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寿宫。

    易柔嘉压着心头的困惑走进这座陌生的宫殿。

    她进宫的时候不算多,一直以为皇城内到处都是金砖铺地,白玉为栏的辉煌盛景呢。

    没想到,居然也有如此破旧的殿宇?

    尤其是屋顶斑驳的横梁,看起来随时都有垮塌的可能。

    青柑迎她进了正殿,九公主与洛贵妃一样,褪去了满身的金簪华服,只穿了一袭竹青色的细绸襦裙,乌发轻挽露出光洁的额头。

    易柔嘉只看了一眼,眼眶便忍不住发红:''殿下,您还好吗?''

    见到至交好友,九公主只能故作镇定:''柔嘉你来了!''

    二人对坐在廊檐下仅有的一处美人靠旁,头顶有一株梧桐树,斑驳的阳光正从树叶的缝隙间投下来,落在女子如玉的肌肤上更显得嫩玉生香。

    柔嘉从袖筒里取出一方枣红色的小木匣:''殿下受苦了,对了这是哥哥托我带进来的。''

    元季瑶接过后立即打开,只见里头是一盒颜色各异的饴糖。

    对面的柔嘉忽而尴尬地笑了笑:''我还以为兄长送殿下什么宝贝呢,原来是一盒饴糖啊!''

    宫里锦衣玉食的,公主难道还会缺一口糖吃?易柔嘉不免抱怨,兄长真是不会讨女子欢心,可抬头看九公主,只见她眸光盈盈,唇角分明露出绵绵笑意。

    ''饴糖我收下了,你替我谢谢他。''

    易柔嘉默默点点头,犹豫了片刻才开口:''宫内宫外都说八皇子在朝中舞弄权术,惹得陛下大怒,继而牵连了贵妃娘娘与公主您······''

    一开始她还不信呢,可眼前所见,她心道传言果然不假:''殿下,您受苦了。''

    元季瑶却摇了摇头:''柔嘉,别对你兄长说这些,我怕他担心······''

    宫里向来是捧高踩低的,如今洛贵妃失了势,上到皇后娘娘下到宫娥太监,对她们母女的态度都急转直下。

    柔嘉急忙安慰:''殿下您别灰心,待陛下龙体安康后,一定会恢复如初的······''

    话音未落,只听外头传来脚步声。

    ''太子妃娘娘驾到。''

    太子妃公孙余兰带着一众宫娥太监款款而至,从前她们姑嫂之间十分和气,但今日她带着乌泱泱一堆人进了院子,神情明显倨傲起来,语气也冷冰冰的:

    ''母后命你们在此为父皇诵经祈福,九妹妹却还有心情会客?''

    公孙余兰轻蔑地扫了一眼柔嘉。

    元季瑶压下心头的烦闷,好声好气回禀:''皇嫂明鉴,母后虽有懿旨,但并未说过,我与母妃闲暇时间不得会客。''

    她起身缓缓挡在紧张的柔嘉前面:''柔嘉姑娘素日礼佛,慧根深厚,我与她往来相交也算是亲近佛缘···''

    ''九妹妹可真是巧言令色,依本宫看,你根本就没把母后的懿旨放在眼里,''太子妃毫不掩眸中的鄙夷之色:''八皇子目无宗法,祸乱朝堂,害得父皇卧病在床,你们母女却毫无悔过之心,亏得父皇从前那样偏疼你!''

    语落,元季瑶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皇嫂此话差矣,事情尚未查明真相,你怎么能擅自定下罪名?”

    可对面的公孙余兰却气焰嚣张:''本宫说话,轮不到你反驳!''

    语落,只见她吩咐身后的女官道:''刘内官,从今日起你负责监督洛贵妃与九公主,每日必须手抄《大日如来经》九十九章,一个字都不能错;另外,这宁寿殿供奉佛祖乃清修之地,以后只留两名宫娥近身伺候,其余人等全部抽调到浣衣局去。''

    语落,身后众人鸦雀无声。

    太子妃托着华丽的裙摆缓缓迈步,与一身素衣的九公主对面而立:''好妹妹,别怪本宫狠心。要怪就怪你那不争气的兄长,你们既是同气连枝的亲兄妹,那就好好替他忏悔赎罪吧!''

    ''至于你,''太子妃忽而转头看向一旁的易柔嘉:''往后没有本宫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进入宁寿殿。''

    元季瑶实在气不过:''皇后娘娘都不曾苛待我们?太子妃为何要这般仗势欺人?''

    柔嘉深怕九公主吃亏,对方人多势众,又是太子妃·······她只能紧紧拽住元季瑶的袖子。

    可太子妃却得意洋洋:''本宫奉母后之命协理六宫,后宫的一草一木都由我做主!九妹妹,咱们且走着瞧吧。''语落,她十分不耐烦的唤人:''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易姑娘请出去?''

