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花意清醒来时,本以为看到的会是树林绿野,没想到,自己竟一直躺在床上。

    看来,是做梦了。

    不过,竟梦到了只有一面之缘的夜月离,也真是奇怪。

    他是自己的爱人?

    真是荒诞。花意清笑了笑,直接将这个梦抛到了脑后。

    ……

    收拾好包裹后,二人到了大堂吃饭。

    正如谭灵川所说,许多镇妖师也赶了过来,一楼一片嘈杂声。除此之外,不止他们,还多了许多捉妖师与散修玄师。

    房间不够,竟都打算在大堂打地铺。

    明日就是祭神会了,看来大家都摩拳擦掌,认定影妖会在人最多的时候出没,打算将其一举歼灭。

    “别看了,”见花意清被颇有士气的声音调动得愈发振奋的模样,程楚秀泼了一盆凉水,“胜算不大。”

    花意清鼓了鼓嘴,没有回话。

    吃过早饭后,二人拿上包裹出发。临走时,花意清回头看去,正好看到谭灵川满眼发光,与师叔们讨论对策的模样。

    功力不高,理想却如此广大,也不知该说他莽,还是勇。

    上了马车,街边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人们仍在过着自己的生活,丝毫未受影妖的影响。

    “他们似乎没有受到影响,”她掀起帘子朝外看了看,“人们还是在为生活奔波。”

    “那是自然,”程楚秀回,“总不可能因为一个妖,从此闭门不出吧。”

    “而且,”他接着说,“时间一长,人们都会有侥幸心理,认为自己不会这么倒霉。”

    即使胜算不大,也希望他们能够成功除掉影妖,救回变成影子的百姓。花意清看着窗外生机无限的景象,默默想道。

    马车拐弯,正巧路过昨日去的锦衣阁。

    店门前一片狼藉,散落了几件衣服,裙摆破破烂烂,似有人在匆匆离去时落了下来,上面满是黑色脚印。

    门槛处铜银散落,两个看起来不到三岁的孩子无措地站着,放声大哭。

    周边的人似没看到般忙着自己的事。无人指责,也无人阻拦。

    花意清皱起眉头,将头往外伸了伸,朝店里看去,就见一群人正放肆抢夺店内的服饰与钱财,全然不见昨日那个胖胖富态的身影。

    一群人欺负一个人,这算什么?她怒火直冲。

    “停下!”花意清大吼一身,直接从车窗跳了出去。

    丝滑的跳跃让一旁的程楚秀瞪大了眼睛,下意识伸出的双手抓了个空。

    她仿佛从昨晚的小猫,变成了大虎。

    花意清用怒音吼了三吼,指着里面混乱的人群,“干什么呢,都出来!”

    闻言,里面走出来个蛮不讲理的男子,手里抓着一把银钱:“小丫头,别多管闲事。这家店的店主被影子捉走了。店内财产现无主人!”

    “她还有家人,哪里轮得到你们!”花意清怒道。

    “她男人前不久没了,她自己也是外地嫁过来的,”男子瞪着一旁的孩子,“还有这两个小孩儿,我想带也能带走!”

    程楚秀也下了车,将孩子护在身后:“信不信我们现在就去告官!”

    那人顿了一下,斜楞他一眼,故作镇定,指着他:“你去,快去!这种事儿多着呢,就算没有我们,到时候,照样会有别人,人家都不稀得管……”

    盯着那根手指,程楚秀咬了咬后牙,眼里似有把剑刺出。

    “切,装腔作势!”男子转身进屋。

    突地,短促有力的爆破声在空中炸开,“咻”的一声,一卷藤蔓将他缠绕。

    程楚秀一把拉过绑成麻花的男子,一脚将其踹翻在地,狠狠压踩着他的手。

    “一是罚你偷他人钱财,二是罚你对本……对我不敬。”程楚秀气势很足,把一旁的花意清都惊了一下。

    想起那日她也指着他说话,不由得把住了自己的手。

    看来他真的很介意别人指他。

    男子躺在地上,破口大骂:“你个黄毛小子,还对你不敬,我去你……”

    程楚秀手指一挥,把那人的嘴封上了。随后径直走到店内,藤蔓鞭子抽起,但看到门口两个孩童正瞪着圆滚滚的大眼睛,便又折返门口,将门关上。

    只听店内叫喊连连,半晌,门开了。

    程楚秀若无其事地走了出来,屋内的贼人们都已五花大绑,动弹不得。

    这次轮到花意清瞪大了眼睛。

    不过看着一双双狠戾的眼睛,她有些担心:“咱们就这么走了?不用再做些什么吗?”

