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向城外行,七月的天,还余留几分酷暑的热气,加上车里到底有些闷。待到冰盆里的冰化了之后,两人一车的马车里便添了几分难耐。

    沈知衍一行出发得早,时间还算充裕。害怕一路急行秀才公们受不了,一路上马车的速度便不算快。每逢驿站便会停下来歇脚,免得在路上中了暑气。如此这般,足足在路上行了五日,才在最后一天进了永州城。

    城门口等待多时的杨家奴仆一瞧见自家的马车忙殷勤上前:“福管家一路辛苦,早两天老太太便打发小人来城门口接七少爷。这厢可算是盼到人了,快随小人家去,老太太可挂心得很。”

    打头的马车放慢了速度,管家杨福叹气:“酷暑难耐,七哥儿受了些暑气便不敢多行,倒是叫老太太担心了。”

    接人的奴仆一听这话脸上便显出十足的担忧来:“七少爷如今可安好?家中早已请了大夫,就怕路上辛苦叫七少爷的身子受不住。”

    杨信沛行七,是他们那一辈里最小的那个,嘴甜会哄长辈开心,读书还有几分天份。家里面难免偏疼几分,一来二去便养得有些娇气。舟车劳顿,于杨信沛而言确实是有几分辛苦。

    见州府的杨家准备充分,从上到下显然是用了十足的心思,杨福心下满意。脸上便有了笑影:“七哥儿精神倒是还好,但还得请良医诊治一番才能放心,倒是叫府上费心了。”

    “福管家忒客气了,咱们都是一家人,可不能如此生分了。”

    州城的杨家一脉是经商的,清河县的杨家一脉是入仕的。两家往上数两代是同一位祖宗,永州城的杨家待清河县的杨家一向精心。两家走动得多,关系一向热络。

    杨福轻声提点道:“同行的四位郎君都是少年英才,里头有一位姓沈的郎君,七哥儿与他最是要好。七哥儿路上身子不爽快,幸得沈郎君赠药,七哥儿才能少受些罪。叫底下人留意着,别怠慢了贵客。”

    来人一听一叠声儿地应下。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马车便拐进了杨家所在的巷子。原本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热闹样子,在马车拐入这巷子后便消失不见。

    一行人便在杨家待客的别院住下。除了当天拜见过杨家的老太太之外,别院的四人便闭门苦读,修养身体静待乡试。

    杨家待客周到,此处别院清静,另有一角门,若是想出府也方便。守门的健仆和院子里跑腿的小厮待四人甚是殷勤,连每日的饭食点心都是送到各人房间里头。

    沈知衍自来比旁人健壮,安顿下来之后便又接着杨家的东风写了家书送回桃源村。他还出门去,自个儿好好走过从杨家到考场的这段路。食肆、客栈、药室、雅扇、酒坊、茶楼……

    沈知衍不是头一次来南阳府,却是头一次有心欣赏州府的繁华。路过一处雨具铺子时,他叫一把油纸伞吸引了心神。

    白绸的伞面儿上不知是出自哪位大家画师之手。

    上头是一副山水画,运用特殊的笔法将山峦层层积染,远观似有雾气缭绕,近景用鼠须笔细细勾画,让近处的松针落叶不仅栩栩如生,还都有一股子水气铺面的实感,好一幅烟云生动的雨中山水图。

    沈知衍停下脚步,他的行囊之中也有一把红油纸伞。准确的说,赶考的学子若是谁没一把预祝路途顺利金榜题名的保福伞才叫人奇怪。

    那把油纸伞是林芷特意寻来的,上头是一轮红日冉冉升空的山间日出图。

    他还记得林芷把油纸伞装在包袱里时说的话:“县里那家专卖油纸伞的店家这几日的生意忒好了点儿,我原还瞧中了一把泼墨山水的青油伞,只那油伞撑开时有些不顺手。想让那店家修修我便两把都买了,他还不卖与我呢!”

    “还好我手快,这把旭日东升的红油纸伞到底是叫我先买下了。”

    林芷当时一副气呼呼且颇为遗憾的样子叫他记在了心头。他原先就想在州城为林芷寻一把好伞,不想头一次出门就见了这样一把称心的伞。

    “店家,这柄白绸伞作价几何?”

    “郎君好眼光。这白绸油伞是打金陵那头来的,用料讲究,湘竹做柄,白绸为面儿,三十二对的衬子和批子,六圈的网线下足了功夫。还有这伞面儿上的画,您瞧好了。”店家说着,一扬手,将一盏白水泼在了那白绸伞面儿上。

    水滴打了个转儿,沿着伞骨缓缓滑下。沾了水后,伞面儿上的墨迹微微晕染开来,那山那云那雾便愈显温润。画中有雨,雨中有画,实在是妙。

    沈知衍似乎听见了自个儿钱袋里头的银子长腿跑走的声音。

    那招揽客人的店家笑眯眯道:“一口价,一贯五百钱!”

