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钟情于何物?

    闫松鹤心叹:这可是个好问题,易临渊钟情陇西的战马、塞外的草原,他向往那些自由无拘的洒脱日子。

    可话到了嘴边,却无法对满脸期待的九公主说出半个字。因为他深知,这些易知舟真正热爱的东西,小公主给不了。

    于是只能颔首笑道:''临渊并无特殊爱好,他素日就是读读兵书,习剑练武,也不善于交际·······''

    元季瑶听完心中不免惊诧,他还真是性子寡淡,偌大的都城,这么热闹好玩,他却没什么爱好?

    如此一来,小公主不禁面露难得,她低头看看小册子上记录着的与易小侯爷相关的事簿,喃喃自语:''再过几日就是他的生辰了······''

    闫松鹤赫然抬首,隔着床帐,九公主的神色不甚清明,可少女笃定又专注的语气,却令人无法忽略。

    元季瑶小心翼翼问:''闫大人,你觉得本宫该送他什么好?''

    闫松鹤难以置信,金枝玉叶的九公主殿下居然在纠结该送临渊什么礼物?

    少女的心思果然········

    他不想作答,可又抵不过贵人就在眼前,这个问题他避无可避。

    犹豫之间,只听对面的九公主开口:''本宫原想送他名驹或宝剑,可,又怕他觉得俗气······思来想去,也拿不定主意,闫大人不妨帮本宫想想?''

    闫松鹤哭笑不得:''还请殿下恕罪,此事······下官实在也拿不准。''

    元季瑶不信,隔着床帐反问他:''那本宫问你,假若明日是闫大人的生辰,你最希望柔嘉送你什么?''

    语落,紗帐外的人瞬间沉默了。

    轻松的气氛倏尔变得古怪,半晌之后才听见闫松鹤缓缓开口:''若当真如此,她无需送什么,只要站在那里,就是最好的礼物。''

    薄纱里,元季瑶的心忽而空了一拍。

    短暂的沉默中,闫松鹤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于是赶紧打开药箱言归正传:

    ''殿下,今日下官替您施针定神,效果应当会更好些。''

    语落,他专心取出针匣子。

    元季瑶余光瞥见足足有一指长的银针便忍不住瑟瑟发抖。

    闫松鹤安慰:''殿下莫怕,施了针今夜才能安眠。''

    青柑与松萝一左一右陪在身边,猩红绣凳上的小鱼儿已经吓得缩成了一团。

    好在五针下去,九公主渐渐感到困意来袭。

    *

    素月清辉,夜色寂寥。

    闫松鹤拎着药箱子步行回到太医院,只见烛火明亮的室内,黄梨木案前端端坐着一人,绡蓝织锦窄袖圆袍,熟悉的白玉腰带,修长的指节正握着他今日看了一半的《四方金》。

    闫松鹤放下药箱,活动着自己的手腕:''哟,易大人怎么有雅兴夜游太医院?''

    易知舟轻笑一声:''前几日的药贴用完了,劳您大驾,再给我开几副。''

    闫松鹤自顾自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你倒是会使唤人,我这才从成华宫出来,忙得连一口水都没顾上喝呢。''

    说话间,闫松鹤端端坐在他对面,仔仔细细打量着易小侯爷俊美无双的玉面。

    易知舟蹙眉:''看什么?''

    闫松鹤不语,只是回想起九公主方才的话,啧啧啧,特别?这人除了特别俊朗之外,还有什么特别?

    想不通,他实在想不通。

    易知舟无视他满脸的狭促:''成华宫,可有大碍?''

    闫松鹤故作困惑:''什么?''

    易知舟静静看他一眼:''你明白我的意思。''

    四目相对,闫松鹤这才收起笑脸正色道:''大惊卒恐导致血气分离,脉道不通,卫气稽留,噩梦缠身。''

    他静静地听着,眸光渐渐暗下来。

    闫松鹤:''淮南郡主实在阴毒至极,黑色虽然无毒,可实际后患无穷。''说完,他默默观察着易知舟的神色,心中犹豫着该不该多嘴说一句······

    只见易小侯爷点点头,依旧缄默不语。

    半晌后,闫松鹤又试探:''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了,可有什么愿望?''

    这话没头没尾,易知舟似乎没理解其中的深意,淡淡回应:''你知道的,我从不过生辰。''

    闫松鹤已然故作轻松:''唉,如今你回到都城了,与家人同在,生辰自然是要庆贺一下的。''

    易知舟却摇摇头:''不必,没什么好庆贺的。''

    闫松鹤无奈,心道:白搭,这人就是个榆木疙瘩,什么也问不出来。

    易知舟再抬眸时,见老友始终在打量着自己,那神态分明也有话要说,他不免猜测难道是?是不是与柔嘉有关?

    他承认自己此刻有些紧张,柔嘉这孩子,为何偏偏会属意闫松鹤?一边是好友,一边是妹妹,他确实左右为难。

    二人各怀心事,室内徒然静了下来,唯有半开的窗外传来若有似无的虫鸣声。

    夜色晃晃而过,易知舟要欲起身告辞时,忽见成华宫的小太监慌张跑来:

    ''闫大人,闫大人!快快,殿下,又梦魇了。''

    闫松鹤心下一惊:''怎么会这样?方才明明施了针啊?''

