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芷钰锁上卧室的门,拿出那只录音笔。

    如以前多次一样,她按下中间按钮,笔的两端发出红色的微光,中间黄色的光闪动两下,笔已经变频了。

    她开始对着光源处开始汇报:“空武院参与的新研究旨在打击斯凯莱特,大概位置与上次流火相同,是军事防御行为。如果你们要细察,还是尽快打开此地的侦察卫星吧……”

    崔芷钰摊在床上,手背覆盖在眼皮。

    每每做完这样的事,她都会想起曾出现在眼前的诱人机器。在她同意这样做起她就不在乎任何人,也不在乎什么安全,只要能让她可以一直在那样的顶尖实验室与自己的同好永远畅游在真理中,要她怎样都愿意。

    “我打探到的,目前加入的部门有国核所,激光所,中航科工,国家材料……”

    大门被人踹开,崔芷钰立即将录音笔藏入袖口。

    几乎是下一秒卧室的门也被踹开了,特警们握着枪,一个人拨开他们走上前来,他嘴里叼着一只未点燃的烟。男人左边的脸颊有一道疤,一直延伸到他有些宽的下巴,在下巴中间消失。

    “崔芷钰?”宽下巴眯眼睥睨到。

    “是我。”

    “跟我们走吧,你知道你犯了什么事吧?”

    “你是谁?”崔芷钰的心里已有答案,侥幸了这么久,这一天就这样突然来了,比她预想的要早。

    “石骋,国安局来抓你的。”石骋好笑地取下嘴里的烟,还是没有点燃,“你袖子里藏的是什么我都知道,别想着再干那勾当了。走吧,别耽误我出去抽烟。”他转身对下属冷眼示意,“拷走。”

    将包扔给车上的同事后周倾渡走远了几步,在手机上输入滚瓜烂熟的那十一个数字组合。

    左手不自觉地在口袋里攥成一团,她感到拿着手机的右手在耳边微微发颤。

    “喂?倾渡。”

    为什么此刻她的眼前好像看到了海浪。

    “陈敬宪。”

    “嗯,是我。”

    那边好像很安静,他还在赤轮研究所吗?

    “陈敬宪。”周倾渡渡慢慢蹲下抱着膝盖。

    “嗯,我可以听到。”

    “陈敬宪……”过去几年令她遐思遥爱的人,她在替那些年的周倾渡叫他的名字。

    头埋进臂弯,鼻腔发出细微的呜咽声。她好想叫他的名字,好想回到想给他打电话就打的时候。

    “倾渡,你和大家都辛苦了。”

    成功的消息在中午十二点播向了全国际,他已经知道了。

    “你离开研究所了吗?”

    “还没有,确定是明天下午。”

    “我晚上就可以回来!不过可能要凌晨了……”

    “嗯,我不睡。”

    西北荒漠的风包裹周倾渡快要融化的心脏,远处望不到尽头的地平线是他曾起飞的地方。

    “陈敬宪,我很想你。”

    陈敬宪,你知道吗?

    在我认为全世界都在和我背道而驰,所有人所有事都认为周倾渡这辈子就是这么烂了的时候,我常会想到你。

    想你有没有好好活着,有没有心情好,可当我想起你,那羞耻感从内向外将我击垮。

    我正视我的内心,赤裸裸面对我又一次辜负了自己的野心、我的心也不允许这样的自己站在你身边这个事实。

    我不断告诉我自己,如果我无法成为我自己,去左右我的人生,那我也没有办法保护我的爱人。

    于是我一直在赶路,不停赶路,终于在那天我拥有了我自己的心,我成为了我自己。

    现在,我才可以去找你,面对你。

    几声风啸后,那边的声音如此让她安心,“倾渡,尽快回来吧,我在等你。”

    一条腿迈上车,于牧维又弯腰最后抹了一把地上的泥土,在本子的某一页留下三道指痕,合上本子一脸藏不住的骄傲。

    “三年多,六十二场。”纸张在他手中哗啦啦,“如果你想垂暮之年好好回忆你这一生干过什么,可以来找我。”

    听到如此胸有成竹的话,周倾渡渡哼笑到,“那当然。这可是本宝典。”她说着望向车窗外,残阳与地面交际于一条线,可那阳光仍然如此刺眼。

    太阳似乎比一开始亮了。

    她摸摸口袋里不规则的石头,凹凸的表面见证这片荒漠中无数个日夜星河与数不尽的风霜,这是她上车前踢到的,这次就带走吧。

    耳机的降噪效果很好,戴上后周倾渡渡渡只听得见林禾和于牧维嘴巴一张一合浅浅的嗡嗡声。

    期待的前奏,铭记的歌词。

    在茫茫的人海里,我是哪一个

    在奔腾的浪花里,我是哪一朵

    在征服宇宙的大军里

    那默默奉献的就是我

    在辉煌事业的长河里

    那永远奔腾的就是我

    我把青春融进祖国的山河

    山知道我,江河知道我

    祖国不会忘记我

    ……

    七年前失眠的冬夜,五年前通宵的实验室,三年前躲在空武院垃圾桶旁抽烟的黎明,她常常想起这首歌……

    原来她已经走了这么远的路。

    脸上的瘙痒是在流泪,那肩膀上的推搡呢?车还没有出发呀。

    周倾渡急忙摘下耳机,车门处站的三个穿着军装的人在问负责人是谁。老师不在这辆车,于是周倾渡举起手,“是我。”

    “于牧维是谁?”

