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执着于在shi里雕花后，林离身上的担子轻了很多。第二天下班后，她干脆蹭了个顺风车回家。休息，压压惊。
林离住在容积率很高的旧城区，从她的房间打开窗，只能看见一栋压过一栋的自建房，窗外难寻凉月儿和亮星子的点点踪迹。
母亲很早就睡了，隔壁偶尔传来邻居看电视的嬉笑声，只一两秒，就被更深的黑夜吃掉。
林离把脑袋埋在被子里，思绪飘去了更远的远方。
她想起二十公里外的东塘镇，想起欲言又止的陆淮，想起第一天见到他时自己的窘迫，想到那位大病痊愈的阿伯，想到阿伯后背的脊梁骨，因为太瘦而根根凸起，就像粒粒珠子，嵌在皮肤里。
珠子？
在睡意袭来之前，林离清楚地有了主意。
第二天，她直接打车去了东塘村。
潘勇一如既往地热情、好客，只是当他又一次西装革履地从厕所里走出来时，林离开始怀疑他到底是不是自己的NPC。
不然，怎么每次都能卡准他上厕所的时间点。
林离说明来意后，潘勇派了一名村干部陪她上门。
很快他们就到达了李阿婆的家。
李阿婆的全名，叫李薇。随处可见的名字，却有着绝不随处可见的技艺。
很久以前，林离在入户走访时，曾经见李阿婆靠在床边，两指轻拢慢捻，便在针尖流淌出一幅又一幅精美的珠绣。
珠绣，是省内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但传承人并不多。
如果能把李阿婆的技艺带进杨花屋舍，既能培养非遗传承人，又能引导游客了解非物质文化遗产，还能让前来上课的姐姐妹妹们在刺珠绣中陶冶身心。
简直是一举三得。
林离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点子不要太妙！
下车后，她跟着村干部进了屋。李阿婆的房子，采光并不好，窗外本是阳光明媚，此刻日光却从窗棂上落了下去。仿佛他们把黑暗载进了屋子。
李薇坐在床上，屏气凝神，这是她一直都有的习惯。
所以林离没多想，走上去和她打招呼。
“李婆婆，还认得我吗？”
婆婆睁开眼睛，神识却浑浊不清。她的眼神，此刻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如同一颗被磨砺千万次的珍珠一样黯淡。
村干部走到里头房间，准备和她家里人了解情况。
江映月却从里间走了出来。
—
“你的意思是，李婆婆得了老年痴呆了？”
江映月拿出一片刚剥好的柚子，塞到林离手里，将事情缓缓道来。
“三个月前，李婆婆确诊了阿尔兹海默病。她没有子女，亲戚基本在外地，平时只能靠家庭医生和我们这些街坊邻居互相照顾。”
说完，江映月坐到李婆婆床边，亲切地问，还记得我吗，我是谁呀。
李婆婆笑着摇头，开心得像个拨浪鼓。
其笑容之真切，深深感染到林离，让她的身体不自觉在昏暗的室内微微震荡。
江映月接着给她泼冷水：“李婆婆连我们这种十几年的街坊邻居都不认得，更不可能记得你说的珠绣了，还是想想别的法子吧。”
林离不甘心：“那你们这群街坊邻居里，还有人会珠绣吗？”
江映月想了想，还是决定将实话全盘托出：“珠绣做的礼物，比如被褥啊、小孩的玩具呀，我们倒是收到过一些，但是真没人和李阿婆学过。”
林离瘪瘪嘴，望着闭目养神的李阿婆，被迫接受了残酷的真相。
江映月见她不说话，便坐回床边给李阿婆抹身子，她忙碌的身影倒映在铜盆里。林离发着呆，铜盆里却发射出零零碎碎的星光，闪了她的眼。
李阿婆的红色被子，竟然在发光。林离眯着眼睛，仔细看，盆中一只用珍珠绣成的白天鹅正在翻动浪花，似要扑向现实，朝她倾覆而来。
好一只栩栩如生的，大白鹅。
林离双手握拳，她绝不能就让如此漂亮生动的珠绣蒙尘。
就算千方百计、不择手段，也绝对要把这门技艺传承下去。
她拿出手机，打给倪向东：“忙内，在忙吗？不管你忙不忙，现在、立刻、马上来我给你发的地址。
对了，别忘了带上笔记本。”
参数化建模是建筑领域十分常见的设计方式之一。林离把倪向东叫来，就是想通过建模，进一步捕捉珠绣的编制技艺，明确方法步骤什么的。
没想到来的人，是陆淮。
林离在李阿婆门前接人，见到陆淮后忍不住大惊失色：“怎么来的是你？”
陆淮反问：“我来不行？”
“也不是。”只是，她还不太想见到他，仅此而已。
“倪向东建模技术没我好。”说完，陆淮大摇大摆地进了屋。
