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婆姓万,或者说称呼她为女医更合适。万稳婆从前在宫里的司药司当值,专门伺候后宫的贵人们。

    司药司女医多从民间选拔,条件之苛刻,能被选拔入宫的,无论是德行还是医术都是佼佼者。砭、针、灸、药、按跷、导引,总有一门傍身的绝学。且司药司女医必定精于妇人科,尤其是其中的胎产,更是格外受看重。

    万稳婆原是流犯,被流放至此,凭着这一手倒是没被发配去修长城,可开荒垦田照做不误。

    当今登基时大赦天下,万稳婆恢复了自由身。可她显然失了回京的心,随意在边关寻了一处住下。好巧不巧,万稳婆的落脚处恰好在宣威县的管辖范围之内。只是她不住城内,反寻了城外居住。

    这消息是杨娘子告诉沈知衍的。

    林芷上辈子没想过结婚生子的事儿,这辈子有孕有系统,可随着肚子愈发大,身子上的各种不适逐渐显露,她心里的那股焦灼便开始愈发明显。先前强迫着自个儿开铺子转移注意力还有点儿效果,可随着产期愈近,这效果便愈发不显了。

    她很清楚自己在怕什么,她怕死。

    妇人生产,本就是在鬼门关上走一遭。林芷害怕再正常不过,前世医疗如此发达,时不时还会有产妇出事的新闻报出来。她忙着赚钱,一直对结婚生子持有一种微妙的敬而远之。

    更何况这可是古代,没有无菌间,没有手术台的古代!

    林芷的惶恐不安在陌生人面前还能遮掩一二,可身边亲近之人多多少少都能感觉到。枕边人沈知衍更是深有感触,他也知道林芷在怕什么。

    “沈知衍,若是我难产了,你是保大还是保小啊?”

    夜间,林芷又一次被小腿突然的疼痛惊醒。她抽着冷气想翻身,可孕晚期身子沉重,她撑着特制的抱枕居然还是没能起身。

    沈知衍倒是一个翻身就起来了:“可是又抽筋了?”

    他一边问,一边将林芷的亵裤拉上去,熟练的为林芷按摩小腿。等林芷腿上的不适消失后,又理了理床尾的垫子,将林芷有些浮肿的小腿小心的放上去。

    林芷看着沈知衍眼下的乌青,冷不丁的便问出了这个经典的死亡问题。可话才刚出口她便后悔了,特别是看见沈知衍的动作一下子顿住后。算了,本就是顽笑话,即便是问了又能如何呢?

    他又不是医者,这种问题他一个古人能给出甚答案?她又想听见何种答案?

    “沈知衍,我只有一个要求。若是我不幸离去,你可别着急再娶,至少,也得等我的孩子大一些。对了,我还得将我的东西抄三份单子,一份儿放族里,一份去县衙过印……”

    “没有再娶!”沈知衍抬头,看着林芷很认真道,“若是你先走一步,我不会再娶!”

    晃动的烛火,像是在沈知衍的双眸之中点燃了两团星光。林芷看着他少有的严肃,笑了笑:“好了,顽笑话。还当真了不是,赶紧睡吧。你这些日子够忙的了,让你自个儿去书房睡也不去。”

    沈知衍没说话,只是为林芷掖了掖被子。

    宣威的白日与夜里简直是两种天儿,白日恨不得将人晒干,夜里又冷得让人打哆嗦。昼暖夜凉,林芷现在还喜欢揣被子,若他不看着点。夜间着了凉,邪风入体生了病,可受罪了。

    他宁可自己多熬些时日,也不愿意叫林芷生病。

    那天夜里的谈话不了了之,可却让沈知衍添了心病。

    沈知衍开始多方打探宣威或者整个武威郡的大夫和稳婆。既然先前的大夫和稳婆不能让林芷安心,那他就再找,总能找到让林芷放心的人!

    沈知衍没想瞒着人,他巴不得广而告之,让有本事的人都到县衙来。杨娘子就是在这个时候上门拜访的,她直接去找了沈知衍。

    “大人,万稳婆的本事是没得说的,可……”杨娘子回想着那个佝偻冷厉的妇人,“约莫是受得苦难多了,她脾气很有些古怪。能请她出手自然最好,若是不能,去武威寻靠谱的稳婆也是好的。”

    这也是杨娘子没有直接与林芷说的原因。她怕沈知衍请不到人,白白让人空欢喜一场。

    杨娘子想了想还是开口:“我父兄都是监管流犯的小吏,曾帮过万稳婆。可她也在我娘家嫂子生产时还了这个人情,自此以后再不曾往来。我只知她的住处,其余的再无消息。我估摸着,她销了奴籍后该是再没替人接生过。不然,凭她的本事,怎么也得有些名声传出来。”

