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桉看着贺长泽。

    一桌之隔的这个青年,一贯是个智珠在握、沉稳理智的人。哪怕是当下这个时候,他也没有崩了他的人设。

    他依然是一副从容的模样。仿佛他不是在跟心爱的女孩剖白自己的心事,而是在陈述一个再显然不过的科学道理。

    不需要怀疑,不需要论证,他喜欢她这件事,不过是很朴素的、不言自明的事实。

    盛桉心头微震,深思恍然。

    其实,早就有痕迹了是不是?

    她一直被困在自己无望的暗恋心事里,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从此隔绝了与她相关的风花雪月。

    她知道一个男孩……或者说,一个男人,在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时,该是什么样子。

    贺长泽其实从未隐瞒过她。

    过去那么多个日夜,那么多无声的关照,那么多次不动声色却颇为深入的谈话,那么些隐蔽的撑腰……

    他其实一直就在喜欢她。

    说不上恍然大悟,不过是散落在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终于被她串联起来,带给她一种细细麻麻的体悟。

    ——盛桉终于看见、并看懂了这封写在日常里的情书。

    正因为看懂了,她心里反而更加愧疚了。

    早知道……

    昨晚她不该喝酒的。

    这不是祸害人吗?

    盛桉不敢看贺长泽,只讷讷道:“对不起,但……不行的。”

    她和贺长泽?

    太别扭了。

    她没有这么想过。

    盛桉知道她跟徐起舟已经越走越远,她会学着放下的。

    但那并不代表她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

    至少短期内,她从未想过要开始任何一段感情,无关这个人是不是贺长泽。

    盛桉以为,她会听到贺长泽表达失望或者失落的话。

    谁知道贺长泽只是很平静地点了下头,道:“我知道了。那我过段时间再问。”

    盛桉:?

    她懵懵然抬头看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什么叫“我过段时间再问”?

    他以为是在问东西降不降价、打不打折吗?

    贺长泽脸上神色如常,眼里甚至带着十足诚恳:“如果有朝一日,你改变主意了,或者只是心血来潮想跟我试试了,记得告诉我。”

    他想了想,又道,“不记得也没关系,我可以自己感知。”

    盛桉的满腔愧疚,一下子卡了壳。

    没见过这样的啊?!

    “不是改不改主意的事……”盛桉甚至顾不得委婉了,“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那只能是浪费时间。我知道那种感觉……你没必要的……”

    她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了。

    贺长泽见她这样着急,忍不住笑了起来。

    盛桉心里更无措了。

    贺长泽道:“盛桉,我是一个正常的成年人。智商正常,理智无缺,这一点,你应该没有异议?”

    当然没有异议。

    贺总是今年A市商圈最耀眼的明星,真正的SU材料工程学博士生。谁敢否定他的智商和理智?

    贺长泽继续道:“我应该还算是一个有风度、有操守的人?我的意思是,你应该能相信我不会伤害你?”他顿了下,委婉地找补道,“正常情况下。”

    盛桉点点头,毫不迟疑。

    她不敢说自己十分了解贺长泽,但时至今日,即便是发生了昨晚上那样的事,贺长泽在她这里,依然是个很可靠的人。

    她相信他不会伤害她。

    贺长泽道:“一个正常的成年人,在他清醒时做出的任何行为,假如这些行为不会伤害到他人的话,那么我们是不是就该尊重他的选择,让他为自己的选择买单?

    “都说你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在追求你这件事上,我问过你了,你也给出了自己的回答。你言尽于此,你好言相劝,是我没有好自为之,你实在不必为此感觉不安。”

    盛桉隐隐觉得这个说法不太对,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神色里忍不住露出两分焦虑来。

    贺长泽无奈道:“那不然呢?你想怎么办?”

    盛桉想回到昨天,回到一切都没发生过之前。

    这么一想,她就更想锤死昨晚上上头的自己了。

    没事喝什么酒啊!

    其实……要是贺长泽不喜欢她就好了。

    他们还是好朋友、好搭档,不掺杂任何男女私情,彼此坦荡。

    可要因此怪贺长泽吗?

    那她未免也太过不讲道理了。

    盛桉一时怔怔的。

    贺长泽道:“这样吧,既然你还没想好该怎么办,我们就先把这件事搁置如何?

    “就当昨晚上的事是个美丽的意外。你还是你,我还是我,我们还是以前的我们,怎么样?”

    盛桉犹豫不决。

    贺长泽看着她,微微垂下了眼,将那一点失落隐藏得很好,但又不至于让盛桉发现不了。

    他道:“还是说,你因此再也不想看见我了?”

    盛桉大囧。

    她急忙摆手:“没有没有!”