本科四年，研究生三年，在（别的设计院）实习一年。整整八年的建模时光已经催熟了陆淮，让他的建模技术步入出神入化之境。
江映月拿来一个珠绣做的蓝色蝴蝶手串。陆淮才花了一个小时，就把它变成了模型。
“这就成功了吗？”林离问
“还要调整尺寸。”说完，陆淮拿出一张百元大钞，并让林离伸出手。
“百元钞票圈起来，如果能绕手腕一圈，那手围大概是14cm。”
林离不知道他是怎么学会这种冷知识的，但此刻，他的手轻轻贴在她皮肤上，刺刺的触感挠得她心头发痒。
她怀疑自己的脸已经红了，于是扭过头去，转移话题：“你能分析出来，它是怎么绣的吗？”
陆淮轻轻松开她的手，将少女羞赧的模样偷偷收藏。他大言不惭地回答：“当然——不能——，依靠结果补全过程，哪有那么容易。”
“啊，那我找你来，岂不是没用？”
望着心急如焚的林离，陆淮转了转眼珠子，出了个主意：“还有不到十天，我们干脆尝试一下3D打印。”
“3D打印？”
“嗯。”
林离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发现3D打印的确有很强的操作性。
创作一幅珠绣画很难，画花稿图样就需要好些时间。还要准备原材料，做色彩搭配。
如果是原创作品，比如设计个东塘村logo、图腾什么的，肯定需要来回推敲、反复重做。这不仅考验绣工的手上功夫，也考验设计者的文学和艺术修养。
而他们，甚至还没有找到一个熟练的绣工。
“如果我们能做好模型，再打印出来，至少就有成果可以展示了。”林离说。
陆淮补充道：“同时，还要积极在村里寻找其他的珠绣传承人，如果能把村里的留守妇女集合到一起，做个珠绣工作室，以后没准还是个赚钱的好路子。”
林离和陆淮的想法不谋而合。
她急忙辞谢江映月和李阿婆，想立即回镇政府跟领导汇报，并请示下一步的工作。
陆淮伸出手，拦住了她，“我们谈谈。”
“谈珠绣吗？”
“谈谈梅馨月。”
哦。他还是真是会倒她的胃口。
陆淮怎么说也帮了自己一个大忙，林离再是不情愿也得把话听完。
村口大榕树下，茂密的树枝圈起一团浓荫，仿佛画家泼洒的墨点。浓荫中，几只小鸟在跳跃着觅食，而放学回家的小孩们叽叽喳喳路过，惊走了树底下的自由来客。
林离和陆淮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坐着，都在等彼此先开口。
时间分秒不停地流逝。一大早就起来干活，林离饿得饥肠辘辘。陆淮再不说话，她就要跑了。
也许是感应到她的想法，美男子终于开口。
“她要结婚了。”
“谁？”
“梅馨月。”
林离的呼吸忽然变得很重，如同一艘快沉没的船。
“那恭喜你。”她说。
“我的确很开心她能找到好归宿。”
“那你什么时候去拍婚纱照？该说不说，你这样子，穿西装应该还行。”
“我为什么要拍婚纱照？”陆淮问。
“不是你和她结婚？”
“不是！不是！不是！”重要的事情说三遍。陆淮记得自己先前强调过“前女友”这个字眼好几次，林离到底是怎么听的。
“那她还说我叫她嫂子也没错。”
想起梅馨月，陆淮有些无奈：“她那个人就这样，玩心重，没大没小。”
“她结不结婚，关我什么事，你何必揪着我一直讲。”林离站起来，圈了圈脚边的落叶。百无聊赖地把它们围成一堆。
陆淮解释说：“梅馨月让我问你，要不要一起参加她的婚礼？”
“我又不认识她，干嘛要我一起去？”
这真的莫名其妙。
“嗯。”陆淮顿了顿，仰头看向了榕树。日光经由树叶间的缝隙，不经意打在他身上，于是他也装作不经意地说：“梅馨月觉得我喜欢你，就让我带你一起去。”
“那你喜欢我吗？”
忽然间就被架在烤炉上，他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好消息是，林离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
“如果你不喜欢我，就别把我搅进和你前女友的浑水中，这一点也不尊重人。”
“如果你喜欢我，就应该认真地和我告白，而不是想借由别人轻飘飘的一句话，坐享其成。”
“陆淮，你真不是个男人。”
坏消息是，他又惹她生气了。
林离住在容积率很高的旧城区，从她的房间打开窗，只能看见一栋压过一栋的自建房，窗外难寻凉月儿和亮星子的点点踪迹。