    ……

    沈知衍最终抱着那把白绸油伞回了杨家别院,伞上包着一张一尺的油布。他最终没能让店家少要些铜子,但是有个添头也算不错。沈知衍自觉自个儿讨价还价的结果还算不错,不过从那天起,他便没出过杨家别院的角门了。

    八月初九,沈知衍提着考篮与同窗一一作别。互相讨了个好口彩后,便排队入场。

    乡试严格,验身检查比当初的院试严厉许多。即便是应考的众人身上都有功名,可脱衣散发还是一样得经历。沈知衍的一小罐油酱菜,被搜子倒腾在碗中,拿着一双竹箸翻来翻去。边上另一位秀才带了些充饥的糕点,也被掰得稀碎。

    如此这般,足足耗费了半个多时辰才搜捡完毕,应考的学子们半分怨愤之色也不敢表现出来。

    入了考场,进了自个儿的号房,沈知衍放下东西的头一件事便是检查号舍。眯着眼睛瞧见屋顶上漏下的几许微光,沈知衍找出那块儿买伞时店家赠的一尺油布,拿了木钉三两下便将那处漏洞挡住。

    再次四处检查了一遍号舍,没瞧见其余不妥当的地方后,沈知衍才动手简单清扫号舍,之后便是静坐休息,等待开考放题。

    三声梆响,随即便是一声朗唱。

    “考生肃静,启题!”

    ==

    桃源村,骤雨忽至,豆大的雨珠子甫一落地,便溅起一片片小水花。疾风卷着叶子在空中打转,又裹挟着雨滴打在人身上。

    老天爷的脸是说变就变,林芷和兰姐儿都没带雨具。从族学归家的的大半道儿上也没个合适的躲雨处,她只能和兰姐儿顶着风雨一路小跑回家。

    回家时正好遇上拿着雨具要出门的勇男,还有屋檐下同样落汤鸡似的李玉香和郑娘子。

    擦干净身上的雨水,再回房换了一声衣裳,又被灌了一大碗红糖姜茶后才算完。林芷被辣得偷偷吐舌头,她师傅这是在里头搁了多少老姜啊!

    “巧儿,把下剩的姜茶温在小炉子上,让你爹家来了一定得喝了。”林芷嘱咐道。

    安平武回来一趟又穿着蓑衣斗笠冒雨出去巡田了,怎么都劝不住,尽心尽责得让上辈子习惯性摸鱼的林芷咋舌。

    晚间用热水泡脚时,林芷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有点心慌,也不知道沈知衍现在如何了。

    先前杨家奴仆送来的那封信是他刚刚抵达州府时送来的。今儿是八月十二,沈知衍现在应该在考棚里考试,也不知道州府的考棚有没有好生修缮?州府有没有落雨?师傅准备的油布用没用上?

    乱七八糟地想了许久,林芷才在淅淅沥沥地雨声里逐渐睡去。

    另一头的沈知衍蜷着身子也在睡觉,不过睡得不安稳,半梦半醒之间忽然听见噼啪噼啪的声音。沈知衍陡然一惊,迅速起身,鼻尖先是闻到了土腥味,再定睛一看,果然瞧见号舍外头银线似的落雨。

    第一时间伸手去摸自个儿睡前收好的卷子,考篮上的油纸一点儿没湿,收在里头的试卷也完好无损。沈知衍松了一口气,这才抬头去看顶上那一处蒙着油布的地方。

    油布中心果然直直往下坠,明显是落下的雨水汇在了一处。沈知衍先是用板子将积水捅开,再次固定好油布,确保那处缝隙不会漏雨后。又翻出崔绣娘准备的三尺油布,将整个号舍门都挡住,又从角落里取出备下的号帷又挡了一层。

    外头雨大风急,气温骤降,单单一层油布防了飘雨却防不住冷风。这号帷原是二月春闱必备之物,为的就是在寒风料峭的二月间遮风保暖。是沈知衍在州府现买的,店家当时翻了好一会儿才找出来。

    卖与沈知衍时心里直嘀咕:南阳府的八月一点不冷,反倒闷热,也不知这瞧着倒是俊朗聪慧的小郎君怎会带这个。

    沈知衍当时也不知怎的,突然想起林芷给他装油酱菜时的理直气壮:“没说不许带那就是能带,你先带着。左右有搜子检查,若是不能带舍下便是。一连九天,你若是后头几天没胃口吃不下东西怎么办?有备无患嘛。”

    所以他不止带了油酱菜还带了防寒的号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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