    他拎起药箱,余光扫过对面时忽然灵光一闪,于是一把拽过衣架上挂着的医袍:

    ''你跟我走。''

    *

    成华宫。

    睡梦中的元季瑶又回到了春蒐那一晚,篝火的光束勾勒出北苑的山峦与密林,影影绰绰不甚真切。

    她浑身好似被火燎烧,唇齿间干渴又窒息。黑暗中,身边似有一道模糊的身影,像一座岿然不动的冰山,她迫不及待的向他贴近,企图用他周身散发的寒气纾解内心的煎熬。

    可那座冰山一言不发,始终将自己据于千里之外。

    元季瑶又急又怕,在梦中无助的伸出手,她一次次努力靠向他,可他却一次次推开自己。

    恍惚间,无数黑影由下而上,匍匐着缠绕而上,那些黑影吐出火红的信子。噗簌,噗簌,尖牙一下又一下咬噬着她的骨肉。

    痛不欲生。

    她拼了命想要躲开,可偏偏无处躲藏,只能任由那些黑色的巨蟒一点点吞噬自己。

    ''不,不要,不要过来!''

    虚弱又无助呼喊声从她口中溢出,一双手也不受控制在半空中挥舞着,好像溺入了无边无际的恐怖之中。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呜呜呜,救救我,易大人,救救我!''

    穿着医官服制的易知舟跟在闫松鹤身后进入寝殿时,恰好听见这句破碎的嘤宁。

    层层叠叠的床幕中,神志不清的九公主连连呼唤,豆大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从她眼角溢出,长发粘湿在毫无血色的脸侧,白玉般纤细的手在半空中胡乱挥舞着,孤独又无助。

    他的心,忽而一沉。

    按照规矩他不该出现在这里,可闫松鹤说,解铃还须系铃人?

    闫松鹤已经拿出银针,准备再度替九公主封穴施针,可她蜷缩着身子不断往后瑟缩,凌乱的被裘裹着她瘦弱的身体。

    混乱间,一句又一句细微破碎的啜泣声传来:

    ''易知舟,救救我。''

    ''易知舟,救救我。''

    一遍又一遍。

    他猜测,也许自己此刻也存在于那恐怖的梦境中。

    是啊,那一夜,他与她同在寝帐里,恐怖降临的时候,自己就在她身旁,所以在她的潜意识里,自己应该是能够救她的。

    闫松鹤拿着针匣子,却无处下手,身旁的人却忽而一步上前。

    只见易知舟伸出手,牢牢握住半空中挥舞的柔荑。

    ''殿下,微臣在。''

    男人温厚而干燥的掌心牢牢握住那双冰冷的柔荑,他的眉头不可抑制的蹙起,只因她的掌心冰冷至极。

    闫松鹤转身扯过一边的帷帐,挡住半跪在床榻边的易大人。

    九公主似乎得到了安慰,凄厉的哭声渐渐缩小。

    这几晚,公主常常从噩梦中惊醒,口中亦时常呼唤易大人的名字。

    成华宫里里外外,都晓得殿下心事,青柑与松萝对视一眼,默契地退出寝殿,守在门口。

    闫松鹤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游离片刻后,也拎着药箱子低头退了出去。

    偌大的寝殿内,只有一盏暖黄色的烛火与床榻边十指紧扣的男女。

    易知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当下的心情,他像是忘记了思考的石头,任凭她紧紧攥着自己的手。

    目光不可避免落在她煞白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矜贵与灵动,此时此刻的元季瑶,虚弱得像一只小白兔,一只才从虎口脱险的小白兔,无知无觉的依偎在他身边,可明明,他们并不是可以这样的依偎的关系。

    他只碰巧见过她几面,教过她几天骑术,除此之外二人再无过多交集,甚至不曾有过深入的交谈,易知舟实在不太明白,为何她会对自己另眼相看?

    今日曹公公来殿卫军营所看望过自己,虽然只是寥寥几句关切之语,可人人都在揣摩背后的这份圣意。

    易知舟也一样,他并没有存过尚公主的野心,也不希望被皇权左右,不想被重重叠叠的宫规套牢一辈子,他对未来的的计划与设想,都是平平淡淡的,从不期待万众瞩目。

    可为何,一切偏偏朝着难以预料的方向发展?

    感觉到手中的力道紧了紧,易知舟才恍然回过神来,她的手一路摸索着向上,攀住了自己的手臂,半跪在床前的他不得不顺着她的力道俯下身去。

    凌乱的被裘之间,是她略显急促的呼吸:''有,蛇,救命,好多蛇!''

    那凄苦又恐惧的语调,实在令人心生怜惜。

    易知舟只能开口安抚:''殿下别怕,没有蛇,已经安全了。''

    他轻声重复了几遍,清冷的声线好似有奇效,躁动不安的九公主顷刻间就安静了下来。

    易知舟垂眸,清晰地看见她的眼角还挂着泪珠,卷翘的长睫被眼泪打湿,楚楚可怜的模样在暖黄色的烛光中显得不太真切。

    不知是她身上,还是寝被上,散发着一股熟悉的香气,他细细辨认出这是月支香的味道。

    都城内无论男女老少都崇尚熏香,昂贵的香料是身份与品位的象征;但易知舟素来甚少用香,唯数不多的几次,用的都是这价廉物美的月支香,他喜欢这股清冷的香气,助人在困顿之时保持清醒,但没料到,贵不可言的九公主居然也用月支?

    他的目光不由得再一次落在她脸上,恐惧散去,此刻的她还睡不踏实,又薄又白的眼皮下,眼珠儿始终在不安地转动着,易知舟不禁猜测她此刻又梦到了什么?

    二十年来,他从未同女子如此近距离相处过,从来,不曾有过。

    一股异样的情绪从心头涌过,短暂的懊恼与奇怪的庆幸夹杂在一起,令他的心也纷纷扬扬,找不到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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