晚喝了?出书?我这水平?”

    她何德何能?

    虽然宋延嘉具体也说不清自己差在哪里,但第一反应确实是恐慌无疑。

    对面说:“你这水平怎么啦!这主意可是边城提的。他还说……”

    紧接着一条语音:“到时候书封上的推荐语,把我的摆第一个。”

    ……还有一个戴着墨镜满脸自信的猫猫表情。

    原来VV姐的账号里还有这种表情。

    宋延嘉本该纠结于他们所提的“出书”之事,可是,清楚听到男人声音从手机的话筒里传来时,她觉得自己的关心重点已然飞速跑偏。

    脑子里,昨天晚上见过的两人相处的场景一一复现,宋延嘉陷入沉思。

    有猫腻。

    她面色凝重,与那条语音消息对峙良久,最后退出了聊天框。

    点开另一个聊天框,她收拾收拾心情,礼貌发问。

    “师父,我知道这很冒昧,但是……请问……你知不知道……”

    一千多公里外,夏行谦破天荒地在正常吞咽唾沫的过程中给自己呛了一下。

    唐突的咳嗽声惹来李雨薇狐疑的目光。

    夏行谦遮掩咳嗽的动作顺势遮掩了自己百感交集的心情。

    有个徒弟好像是还不错。发了一天光,终于有人关心关心电灯泡……

    他这边还没回复消息,那边又听到嘀嘀咕咕的讨论声音。

    “噢……出去玩了,怪不得昨晚赶着回学校。”

    “什么出去玩,人家是论坛活动。”

    “那还是让人家好好玩着吧……嗯?潭城。这是去你老家了啊?”

    坐在沙发上的人微微皱眉。

    几乎是无意识地切换到了V信软件,他点出了最近一直在筹备一次出行、一场演出的小姑娘的聊天框。

    “8号的高铁,大家一起去,很安全的!”

    是去哪里?……潭城。

    活动类型?研讨会。

    一种微妙的滋味悬浮在心头。

    一直被他避忌的,两个个体之间的“相似度”,头一次,这样露骨地,摆在了他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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