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芽沉下呼吸,心脏的跳动声与巨熊撞击树干的频次渐渐重叠。

    身下的巨熊暴怒到失去理智,只顾埋着头用厚实粗壮的肩膀一次又一次撞上粗砺的树皮。

    这棵老树骨干宽大,根系覆盖得既深又广,朱芽坐在上面,一时是无虞的。

    但是她不能任由巨熊拖住自己的脚步。

    她对那头野狼的心思有了些许猜测,它耗费大力气引诱她和失崽的母熊对上,打得就是让她死于愤怒的熊爪之下,再不济也能将她拖延于此的主意。

    那么,狼群要趁此机会做什么?

    答案显而易见,它们说不定早就在水潭不远处设好埋伏,就等着头狼一声令下,作为狩猎者重演山枭部落的悲剧。

    轻易得手山枭部落给了头狼莫大的信心,觉得这一次也能依葫芦画瓢,只要将部落中的狩猎者们引出来牵制在外面,就能随意屠杀部落中剩下的“老弱病残”们。

    但现在留在小院里的可不是瘸着一条腿的老首领,不是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的菟,且不说被朱芽血液改造的猎和菟,家中余下的人除了嘤嘤在怀的希,就连她的母亲霖都投得一手好矛,战力不容小觑。

    朱芽暗道这头狼打错了主意,并未太过担心竹院那边的安危,但她也无心和这头巨熊纠缠。

    这巨熊侧身一瞬,柔软的右耳显露出来,朱芽双眼微眯,两指一放,木箭离弦,划破空气制止对准耳廓射去,不过分秒之间,巨熊还未反应过来,木箭就刺穿耳廓。

    巨熊吃痛,直立起身体朝着朱芽痛苦大吼。

    第二箭旋即而至。

    巨熊下意识偏头,锋利的箭头划过眼皮,将眼眶周围较薄的皮肤拉开一道极长的伤口,血液溅射而出瞬息染红了半边脸。

    这根箭矢原本是冲着最脆弱的眼睛而来。

    朱芽轻啧一声,显然没想到巨熊能躲开这一箭。

    巨熊怒火更盛,它干脆停下撞树的动作,想要跃身攀到树上来,用前爪将朱芽勾下地面。

    朱芽哪会让它如愿,手中迅速拉弓搭箭,箭矢飞舞间,巨熊不仅没能上到树上,耳朵脸颊肩膀各处都被箭矢嵌入,虽然都算不得致命伤害,但对它而言也极为疼痛的伤害。

    现在它的两只眼睛都被鲜血浸得生疼,几乎睁不开,只能胡乱的挥动着前肢摇晃树干,还须得小心躲开避无可避的飞箭。

    朱芽剩有半箭袋的箭矢。

    而下一支箭,已经瞄准了巨熊被血液浸透的眼眶。

    若这头巨熊还不知知难而退,这一箭必定要让它失去一只眼睛作为代价。

    就在朱芽即将松开手指的前一息,一个低沉苍老的声音突然闯进她的脑中。

    “停下!”那声音如是命令。

    朱芽并没有改变动作,目光依旧锁定着巨熊的右眼,仿佛利箭会在下一刻瞬发而出。

    “停下!”苍老的声音更添了一分严肃。

    朱芽持弓的手臂微转,双指一松,利箭应惊弦之声飞出,巨熊的脸上又多了一道深刻的伤口。

    巨熊捧着脸哀嚎,伤口全部集中在眼周最脆弱的肌肤上,它疼到不敢用手去摸,只能任由淋漓的鲜血浸透双眼。

    它成了一个睁眼瞎,说不定很快就会成一个真瞎子。

    “请停下。”那个声音稍稍软了下来。

    朱芽从身侧的箭袋中抽出一根箭矢,搭在弓弦上,继续瞄准巨熊的左眼,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是谁,是在和我说话?”

    对方默不作声。

    朱芽等了一会,见它还没有回应,随即拉满弓弦。

    又是一箭射出,巨熊左眼的位置出现的伤口和眼球只差丝毫距离,血液从边缘流出直接滑落进眼眶中。

    “……”

    对方依旧在沉吟,就在朱芽以为它已经离开时,从巨熊身后的林子里传来悉悉索索草木树叶被拨开的声音。

    成人都难以环抱的硕大头颅率先从枝杈间显露出来,披覆着金色璀璨的毛发,紧接着便是矫健强壮的躯体和四肢,一头足有有朱大黄两倍大的雌狮踱步而出,双眼溢彩,满身威仪。

    朱芽怔愣片刻,然后回过神来,蹙着眉,挪动箭矢对准新来的雌狮:“是你在和我说话?”

    雌狮眼神微沉,兽脸上浮现不满的神色又立马压了下去,它对朱芽用木箭指着它的行为感到冒犯。

    没有回答朱芽的问题,雌狮直言道:“你不能杀它。”

    它的喉间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动,声音却清晰传达到朱芽的脑海中。

    “它分不清真正的仇人,一心只追着我来想杀了我,我为什么不能杀了它?”