    万稳婆家住十三屯,是城外的民屯。

    民屯显然不如军屯规整,一屯一百户的人家散落在三条狭长的巷子里。歪七八扭的,寻人时若是没人带路,还真不一定能在这里头找到正主。

    可万稳婆家不一样,杨娘子说:“她家在最边上、最里头、最窄小的那家就是了。门里门外都光秃秃的,您到了那里,一准儿能找着。”

    只听着三个‘最’字级别的形容,就能推测主人离群索居的孤僻性。

    沈知衍不是头一回到这儿了,只要出城他必来,古人三顾茅庐,他合计来了将近六次了。若沈知衍不是本地父母官,且每回都不曾踏入门内,做足了礼数,这样频繁来一个寡居之人的住所。

    早被民屯里的人家打出去了。

    是的,沈知衍六次来访,至今连门都不得进。

    疏浚河道的工程已经开始了,沈知衍常来巡视,此次疏浚河道共征三百民夫,只征青壮,年老体弱者皆弃之不用。全因此次应征之人特别多,与以往还要官差上门‘请’人实在不同。

    而这一切,自然是因为此次服徭役,包两顿饭食。

    这笔银子自然是宣威县进来最赚钱的茶水铺子所缴,加之今年夏税、秋税都征得足足的。算盘一打,县里负担这笔开销完全没有压力,于是便有了此次抢着应征的奇观。

    一人三个粗面蒸饼,饼子虽然还算大,可对干重体力活的青壮来说只能吃个半饱,可有咸菜还有那甚凉茶。囫囵下去,再加上家里自带的一些,便能吃得很不错了。

    已是比先前活活熬掉半条命好太多!

    特别是那凉茶,若是厚着脸皮去讨要,也能多灌一壶。听说这是知县夫人城外那茶水铺子里最受欢迎的凉茶了,满满一大壶,得要三文钱!

    沈知衍常来巡视,不止是为了查看疏浚河道的进度,还是防着有些人脑子不清醒的人,克扣了这些征夫了去。虽说宣威百姓格外团结(也排外),可这种事情,不得不防。

    若是没有监察没有惩罚,指望人全凭良心做事,本来就是一场必输的豪赌。他这样子谁不称一句勤政?

    前前后后经了这么多事儿,宣威县的百姓不是傻的,已经隐隐传出沈青天和林芷活菩萨的名而来。

    沈知衍穿着草鞋,带着一脚的泥水往十三屯里头走,他身边儿跟着的常喜也好不到哪儿去。结结实实走了一遭河道,一路都是淤泥烂草的,主仆二人哪有不狼狈的。

    待两人走到那扇熟悉的木门前时,常喜还未扣门,肚子突然响起一阵轰鸣声。

    他脸一红,讷讷道:“大人恕罪,我……”

    常喜今年十二,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时候,陪着沈知衍城里城外跑了大半天了,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沈知衍倒是不在意,他温声道:“这有何罪?再坚持一下,咱们待会儿去茶水铺歇一歇,填填肚子,你也去寻你哥哥说说话。”

    管理铺子的常顺是常喜的亲哥哥,当时林芷将他从沈知衍身边要来的时候,让他荐一个人替了他在沈知衍身边儿跑腿的差事。

    常顺当即跪在地上,头紧紧贴在地上:“夫人,小人有一幼弟得您赐名,唤作常喜。虽年幼,不过还算机灵,求您赏他一个机会,带在身边使唤。若是不得用,仍打发他种田去!”

    常顺的声音明显能听出不安,可他必须赌一把!

    林芷倒是不意外,毕竟常顺和常喜家里,从前与犯事的主家走得近些。现全族一同被流放,那些个被牵连的族人心中有怨,也总有人看他们不顺眼。她头一回看见常顺的时候,就撇见过他脸上的淤青。

    那可不是用鞭子抽的,更像是被人打的。

    她也不讨厌常顺如此形事,在这种时候,能冒着丢了差事的风险为自家弟弟说情的。林芷比较喜欢这样有人情味,还有软肋的人。

    常喜便跟在了沈知衍身边,他胆子小,行事丝毫不敢有差错。

    本来因为腹中轰鸣而惶恐的脸,此时听见沈知衍温声安慰,再一听还能见着哥哥,心里一松。还显稚嫩的脸上顿时满脸的笑:“多谢大人!”

    沈知衍摆摆手:“去扣门吧,今日若万稳婆还是不在家,咱们倒是能早些吃上饭了。”

    这一幕全叫有心人看在眼中。

    “如何?他不是你先前见过的那种官老爷吧?妙春,你我相识一场,又与我有恩。咱俩还都不想回那劳什子家,可你也要承认,咱们在这儿无根无势,这送上门来的机会,可别再往外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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