    说得她像是那什么……提起裤子就不认人的渣女似的。

    贺长泽道:“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我们就当彼此的记忆都回档到昨天白天,当昨晚上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盛桉不是没想过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算了。

    可问题是,她好像没办法骗过自己。

    所谓覆水难收。做过的事,说出去的话,已经形成的因……所有的这些事,都在不动声色地发生影响。

    盛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贼心虚”,过于敏感了,但自那以后,她开始不自觉地注意到一些细节。

    比如说,贺长泽换了他常用的健身服装。

    以往他是不是习惯穿工字背心运动来着?可自从那天晚上之后,他似乎开始注意分寸了,连健身穿的衣服都特地买了正经的T恤款式,似乎就怕盛桉多想。

    有好几次,盛桉走进健身房,看见贺长泽满头大汗。

    他的手甚至都放到T恤的下摆上了,似乎想随手换衣服,可动作到一半又停住了。

    他转身出了健身房的大门,再回来时,已经是换好了衣服的样子。

    家里有各种各样的花茶,就放在厨房储物柜的最上方。盛桉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她就是嫌弃这些花茶难取,这才翻箱倒柜找到了酒。

    不知何时起,这些花茶的位置都被挪动了,就挪到中岛台的储物柜里,盛桉坐着都能取到。

    花茶的种类也多了,盛桉记不住所有的种类,但大抵是姜茶、红枣、陈皮、红糖……等等的随机组合。

    盛桉再是迟钝也知道,这不可能是贺长泽喜欢的类型。

    话说回来了,他喜欢喝什么来着?

    盛桉睡前偶尔会到楼下接水。她好几次在中岛台上看见一壶已经冲泡好了的蜂蜜水,连杯子的款式都是她会喜欢的风格。

    贺长泽没给她发微信消息,而是用便利贴在上面写了留言,字体龙飞凤舞,有一种洒脱的不羁感。

    盛桉摸着还有余温的蜂蜜水,心里不是不好奇。比如,贺长泽到底是什么时候忙的这些事?又是如何确定她一定会在这个时候下来的?

    但再多的好奇,她还是没敢去问。

    时节近春节,工作室的成员们先后都要回家过年了,盛桉也因此忙了起来,三餐有时候会过点。

    她知道分寸,只偶尔过点了那么一两次。而后,从第三天开始,每逢饭点,就有清溪会馆的专员来给她送饭,说是定了包月的。

    林克然啧啧啧地起哄,说有老公的人就是不一样云云。

    盛桉只好笑笑,实则心里复杂难言。

    ……

    一桩桩,一件件,处处都是他的体贴。

    盛桉没心大到能当一切都不存在,更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所有的好意,可却也实在无能给出回应……

    她过得有些煎熬。

    没等盛桉想出到底该拿贺长泽如何是好,时间已经渐近除夕了。

    今年过年,盛桉跟贺长泽说好了,要一起回临市贺父贺母那边。

    两人将买好的年货一一装车,关好屋里的门窗,先后坐上了车。

    车子往临市开去。

    一路无话。

    盛桉不敢看贺长泽,只好看着车窗外。

    A市是国际大都市,离除夕只有两天了,路上还到处都是着急归家的旅人。人流来往如织,车流不出意外地堵住了。

    堵车的地方是在一处十字路口,附近正好有个公交车停靠点,正聚集着一群等车的旅人。其中一个女孩子站在人群的外围,正百无聊赖地摆弄她的行李箱。

    与她一个路口相隔的过道上,有一个年轻的男生也一身行李,正不住地朝着女孩这个方向挥手,试图引起她注意。

    女孩子没注意到,倒是她身旁的一个旅客注意到了,给她提了醒。

    女孩子回头看去,定定看了那个方向两秒,忽然拉着行李箱朝他跑去。

    天公作美,两人之间的过道红绿灯由红转绿。

    男生飞奔过马路,来到女孩子面前,一把把她抱了起来,兴奋地转着圈。

    团圆的画面总带着特别的魔力。

    盛桉一时看得入了神。

    她旁边的车窗忽然降了下来。

    盛桉一惊。不等她回头去问贺长泽,她先听见了车窗外的声音。

    一道绿荫相隔,那对相拥的男女兴奋地相拥,笑声清脆悦耳,毫无阴霾。

    他们这个方向的灯变绿了。

    贺长泽启了车,顺手替盛桉升上了车窗。

    窗外嘈杂而热闹的声音远去。这片刻的红尘纷扰一消失,衬得车内格外安静,几乎要让人不能忍受。

    盛桉试图找个话题打破沉默,可张了好几次嘴,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能把握好跟贺长泽的距离。

    然后,她听到了贺长泽的声音,淡淡的,似乎不带多少情绪:“我后悔了。如果早知道我当正人君子,换来的不是你给我加分,而是方便你躲着我,一躲就是半个多月……

    “你现在甚至连话都不跟我说……

    “对不起,我改主意了,我不想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盛桉,你要对我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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