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栖枝目光下移,就看到花言卿的手正在流血。

    “你的手流血了!”她说着,用牙从衣服上撕咬下一条,“我给你包扎一下。”

    花言卿说:“没用的,我有凝血功能障碍,就算包扎也未必会好。”

    白栖枝不懂什么叫做“凝血功能障碍”,花花嘴里总是会蹦出一些她没听过的词汇,但这并不影响白栖枝给她包扎。

    布条层层绑在花言卿纤细的手腕上,不一会儿就被浸了个透。

    “我去看看这附近有没有什么草药。”白栖枝起身要走,却被花言卿拉住手腕,“没有的,除非它自己想愈合,否则什么都没有用。”她说,“枝枝,再陪我待一会儿吧。”

    那天晚上,两人像两只小花枝鼠一样,紧紧地依偎着,躺在一起看星星。

    白栖枝躺在花言卿的平坦的小腹上,说自己的家人都变成了星星,在天上看着她。

    她还说,花花,如果你是月亮,那我就是星星,等以后再次相逢,无论想做什么,我们都可以一起做。

    花言卿只是笑,然后,她将每个星宿指给白栖枝看,告诉她它们名字。忽地,白栖枝问她道:“花花,你被捉回去后,会被陛下赐死吗?”

    花言卿帮她摘没入发内的杂草:“不会,顶多就是将我囚禁在宫里。自大昭建国时,柳花便为一家,花家颖悟绝人,又与柳家亲睦,历代无论男女皆任帝师,而如今门阀未绝,除却花家,柳家无人可信——他们离不开花家。”说到这儿,她摘草的手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如今我祖父已死,帝师的名头本该落到我阿父头上,可惜我阿父在我尚未出世时便沉疴而亡,膝下只有我一女而已,所以倘若柳家不想无以为继,就该派我做下任新皇帝师。”

    “太子吗?”白栖枝翻了个身,看向花言卿,“我在家中常听闻花花你与太子自幼一同长大,青梅竹马,就连李御史都经常谏言应让你太子妃呢!”

    “不可能。”花言卿忽地撇过脸去,“柳花两家素来不得通婚。”

    “为什么?”白栖枝讶异道。

    花言卿长长吐了口气,说:“大昭立国前,便得一谶,谶言说:若想大昭国祚安稳,柳花两家历代不得通婚,否则花家六世而亡。昔高祖与我先祖本在营州相识,两人伉俪情深,一度欲赤绳绾足,但此谶言一出,我先祖便退而转做帝师,自此两人再无缘分。”

    白栖枝是知道这件事的,据野史传,高祖柳无咎与帝师花元贞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但立国之后,花元贞不知为何弃高祖而去,转而嫁与他人。高祖无奈,只能破矩封花元贞为开国女帝师,甚至令花家子嗣无论男女,皆传花姓,这才将人留在身边以做御用。

    没想到,这其中诸多变故竟是源于一句谶言。

    白栖枝掰着手指头数一数,竟悚然发现,自开国之初至今时今日,花言卿已为花家第六代子孙。

    倘若谶语当真应验,那花花她……

    “没事的,不会应验的。”像是看出白栖枝的担忧,花言卿温声道,“枝枝你放心,倘若我此次回宫尚能有一息尚存,待新皇登基,我定会竭力劝其清理那些世家大族,这样枝枝你家中便能昭雪了。”

    白栖枝光从她这一句轻叹便切中要害——

    她家竟是因世家大族争权夺势才惨遭灭门?

    是谁!

    白栖枝很想问究竟是谁能手腕如此,可惜她前半生从不闻朝堂之事,也不知如今除却陛下至高至权者究竟是何人。况且,以她如今之力,就算知晓又能如何?她如今只是一介蝼蚁,除非!

    ——我们都要回到曾逃离出来的地方去。

    花言卿此前的话忽地在她脑海内回响。

    是了,如今天下之大,她能借力者只有林家一家,可是……

    想到此前沈忘尘和林听澜的那番密谋,白栖枝犹豫了。

    或许、或许,她日后还能有别的法子呢?她想,倘若回到林家,她便一世只能为笼中雀、池中雁,莫说为家中昭雪,恐怕就连踏出院门半步都不能,她又谈何借势呢?

