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桉对这点似曾相识很是在意,可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反倒把自己折腾得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

    也是因此,大年初一这天,她是被闹钟叫起来的。

    盛桉和贺长泽两人在房间里收拾妥当,赶在早饭之前,跟贺父贺母拜了年。

    饭后,盛桉跟在贺父贺母身边,预备当一个乖巧的小辈,迎接来拜年的宾客。

    贺长泽却把她叫住了。

    他穿戴齐整,站在门口等盛桉,臂弯里还挂着她的外套,很显然是要让她跟着一起出门的意思。

    盛桉有些惊讶,下意识看向贺父贺母。

    他们不需要帮着接待来拜年的人吗?

    贺母朝盛桉摆手:“今年我们跟长泽叔伯们都约好了,大家都线上拜年,是个意思就行了。晚点应该会有人上门,但你们也不认识他们,也无所谓在不在场了。

    “没事,你跟长泽出去玩吧。”

    贺父在一旁笑着点头。

    盛桉迟疑着往外走,一边穿外套一边问贺长泽:“我们要去哪儿啊?天气预报不是说今天要下雪吗?”

    贺长泽道:“预报说将近傍晚的时候才会下,那会儿我们应该已经回来了。就算没赶回来也不要紧,临市的雪是下不起来的。

    “机会难得,我带你去看一点特别的热闹。”

    盛桉再是如何脑洞大开也没想到,贺长泽带她去的地方,竟然是一个道观。

    临市市中心往南,开车近一个小时的地方,有一个本省远近闻名的道观,名为玄中观。

    与大多数地区一样,玄中观虽然挂名是道观,但其实是个佛道融合的地方。这里有道士在,但偏殿也供奉一些佛教的神像,主打一个信仰灵活。

    大年初一这天,玄中观会举行盛大的祈福仪式。每年都有人在大年初一的这天赶早去“烧头香”。

    贺长泽特地避开了这个时间段,吃了早饭再过来。他们上山时,盘山道上虽然有车往来,但已经不拥挤了。

    两人到的时候,玄中观的祈福仪式还没结束。正殿里的乐声叮叮铃铃,分外空灵,夹杂着道士们的唱念声,嗡嗡地传开,在正殿的上空回响着。

    盛桉只在门口稍稍围观了片刻,就不明觉厉地避开了。

    正殿是整个玄中观的最中心,正殿往外的广场一侧,有一棵巨大的银杏树。据说已经有数百年的树龄了。

    这个时节,银杏的叶子早已经掉光,枝桠光秃秃的,反倒将树上满满当当挂着的红色祈福牌显露了出来。

    偶尔风来,木质的祈福牌相互碰撞,发出轻轻的哐哐声,像是古树在低语。

    贺长泽见盛桉一直看着树上的祈福牌,问她道:“你想挂吗?”

    盛桉其实并不信这个,但俗话说得好:来都来了……

    尤其还是大年初一。

    盛桉道:“看看去。”

    两人进了古树旁的屋子。

    接待他们的道士十分年轻,性格很是热情开朗。他跟他们推荐了各种各样的祈福牌。有些祈福牌已经是半成品了,连祝福语都替香客们写好了,只需要他们落个名字就行。

    盛桉看得失笑。

    这个年代,连求神拜佛都这么方便了。

    道观提供记号笔,当然也有毛笔。盛桉随手取过一只记号笔,选定了一种祈福牌的样式,埋头写了起来。

    妈妈,爸爸,许叔叔,姐姐……

    她也不贪心,只求他们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就好。

    盛桉写完一个牌子,就将牌子放到一旁晾着。

    贺长泽人就在她旁边。她取新牌子时,眼角余光一瞥,注意到贺长泽用的竟然是毛笔。

    他还会写毛笔字吗?

    盛桉好奇,看得稍微久了些,就见贺长泽正垂着眼,凝神静气,在祈福牌上写下“盛桉”两个字。一笔一划,十分认真,甚至因此而显出几分庄重和虔诚来。

    盛桉呼吸微顿。

    她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立刻移开了目光。

    但……是不是该礼尚往来?

    盛桉犹豫片刻,取过一个新的牌子,在上面写下“贺长泽”三个字。

    可要祝福他什么呢?

    盛桉正在纠结,眼角余光见贺长泽似乎要抬起头了,不知怎么的竟然十分心虚,就怕自己手里的牌子被贺长泽看见。

    盛桉低头,仓促间写完了祝福语,而后将这个祈福牌倒扣在托盘上。

    单单倒扣一个牌子是不是有点此地无银了?

    盛桉又将剩下的四个木牌也都倒扣了。

    她的动静可能有点大了,把贺长泽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盛桉绷住了神色:“怎么了?”