    于牧维抬了抬手。

    那三个人看了眼手里的显示屏,“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车内几人都疑惑地皱眉,周倾渡更是直接伸手拦住于牧维下车的动作,“您好,麻烦告知我们,我的组员犯了什么错?”

    “无可奉告。”

    尽管于牧维也觉莫名其妙,但还是低声安抚周倾渡,“没关系。”他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倾渡,我们北京见。”

    于牧维一下去,车就启动了,跟着前面的车队向临时机场开去。

    不知是因为飞快的车速还是又起了大风,车窗外黄沙漫天,身边空着的座位才让周倾渡发现,“宝典”被他落下了。

    等全部人员返回赤轮研究所已经是凌晨十二点半。

    可周倾渡还是没有见到于牧维,老师也没有回来,空武院的所有人都在A-814的办公室里。

    刚刚一进门她就意识到厂房的大门已经被从外面锁上了,而她现在必须稳住场面和大家呆在一起。

    “指挥,我们能回宿舍睡觉了吗?还是等安排送我们离开?”这应该是很多人想问的,许飞阳只是被撺掇过来开口。

    可周倾渡能给他们什么回答呢?她也不知道。“再等等……”

    没等说完,厂房的大门打开了,进来了一群穿着黑色的特警服持枪的人,臂章是红色的国旗。他们按序两边排开,大门又进来了四个人。

    旁边办公室的陈敬宪也闻声走了出来,他与周倾渡相视一眼,两人都不知来者何人。

    “周倾渡是谁?”

    “是我。”周倾渡上前几步愣了一瞬,那绝对是她见过最宽的下巴。虽然没有漫画里那么夸张,但绝对是日常里她见过最宽的。还有他脸上的疤,那么深的痕迹是怎么回事?

    石骋把烟掐灭,扔进门口的垃圾桶。

    如果是平时,周倾渡一定会上前制止,“不好意思,整个研究所都禁止吸烟。”

    但她看到魏江雪站在那四个人身后,她垂眸思考着什么,没有制止的动作。

    四个人中一个女人走到前面来向周倾渡摊开证件,他们几人的制服上没有标志,她还是不清楚他们是谁,来干什么。

    “请你配合我们的调查。调查期间有任何问题你都可以找我,我叫郑研。”

    周倾渡点点头,“空武院所有人都要去吗?”

    “不用。”郑研摇头,“他们会在这里做笔录,你和于牧维关系比较近,所以……”她看向周倾渡,了解到她的不安,“不用担心,很快就结束了。”

    “好……”

    周倾渡回头再次寻找那个身影,与陈敬宪同样焦急的视线相交的一刻,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即使她很想跑过去对他说能不能等等她,可现在说话无疑会将他牵扯进来。“走吧。”

    石骋最后离开时双手环胸靠在门上打量着整个厂房,嘴里嘀咕一句周倾渡不明白但听清了的话:“这条件差吗?那边能有多牛逼?”

    “怎么回事?”许飞阳戳戳林禾。

    “我也不知道啊。”林禾困惑地摇头,目光还在周倾渡的背影上,“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出?”

    “大家今天晚上不能离开研究所了。”魏江雪走到所有人面前,“都回到自己的工位上等着做笔录吧。”她看到角落里茫然的陈敬宪,想了想继续开口。

    “如果你们对刚刚发生的事情感到困惑,我可以告诉你们发生了什么。埃及农业卫星事故,上次流火事故,还有之前某次军事基地坐标任务,以及最近我们刚接触的光闪,全都被泄露了出去。”魏江雪闭上眼,平息内心汹涌的情绪,还是没有说出那个名字,“所以正在调查。”

    “我知道这个消息让大家很震惊,这些年在研究院你们都是并肩的战友。这对院里上下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难以接受的,不过这只是目前的调查结果,今天晚上不能让大家离开也是为了随时配合调查。这种事不会随便冤枉一个人的……”

    随着人流,魏江雪走到陈敬宪面前,“陈队,回去休息吧。小周还得一段时间才能回来。”本身这个时间他就不该出现在这里,但经过刚刚她已能猜到原因。

    陈敬宪犹豫着开口,“总工,倾渡的东西还在这里没收拾,我在这里等她回来吧。”

    出了这样的事魏江雪身心俱疲,“好。”

    A-814不远处的临时审讯室内周倾渡同样难以置信,她问了两遍:“你们真的没有搞错吗?”