    正在白栖枝细细思忖时,外头传来脚步乱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明显就是奔着她二人而来。

    白栖枝“腾”地起身。

    “快走。”花言卿轻推了下她的肩膀,“这些人是奔我来的,你去找个地方藏身,不要被他们发现。”

    白栖枝赶紧躲到不远处的那丛灌木丛里蹲下,屏息凝神。

    来者果然是长平官府人。

    白栖枝只见那绣着麒麟的衣摆扫过杂草停至花言卿面前,那些人对花言卿说了很多,花言卿只是垂头抿唇一言不发,半晌,那人说得口干舌燥,低头便看见花言卿流血不止的手腕。

    隐隐间,花言卿似乎说了一句什么。

    四下起了风,簌簌秋叶刮在白栖枝耳畔,她没有听清。

    良久,那些人将花言卿请上马车。

    临走时,白栖枝看见花言卿站在马车前遥遥朝她遥遥一望,她等着花言卿同她做口型,可那人张口后却喑哑了半晌,最终还是转头进入车帷。

    那辆自宫中秘密而出的马车就这样驶回长平。

    白栖枝的家也在长平。

    归家、归家。她想,终有一日,她也要归家。

    好些事就这样尘埃落地。

    白栖枝回想起花言卿之前曾与她说过的好些话,一时间迷茫不止,不知自己接下来自己独自一人又该何去何从。

    “咻——”

    寂静林间忽地窜出一个黑影。

    白栖枝吓了一跳,赶紧捂住口鼻屏息凝神。

    只见不远处草丛晃动,有东西从草间缓缓探头。

    “汪汪汪!汪汪!”

    是大黄啊。

    白栖枝蓦地松了一口气。

    她认识这只大黄狗,此前来淮安时,一路上她饿得不行,偷吃过不少狗饭,这位大黄狗就是她最后的受害者,她给她它做“大黄”,讨饶着答应以后一定要给它大骨头吃,这才没被它狠狠咬上一口。

    显然,这位“大黄”也在第一眼时就认出她来,想着这个坏东西不仅没给它带好吃的肉骨头,还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一定是还要偷吃它的狗饭,这才对她止不住地大叫。

    原来自己已经跑到这里来了。白栖枝暗暗地想。

    想着,她从怀中拿出一块小酥饼——这是她从神女庙里“借”来的,好在神女在民间还有信徒,不然她和花花这几日肯定要饿肚子了。

    “喏,大黄,给。”她蹲下,将酥饼递了过去。

    大黄嗅了嗅,露出不满的神色,但好歹没有再叫,朝她手上的酥饼走来,一点点咬食着。

    白栖枝摸了摸它的脑袋:“对不起啊大黄,说了要给你带肉骨头,结果却没有做到,就只能用这个让你消消火啦。你不要怪我哦,等下次见面,我一准儿给你带好吃的大骨头,你不要叫,也不要咬我,乖乖等我,等我以后出息了,天天给你带好吃的吃。”

    面前,大黄不语,只是一味地吃饼。

    “大黄?大黄!”

    远处传来老妇人悠长的呼唤声。

    “嘻,原来你真叫大黄啊,怪不得我那时候叫你你能听得懂呢。”白栖枝开心地拍了拍狗头,将整张饼让它叼着,嘱咐道,“快回去吧,不然你家人该担心了。”

    大黄看了看她,转身朝声音来源处跑去。

    很快——

    “大黄!你怎么又去偷吃别人家的东西!两年前你也是!吃完了自己的狗食儿不够还要去别人家的偷东西吃!还看?自己犯错还敢看我,真是,我就该好好教训教训你!”

    随后传来的就是大黄挨打的委屈叫声。

    这声音里三分是吃痛,七分是撒娇,听起来像是屁股被狠狠拍了两巴掌。

    白栖枝忍不住“嘻”了一声,随后赶紧捂嘴,内心默念“怪罪怪罪”,才挪动步子又朝林间跑去。

    天很晚了。

    不管怎样,还是先找个能让她休息一晚的地方再说,明天还要接着赶路呢!

    林听澜是在白栖枝失踪十天后才得到关于她行踪的消息的。

    “大爷,据人来报,曾在城东见过白小姐的身影,您看……”

    下人来报时沈忘尘就在林听澜身侧,林听澜下意识看向他。

    沈忘尘:“快去!”

    沈忘尘本想让林听澜一人独去,哪成想那人非要带他一起,他拼命挣扎但毫无用处,只能任凭自己被林听澜抱上马车。

    原本林听澜一人可以很快就到,但因为有个他在,马车便不得不放缓,沈忘尘不明白林听澜为什么一定要带自己去,明明在这种事情上他只能是个累赘,除了拖累他们无一用处,反倒会让他错失良机。

    可林听澜说:“这事儿既然是我们一同密谋,那就更应该你我两人都到场给枝枝一个解释。况且忘尘,”他看向沈忘尘,“比起见到我,你不觉得,她更想见到你么?”

    沈忘尘一时哑然。

    虽然他心思有异,但这两年来的陪伴教导做不了假,说能一下子断的干净他肯定做不到,他还是想见见白栖枝的。

    不管小姑娘想不想见他、会不会原谅他,他还是想看她一眼,哪怕远远的也好,让他知道她现在如何,不在府内的这段日子里有没有受欺负,身上有没有再多添几道伤疤,甚至只是活着能远远让他看上一眼就好。

    他只看上一眼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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