    贺长泽道:“没事。”

    他顿了下,学着盛桉的样子,将自己的祈福牌也倒扣了。

    贺长泽一共有三个祈福牌,盛桉则有五个。两人的牌子都写完后,放在了一起。

    接待的道士取过盛着他们牌子的托盘,搬过一旁的升降梯,当着他们的面,一一将祈福牌挂在树上。

    风一吹,新来的祈福牌融入了红色的背景中,一眼再也看不分明。

    盛桉站在殿前,看着头顶的这片红色的祈福海,微微失神。

    她有些大逆不道地想,人类的心愿未免也太多了,这棵几百年的老树如果果真能通灵,是不是也该先怪一下他们过于贪心?

    盛桉正在失神间,大殿门口那边传来了点动静。

    原来是正殿内的仪式结束了,围观的宾客们正先后往外走。

    贺长泽跟盛桉道:“我进去一趟,很快就出来。你在这里等一下我。”

    贺长泽逆着人流往殿内走。

    盛桉忽然意识到,她似乎总是看见他逆着人流。

    贺长泽刚走这么一会儿,天就开始下雪了。

    盛桉伸出手来,接住了一点自空中飘落的雪粒子。

    临市果然下不成雪。雪粒子刚落入盛桉手中,很快就融化,只在原地留下了一点水印子。

    贺长泽很快就回来了。

    他掌心里捧着一个深色的木质盒子。盒子的表面抛了光,看上去十分贵气,即便在此刻暗淡的天光下,似乎都透着点丝绸般的光泽。

    盛桉隐约在盒子上,看见了一点红色的、像是印章一般的图案。

    不等她看清,贺长泽在她面前将盒子打开了。

    黑色的绸缎制内衬里,静静地卡着一条细细的项链,泛着冷白的色泽。

    贺长泽伸出手,将项链完整地取了出来。

    项链的坠饰是两个嵌套在一起的圆,顶部悬靠在一起。项链悬空时,这两个圆就各自交错地转着,靠内的那个圆轨道里镶嵌的钻石因此动了起来,流光溢彩,几乎拉开成一条炫光带,就像是行星的轨道似的。

    贺长泽将首饰盒往大衣的口袋里一放,双手将项链的扣子解开,想要帮盛桉带上。

    盛桉下意识退了一步。

    她是见过好东西的人,从这个首饰盒的模样到项链本身的设计,都能看出来,这不是普通的项链。

    应该是铂金和钻石的结合体。

    这不是她应该随随便便收下的东西。

    贺长泽道:“盛桉,这是开过光的项链,绑了你的名字的。”

    盛桉一怔。

    她想起了首饰盒子上隐约的红色印章。

    贺长泽上前一步,几乎将盛桉揽入怀里。

    他绕过她的脖颈,将项链的卡口扣上。

    盛桉今天穿的是低领的衣服。细细的项链落到她锁骨上,带来冰凉的触感,仿佛是今日的雪都停在她身上了一般。

    盛桉没忍住,瑟缩了一下。

    项链垂坠在她胸前的衣服上,旋转着的两个圆因此有了依靠,停驻下来。

    中心的钻石在昏暗的天光下闪闪发光。

    贺长泽退后一步,满意一笑。

    他道:“我的设计果然不错。虽然原子核外的电子云是概率分布,不能用经典力学来解释,但……我们就当电子是围绕着原子核转的吧。

    “或者把它看作行星绕着太阳转也行。不过这样一来,总得再加点行星才合理……”

    盛桉一脸茫然。

    总感觉他在讲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贺长泽的视线从项链上移开,落入盛桉眼里。

    他脸上带着点笑意,有点懒洋洋的,“玄中观观主亲自开过光的项链。祝你岁岁平安,喜乐无忧。”

    盛桉怔怔地看着贺长泽。

    雪下得大了些。细细的雪粒子在灰暗的天幕下斜斜地坠着,落到地面上就没了影子。

    贺长泽就站在这稀稀落落的雪幕中。再往远处,是高大的古树,以及在风中晃荡着的红色的祈福牌。

    雪,古树,祈福牌,眼前这个一直在看着她,仿佛心里眼里全是她的人。

    又一次的似曾相识。

    但这一次,盛桉终于抓住了那点游离的灵光。

    她终于知道为何似曾相识了。

    《小流年》里,有着相似的情节。

    严格来说,情节是不一样的,但情绪的内核完全相同。

    贺长泽看过《小流年》了,是不是?

    盛桉心里涌上一股巨大的愧疚感。

    他明明知道《小流年》是怎么回事!

    他在看《小流年》时,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她曾经这么幻想过她和徐起舟。

    可现在,有另外一个男人,小心翼翼地探寻着她的心事,想以他自己的方式,让她求一个圆满。

    盛桉越是想,越是觉得喘不过气来。

    泪光在她眼里凝聚,将落未落之时,贺长泽捧住了她的脸。

    他脸上的笑没有了,还显得有些紧张:“怎么了?不能哭的。大年初一哭了,一整年的财运都要不好的。”

    盛桉抬头看天,使劲地眨着眼。

    她哽咽道:“没哭,是眼睛里进了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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