    一阵躁动过后,宁寿殿古朴的大门吱呀落锁。

    空空荡荡的院子里,只留下洛贵妃母女。

    日光荼靡,晃得人睁不开眼,明明是盛夏的午后,可她的四肢百骸都好似困于冰窟。

    *

    宗正司。

    赵青山行事利落,趁着今日午间有个空档,便安排易知舟乔装成宗正司的官员悄悄潜入关押八皇子的地牢。

    易知舟见到元崇烨时,他正萎靡地缩在一团杂草之中。

    见到来人,元崇烨亦愣了半天。

    易知舟:''时间急迫,殿下还要沉默?''

    青须挂面的元崇烨跌跌撞撞站起身来,连续几日水米未进,他实在头晕眼花了,可一想到宫里母亲与妹妹,他心中满是愧疚:''九儿和母妃她们还好吗?''

    易知舟点点头:''暂时无虞。''

    元崇烨狼狈地抹了抹眼角快要涌出来的泪水:''怪我,是我连累了她们。''

    这些日子他日日懊悔,千不该万不该······强迫一个不爱自己的人。

    易知舟:''八皇子可知如今陛下抱恙,太子监国,皇后娘娘把持着承明殿无人可以靠近?''

    元崇烨一愣,显然不知这些:''父皇病了?''

    易知舟蹙眉颔首:''外界传言,因八皇子在滇南徇私舞弊,陛下龙颜大怒,以至于卧床不起。''

    元崇烨脸上闪过惊诧之色:''父皇病了?可,可我当日分明已向父皇坦白了一切,父皇只说要我在宗正司悔过反省,待事情平息后再放我出去。''

    易知舟蹙眉:''是陛下金口玉言吗?''

    元崇烨点点头:''千真万确,父皇责骂我色令智昏,但并非如传闻中所说那般龙颜大怒,更不可能因此而抱恙!''

    元崇烨回忆起当日的场景,武帝一开始责骂了他几句,但很快就消气了。

    滇南?家其余主犯都悉数落网,该流放的,该问罪的都已处理完毕;唯独被元崇烨私藏的那名女子,武帝也曾年轻过,明白儿子这是年少轻狂为情所迷才会犯错,所以冷言警告他老老实实在宗正司反省。

    待过些日子,自会替他寻个罪名从轻发落。

    易知舟听罢,也觉得事情并没有外面传闻的那般激烈。

    他又问:''八殿下,那?姓女子如今在何处?''

    元崇烨面色一僵,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左肩,她刺的那一剑还未痊愈:''她走了。''

    元崇烨看着易知舟,心口隐隐作痛。

    在男女情爱方面,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他为情所困,被她所累,磋磨许久,却终究得不到那女子的真心。

    期初,他以为只要将人死死困在身边,早晚有一日她会爱上自己的。

    可强扭的瓜真的不甜,?念慈不爱他,她对他只有仇恨,那一剑是她亲手刺的,她亲手斩断了他的爱慕与痴心。

    ''是我将她牵入这场困局的,一切都是我的错。''

    元崇烨并不后悔救了?念慈,只是懊悔,因为自己的鲁莽牵连了母亲与妹妹。

    易知舟被他眼底深深地哀伤触动,这世间情爱二字最为磨人,无论贵贱贫富,爱而不得最为诛心。

    元崇烨忽而问他:''你刚才说,如今太子监国?''

    易知舟点点头:''九儿多次想要拜见陛下,都无功而返。''

    语落,只见元崇烨双眉紧蹙,干裂的唇瓣嗫喏了好几下,才发出声音:''父皇他?怎会突然病了?''

    他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眼前种种,其实不难猜想,自己做了这么多年皇子,这点敏锐性还是有的。

    ''易知舟,我知九儿对你有钦慕之心,父皇更有意为你们赐婚,如今我身陷囹圄,不敢奢望你出手相助,可,可九儿是无辜的,我不想她因此受到牵连,还有母妃,母妃她性情纯良,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她都应付不来的···''

    提起自己最亲近的人,元崇烨变得哽咽起来:''我想求你帮帮她们。''

    隔着一道栅栏,二人低声说了几句话。

    可很快就有巡逻的人前来查看,易知舟不便多留,转身消失在廊道尽头。

    *

    武安侯府门前。

    易柔嘉焦急的等在门房处。

    夜色渐渐擦黑,她才终于盼来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她不管不顾的冲上去,幸好易知舟及时勒住缰绳。

    ''慌什么,不要命了?''

    看着惊魂甫定的坐骑,他忍不住责备妹妹莽撞。

    可易柔嘉根本顾不上那些,一把扯住他的袖口:''哥哥,出事了。''

    兄妹二人四目相对,易知舟的心一沉:''是殿下吗?''