    黑熊似乎也感知到了母狮的到来,情绪稳定下来,它不再攀着朱芽身下的树干,而是阖上眼,靠着鼻子嗅闻出雌狮的味道,脚步缓慢地往那边靠去。

    它们之间是熟识的。

    然而雌狮并未因为它身上严重的伤口对朱芽怒目而视,它的眼神很是沉静,似乎并不在意巨熊的狼狈模样。

    朱芽慢慢放下手臂,雌狮虽然看起来比巨熊更具威胁性,但它并没有显露出要攻击祝朱芽的意思,她如此戒备反而显得有些剑拔弩张。

    “我没有要杀它的意思,只想着要尽快离开,但它却紧追着我不放。”朱芽在树桠间站直了身体。

    巨熊低吼了两声,听起来有些委屈,然而雌狮没有感到同情,反而转头朝它哈气,看起来像长辈当着外人在训诫不懂规矩的小辈。

    巨熊将布满伤口的头颅往脖颈处缩了缩,嘤嘤两声,分着脚,颓然坐在地上。

    雌狮往前走了两步,抬头看着树上的朱芽:“它只是太伤心了,那个孩子是它最小的幼崽,失去血亲的愤怒使它认不出真正的仇人,它已经受到了足够的惩罚,现在我代它请求你的原谅。”

    雌狮显然觉得巨熊身上的伤势以及足够抵消朱芽的怒火,毕竟居高而上的她没有受到任何实质上的损伤,如果不能,它也不介意朱芽再揍巨熊一顿,真实的丛林法则向来是拳头大的说了算,什么礼节道义,都是一些强加于智慧生灵身上的枷锁。

    朱芽也没有它想得那小气,她现在反而好奇雌狮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一头黑熊说情?

    雌狮和朱芽讲起了很久远的事情。

    那是很多个冬雪季之前,自称为沙的雌狮带领着自己的族群从遥远的大陆中心来此处定居。

    在此之前,大陆中心忽然出现了一个强大的人类部落,他们使用弓箭和套索肆意捕杀生活在林间草地的猛兽,无论是小巧的黑耳狸猫还是体型巨大的剑齿虎,都毙命于弓箭与长矛之下。

    举族代代栖身于大草原上的沙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她告诫自己的后代们要谨慎避开这群人类,但四处躲藏终归不是办法。

    而且,人类先一步找到了它们,在族群失去了大半的成员后,沙带领族群剩下的成员仓皇奔逃,在路上,狮群中的雌狮们在枯树遮蔽处捡到了一只还未断奶的黑熊幼崽,它母亲挣扎的痕迹就在就在前方宽阔的地面上。

    拖成长条的爪印,冷凝的血迹,断裂的箭矢拼凑成一片凌乱的狩猎场。

    人类带走了它的母亲。

    同样失去幼崽的雌狮心中升起怜意,它们带走了这头黑熊幼崽,并在一路奔波中将它喂养到成年。

    如今,喂养这头黑熊的雌狮已经死去,但是沙作为它名义上的祖母,却不能看着它死在自己的领地中。

    “而且,它有成为灵的潜力,我活了那么久,看着自己的孩子们一个接一个死去,它们是懵懂的,从生到死都不会觉得我和它们有什么不同,但是我不一样,我希望有个孩子能陪着我。”

    沙的外表看起来还正值壮年,但它的声音却透露着一种经年长久的感觉,它拥有一个对灵而言都极为苍老的灵魂,是亲眼目睹亲族无尽死亡带给它的岁月感。

    黑熊在它述说的时候感知到了语气中的怅然,它挪动身体靠近沙,小心避开伤口用头蹭着它的后背,将那处柔顺的金色鬃毛搓成染血的鸟窝。

    一时间,朱芽觉得沙额上有青筋在跳,但仔细一看,雌狮还是那副淡然的表情。

    大概是习惯了。

    “这孩子总是莽撞,前些日子狮群和那些恶狼结了仇,它便想杀两条恶狼报复回来,没想到招惹到这样的灾祸,可怜了那个最小的幼崽,还连累到了你。”沙提及那群野狼时,面目倏而狰狞起来。

    朱芽撑着树干的手猛地抓紧:“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这也许就是狼群突然出现在外围的原因,是它们招惹了居于森林一隅的狮群,然后被追杀逐出森林中心?

    真相与她的猜测并没有大的偏差。

    几个月之前,狮群的领地是森林另一头边缘之外的草甸。

    干旱发生后,狮群并没有跟着迁徙的草食动物们一起离开,沙有预感,如果它们贸然迁徙,等待族群的后果一定是死亡。

    随着时间推移,干旱愈加严重,沙决定退居到森林里,它们在林子里也有一片不小的领地,二十多头狮子在这里生活,也不算过于拥挤,甚至于连最开始的食物问题都得到了解决,无它,这片森林的资源突然丰盛到令狮不敢相信的程度,能轻松养活这一群慵懒的猎食者。

    然而狮群大部队进入森林,于这里的原住民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压在头上山大王刚死,就有更具威胁的族群驻入,于妄图占据整片山林并因损失了小半战力的头狼而言,无疑是日夜刮心的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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