    “不必担心,藤萝妖的藤蔓无法解开,到时候自会有巡卫来收拾他们。”程楚秀说。

    得知他们终会受到惩罚,花意清放下心来,扭头奶声奶气地哄着两位孩童:“你们叫什么名字呀?”

    男童犹豫两下,哼唧唧地回答:“我叫小言,妹妹叫小愈。”

    二人十分年幼。小言顶多三岁的样子,小愈看起来更小些,刚刚牙牙学语。

    “……掉进地下,掉……”小言似想到了娘亲,跺了跺脚,又攥着拳头哭了起来,惹的妹妹也跟着嚎啕大哭。

    “这下怎么办,”她看向程楚秀,“如今没人能管他们兄妹俩,到时候若有人……”

    一股坚定的情绪扑来。花意清知道,这并非她的情绪,看来,他其实也很想留下来。

    “我们留下吧,”花意清趁热打铁,“就算希望渺茫,可这么多百姓的亲人被影妖捉走,他们就靠这渺茫的希望活着呢。”

    她想了想,又接着说:“我就曾经历过。虎妖踏破了我的家门,唯独饶了我一命。本完全不可能的事,却还是发生了。”

    程楚秀怔住,“虎妖踏破家门”这几个字刺入耳膜,心脏为她抽痛了一下,仿佛看到了少女无助地跪在血泊之中。没想到,她会将这般经历讲给他听。

    “那我若说,”程楚秀回过神来,“还是要听前辈之言……”

    “可距离上次他们见过影妖已经好久了,”花意清接着说,“现在大家都已知道影妖的弱点。况且,若你身处困境,你是希望有能力之人嫌麻烦一走了之,还是希望他们留下来,只要出一份力就好?”

    她是怎么说出这番话的。程楚秀将目光移到她的眼睛上,目中的坚毅,他未曾想到。

    可能他,循规蹈矩惯了。

    “当然是后者……”两年前的经历仍记忆犹新,他回过神,颔首,“我们留下。”

    花意清笑了。双眸似新生的月牙,映在了程楚秀的瞳中。

    二人牵着小言和小愈上了马车,原路返回。

    为抚平他们的情绪,花意清一直奶声奶气地同小言和小愈交流,正沉浸时,觉得有一道目光飞射而来。

    花意清抬头,见程楚秀正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

    “你也太夸张了,”他说,“就算是小孩子,也不必用这种语气和他们说话吧。”

    花意清瞥了他一眼:“你不懂,这样说话可以拉近距离。”随后故意用哄小孩子的声音朝他说:“知道了吗,楚秀小朋友?”

    他愣了一下,随后避开目光,朝窗外看去:“做作死了。”

    感受到他的情绪,明明很开心。花意清暗自“嘁”了一声。

    幼稚。

    ……

    二人牵着孩子们回到客栈时,谭灵川很是兴奋,直接抛下师叔们迎了上来。

    “你们回来了,”谭灵川目光向下,看到了兄妹俩,“诶,这是……你们的孩子?”

    语出惊人,花意清和程楚秀猛地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不是!”

    几人找桌子坐下,将所睹讲了一遍。

    “原来如此,”谭灵川微微颔首,随后自信一笑,露出了兔牙,“放心吧,我们已经断定,明日晚上,影妖会伺机行动。到时候,我们一同出力!”

    “厉害啊,”花意清连忙捧场,“怎么推断出来的?”随后得意地看向程楚秀,心里默念:我说的没错吧?留下来就对了。

    程楚秀听到了她的心声,呵笑一声。

    谭灵川自信满满:“我们都算好了,明晚月亮最圆,月光最亮,影妖定会在晚上出现捉人!”

    花意清的笑容僵住。月亮最圆,那不是百鬼游行时吗,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啊?

    还未等人反驳,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

    “放屁,”李馥安闻声走了过来,“这个月的百鬼游行已经过去了,哪里来的月亮最圆?”

    谭灵川愣了一下,数了数手指头,恍然大悟:“对哦,已经过去了。那天我正好睡的早,不知道是百鬼游行之日。多谢这位侠士提醒。”

    见此,李馥安挑了挑眉:“怎么,你师叔们也睡的早,然后算错了?”

    自己可以出丑,但连带上师叔们可不行。谭灵川心虚地喝了口茶:“就是我,我算错了。师叔们……可能睡的也挺早。”

    正当花意清忍俊不禁时,觉有人似怼了怼她的胳膊。扭头,便见程楚秀靠近,轻声说:“我说的没错吧?镇妖师都是缺……”

    “诶,缺什么?”谭灵川兔子般的耳朵听到了程楚秀的低语,“还缺什么,我去准备!”

    “不是,你……”程楚秀不可置信,“你耳朵真这么灵啊?”