    柔嘉点点头:''皇后娘娘下了懿旨,命洛贵妃与九公主移居宁寿殿替陛下诵经、祈福。''

    易知舟握着马鞭的手倏尔一紧:''宁寿殿?''

    那是皇城西南角上的一所偏殿,前朝是关押废妃的地方,本朝开国以来,暂时还没人居住过。

    柔嘉急得快哭了:''哥哥,这可怎么办呀?公主与贵妃娘娘金尊玉贵,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还有太子妃,她们不许任何人靠近宁寿殿,连侍奉的宫娥太监都抽走了·····''

    易知舟警惕地环顾周围,快步拉着妹妹朝院内走去。

    路上,柔嘉一直小声追问:''哥哥,八皇子当真犯了罪?''

    ''可这不关九公主的事啊,凭什么要罚她?''柔嘉絮絮叨叨抱怨着:''那宁寿殿偏远破败,压根就不是人住的地方······''

    他压下内心的愁绪提醒道:''柔嘉,慎言。''

    武帝在位多年,后宫一直风平浪静,那是因为武帝雷厉风行说一不二,中宫的楚皇后又克己复礼,宽宥待人。

    可自古后宫的斗争从不亚于前朝,只是招数和手段都更隐秘。

    易知舟对中宫皇后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年父亲亡故,自己年少承爵,她心慈念旧,处处照拂武安侯府的阶段。

    如今多年过去了,或许,一切都变了?

    思及此,易知舟忽而觉得背后发凉。

    *

    宁寿殿。

    夜色渐起,合宫内外几道门都落钥了。

    元季瑶喊住青柑:''松萝怎么还没回来?''

    青柑望了望外头,小心翼翼回答:''殿下莫急,这宁寿殿偏远,一来一总得花些功夫呢。''

    元季瑶长叹一口气,提着裙摆在台阶上来回踱步。

    许是听见了动静,洛贵妃起身走出正殿:''九儿。''

    元季瑶急忙回头去扶母亲,贵妃娘娘这几日越发虚弱,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这令她十分担忧:

    ''母亲,您饿了吗?''

    洛贵妃却摇摇头:''本宫没胃口。''

    儿子身陷囹圄,她与女儿又处境艰难,如今那还有心思吃饭?

    洛贵妃望着女儿年轻稚嫩的脸庞,内心无限懊悔:''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早些求陛下赐婚,如今平白连累了你与我一起在宫中受罪。''

    元季瑶鼻头一酸:''母妃,咱们是一家人,何有连累只说?''

    她揽住母亲的手臂,企图给她力量与支撑。

    可洛贵妃的眼泪还是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如今想来,也怨我没有远见。''

    ''母妃快别这么说,若是没有您,何来我与哥哥?''

    她伸手替母亲擦掉眼泪,努力挤出笑容为母亲宽心。

    可洛贵妃的心情依旧很沉重:''这些日子本宫想了很多,眼下崇烨的事并不是最紧急的,''她顿了顿,反手握住女儿柔嫩的手:''九儿你还年轻,母妃实在不愿看你也在这深宫里磋磨光阴。''

    若是早一步求到陛下的赐婚圣旨,如今元季瑶便说不定早就出嫁了,也可躲过这场漩涡。

    她猜得到母亲的意思,可如今说什么都为时已晚,这样的关头她不可能抛下母亲与哥哥:''母妃您别说了,女儿不会离开您的。''

    洛贵妃神色哀伤地望着女儿:''我入宫二十三年,处处敬重她,事事谨慎,可万万没料到如今她这样对我们母女,''

    元季瑶打断了母亲的话:''母妃别灰心,咱们母女相守一处,总会等到云开月明的一日!''

    她故作轻松地宽慰着母亲,此时恰好松萝从御膳房端来了食盒,元季瑶便挽着洛贵妃往屋内走去:''咱们先吃饱肚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可等母女俩在雕花圆桌前坐定,看见食盒里端出来的晚膳,神色都顿了一顿。

    瓷白的碟子里摆着三道素菜,两碗白粥,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元季瑶难以置信:''御膳房就是这么糊弄人的?''

    青柑无奈地叹了口气,满宫上下都知道贵妃娘娘与九公主失宠了,而这御膳房是全皇城最会见风使舵的地方。

    ''贵妃娘娘、公主殿下恕罪,今日太过匆忙,奴婢还没来得及打点御膳房的管事,明日奴婢一定,''

    洛贵妃却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端起碗宽慰女儿:''九儿,今时不同往日了,将就一顿吧。''

    看着母亲低头喝凉粥,元季瑶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不行,我们奉命为父皇祈福不假,可母妃您终究是贵妃,女儿也还是当朝公主,岂容这些太监欺辱糊弄?''

    只见她腾地一声站起来,气势汹汹地出了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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