    得到的答复都是冷冰冰的“没有。”

    怎么可能呢?怎么会呢?!

    周倾渡渡仍然难以相信于牧维会背着她、背着空武院的所有人把流火任务泄露出去!

    如何让她相信差点造成陈敬宪意外的事是于牧维干的!

    “不好意思,因为你是几次任务的指挥,所以我们才会单独找你和魏院士谈话。”郑研整理好口供,“感谢你们对赤轮的付出,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她还能休息好吗?

    周倾渡踌躇开口,“我想再问一个问题。”

    郑研挑眉,示意她说下去。

    “魏老师会被这次的事情影响吗?”

    当年于牧维能进空武院是魏老师先点头的,周倾渡并不希望这件事牵扯到她。

    “不会。我们的调查合理合法,对魏院士的调查已经结束了。”

    看来早在荒漠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把于牧维翻了个地朝天。

    走出来的周倾渡连看地面都是恍惚的,她宁愿相信这全都是幻觉,她可能还在车上做梦。

    都是她累出的幻觉吧!

    那于牧维现在在哪里呢?!

    难道他从一开始就计划好要偷这些秘密吗?

    难道面对六十二次成功他的眼泪都是伪装吗?

    难道举手对任务书的宣誓都是假的吗?

    他明明面对那面红旗时也满含热泪啊!

    回答周倾渡内心质问的只有夜里低吟的风声,空无一人的室外与暖色的路灯让她觉得自己像冬夜的幽灵。

    A-814只剩办公室还亮着灯,白日紧张严肃的厂房此刻只觉空旷阴冷,拖着沉重的四肢,周倾渡按照记忆里的路线走向自己的工位。

    布料的摩擦声引她抬头看到独自在办公室外等待的陈敬宪,寂静中瞬间瓦解的脆弱让她停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掩面落泪。

    陈敬宪想要上前却被她抬手拦下,木讷地说:“我收拾东西,你等我一下。”

    快要凌晨三点,大家都已回去,A-814只剩他们两人。

    除了于牧维和周倾渡,其他人的工位都空了。她盯着那张办公桌,上面还放着于牧维的工作证。那张照片是他入职时拍的,周倾渡还记得那天他把证件拿到她面前一脸骄傲。

    “周倾渡!你看这是什么!我拿到了!”

    那个三年多前的夏末,他说他出去是为了学技术的,他知道国内顶尖的学校也非常厉害,但他还是想出去看看。那边给的很多,他还是和一开始一样想像先辈那样学成报国。

    他低头有些害羞,“我不是显得自己多高尚,我真的是这样想的……”

    自与于牧维相识开始,周倾渡就知道他比自己懂的多,会的多,见的多,所以她也一直努力着。

    在她开玩笑提议让出指挥的位置时,他很认真地说谁做都一样。他说:“倾渡,我们的想法是一致的,这就够了,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两个人的位置离得那么近,余光里全是他的物品,还有那个他宝贝的笔记本。

    全都与于牧维相关,全都与并肩的日子有关。

    止不住抽噎地擦眼泪,奈何越擦越多,于是她停下捂脸痛哭。

    “倾渡……”

    陈敬宪什么时候离自己这么近了呢?

    明明她计划好这要笑着对他说很多话的,为什么又在哭,为什么他又是什么都不说地陪她。

    陈敬宪的手划过怀里人的发顶,一下又一下轻抚嚎啕的人,她紧紧揪着他的衣服,她终于可以好好大哭一场。

    黑夜里两个影子沉默地并肩走着,离宿舍还有几步之遥,周倾渡整理好心情停下,“抱歉,约好的见面还是浪费了你的时间,耽误你到现在都没好好休息。”

    陈敬宪摇头,“这些事都是我们无法预知的,不必为此道歉。”

    “你不要总是这样默许陪在我身边。这个时间你应该去好好休息的,是我做错了,我在知道事情不对的时候就该让你快点回去……”周倾渡低头攥紧背包的带子,不争气的眼泪让她看不清脚下。

    一并涌上心间的还有那终于探头的自责,她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于牧维的心思?!为什么没有制止他的行为?

    所以生气吧陈敬宪,只有面对你的怒气,与你一同指责我,我心里才会好受一点。

    “我不想见你更难过。”陈敬宪像被钉在原地,声音轻到风过就被吹散。

    “可是……”

    “我就是这样。倾渡,这个世界只有我和你。”

    周倾渡听到的,他如此笃定的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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