    谭灵川点了点头:“就算再坐远一些,我也能听到。对了,还缺什么,尽管跟我说!”

    花意清偷笑,在心中默念:看来你,以后说话要注意了。

    程楚秀摆了摆手,悻悻地闭上了嘴。

    “没关系,就算是算错了,”花意清说,“影妖大概率也会出动。明日张灯结彩,人来人往,正是它捕猎的好时机。”

    “没错。”李馥安点了点头。

    话说回来,花意清又有些好奇:“为什么这里的人都不害怕呢?”

    李馥安说:“听说啊,这里挨着山,经常有妖肆虐。人们都已习惯了。况且若取消祭祀日神这么重大的习俗,更会闹得人心惶惶,到时可能会惹出更大的人为之祸。”

    确实如此。这里的人们就靠着些许侥幸活着。继续举办祭神会的话,就算影妖趁乱捉人,大多数人也会将矛头对准妖族。反之,则定会有人自暴自弃,认为影妖无法对付,加上近期月神复世的说法,某些人的恶便会彻底激发。

    人为之祸,更不可控。

    “诶,对了,”花意清又问道,“你们想出什么对策了吗?”

    “当然想到了,”谭灵川举起一根手指头,“我们打算,做一些木头人,当做诱饵。待影妖将木头人拽入地下时,我们便寻着影子过去。”

    此招倒也是个好方法。

    将小言小愈交给伙计临时照看后,几人便出去同镇妖师们寻了些木桩,拼接好后,披上衣服,当做假人。

    忙了很久,吃过饭后,已到傍晚。

    ……

    花意清牵着孩子,同程楚秀上了楼。

    二人铺好地铺后,将小言小愈抱到了床上。

    “你先歇息吧,我来哄他们睡觉。”程楚秀自告奋勇,走到床前,“而且,我也不用那么做作的语气,就能同他们拉近距离。”

    可他移到床边时,人影巨大,将小言整整罩了起来。小言被这庞然大物吓到,缓缓抬起小脑袋,便看到一个对他来说巨人般的成年男子站在床边,在烛光照耀下,似笑非笑地低眼看着自己。

    “哇……”小言被吓哭了,小愈也跟着哭了。

    程楚秀:“……”

    他连忙蹲了下来,声音也学着花意清嗲了下来:“乖……乖,不要哭好不好……”

    无果,他只好灰溜溜地走到地铺旁。

    花意清只好起来,自己出马。

    昨日有过一面之缘,加上花意清同大姐姐般温柔,孩子们很快安静下来。柔声哄好后,又唱了一首抚儿歌,兄妹俩眼皮垂下,终于睡了。

    给二人盖好被子后,才发觉竟然只铺了一个地铺。

    可已经这么晚了,也不再好意思去麻烦伙计,二人便只好在地上挤在一起。

    也许是二人共同度过了一次婚咒发作期,这次,竟没那么局促了。

    “我睡不着,”身旁的程楚秀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能不能也给我唱一遍?”

    花意清在黑暗中皱了皱眉:“那是小朋友听的抚儿歌,你凑什么热闹!”

    “我也是小朋友啊,”程楚秀声音懒洋洋,“是你说的,楚秀小朋友。”

    “……”花意清感觉自己被口水呛了一口,“他们都睡了,会吵醒他们。”

    “我可以听到你的心声啊,你在心里唱不就好了。”

    “那你要答应我,”花意清想了想,“要把昨晚的事,并且以后所有即将发生的类似昨晚的事,你都要……忘掉!”

    程楚秀轻笑,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好。”

    “不过,这种事情,”他又说道,“既然咒还在,就无可避免。你知道我不想,我知道你不想。你不必难受。”

    听到他这样说,花意清松了口气:“那好。还有,等下睡着,不许朝我这边翻身。”

    程楚秀扭头:“上次明明是你……”

    “好了好了,”想起上次抓着他的衣襟处不放,花意清急忙打断,“别说了,给你唱一首算了。”

    花意清在脑中唱了一首其他的曲子,看来也算轻柔,旁边的人不说话了,呼吸均匀了起来。

    她也翻了个身,背靠程楚秀,睡去了。

    ……

    似乎已快天亮,听到了楼下传来走动的声音。

    程楚秀咳嗽两声,感觉自己的脖子被卡住。

    睁开眼,才发现是花意清正朝自己这边睡着,胳膊正好搭在了他的脖子上。

    “到底是谁朝谁翻身。”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将胳膊撇了下去。随后移身躺在了地板上,给她盖好了被子。

    程楚秀就这么将手放在脑后,充当枕头,耳中时不时传来身旁人因做梦而产生的奇思妙想和自言自语。

    他轻笑。

    不禁好奇,她的脑袋里,到底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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