母亲很早就睡了，隔壁偶尔传来邻居看电视的嬉笑声，只一两秒，就被更深的黑夜吃掉。
林离把脑袋埋在被子里，思绪飘去了更远的远方。
她想起二十公里外的东塘镇，想起欲言又止的陆淮，想起第一天见到他时自己的窘迫，想到那位大病痊愈的阿伯，想到阿伯后背的脊梁骨，因为太瘦而根根凸起，就像粒粒珠子，嵌在皮肤里。
珠子？
在睡意袭来之前，林离清楚地有了主意。
第二天，她直接打车去了东塘村。
潘勇一如既往地热情、好客，只是当他又一次西装革履地从厕所里走出来时，林离开始怀疑他到底是不是自己的NPC。
不然，怎么每次都能卡准他上厕所的时间点。
林离说明来意后，潘勇派了一名村干部陪她上门。
很快他们就到达了李阿婆的家。
李阿婆的全名，叫李薇。随处可见的名字，却有着绝不随处可见的技艺。
很久以前，林离在入户走访时，曾经见李阿婆靠在床边，两指轻拢慢捻，便在针尖流淌出一幅又一幅精美的珠绣。
珠绣，是省内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但传承人并不多。
如果能把李阿婆的技艺带进杨花屋舍，既能培养非遗传承人，又能引导游客了解非物质文化遗产，还能让前来上课的姐姐妹妹们在刺珠绣中陶冶身心。
简直是一举三得。
林离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点子不要太妙！
下车后，她跟着村干部进了屋。李阿婆的房子，采光并不好，窗外本是阳光明媚，此刻日光却从窗棂上落了下去。仿佛他们把黑暗载进了屋子。
李薇坐在床上，屏气凝神，这是她一直都有的习惯。
所以林离没多想，走上去和她打招呼。
“李婆婆，还认得我吗？”
婆婆睁开眼睛，神识却浑浊不清。她的眼神，此刻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如同一颗被磨砺千万次的珍珠一样黯淡。
村干部走到里头房间，准备和她家里人了解情况。
江映月却从里间走了出来。
—
“你的意思是，李婆婆得了老年痴呆了？”
江映月拿出一片刚剥好的柚子，塞到林离手里，将事情缓缓道来。
“三个月前，李婆婆确诊了阿尔兹海默病。她没有子女，亲戚基本在外地，平时只能靠家庭医生和我们这些街坊邻居互相照顾。”
说完，江映月坐到李婆婆床边，亲切地问，还记得我吗，我是谁呀。
李婆婆笑着摇头，开心得像个拨浪鼓。
其笑容之真切，深深感染到林离，让她的身体不自觉在昏暗的室内微微震荡。
江映月接着给她泼冷水：“李婆婆连我们这种十几年的街坊邻居都不认得，更不可能记得你说的珠绣了，还是想想别的法子吧。”
林离不甘心：“那你们这群街坊邻居里，还有人会珠绣吗？”
江映月想了想，还是决定将实话全盘托出：“珠绣做的礼物，比如被褥啊、小孩的玩具呀，我们倒是收到过一些，但是真没人和李阿婆学过。”
林离瘪瘪嘴，望着闭目养神的李阿婆，被迫接受了残酷的真相。
江映月见她不说话，便坐回床边给李阿婆抹身子，她忙碌的身影倒映在铜盆里。林离发着呆，铜盆里却发射出零零碎碎的星光，闪了她的眼。
李阿婆的红色被子，竟然在发光。林离眯着眼睛，仔细看，盆中一只用珍珠绣成的白天鹅正在翻动浪花，似要扑向现实，朝她倾覆而来。
好一只栩栩如生的，大白鹅。
林离双手握拳，她绝不能就让如此漂亮生动的珠绣蒙尘。
就算千方百计、不择手段，也绝对要把这门技艺传承下去。
她拿出手机，打给倪向东：“忙内，在忙吗？不管你忙不忙，现在、立刻、马上来我给你发的地址。
对了，别忘了带上笔记本。”
参数化建模是建筑领域十分常见的设计方式之一。林离把倪向东叫来，就是想通过建模，进一步捕捉珠绣的编制技艺，明确方法步骤什么的。
没想到来的人，是陆淮。
林离在李阿婆门前接人，见到陆淮后忍不住大惊失色：“怎么来的是你？”
陆淮反问：“我来不行？”
“也不是。”只是，她还不太想见到他，仅此而已。
“倪向东建模技术没我好。”说完，陆淮大摇大摆地进了屋。
本科四年，研究生三年，在（别的设计院）实习一年。整整八年的建模时光已经催熟了陆淮，让他的建模技术步入出神入化之境。
江映月拿来一个珠绣做的蓝色蝴蝶手串。陆淮才花了一个小时，就把它变成了模型。
“这就成功了吗？”林离问
“还要调整尺寸。”说完，陆淮拿出一张百元大钞，并让林离伸出手。
“百元钞票圈起来，如果能绕手腕一圈，那手围大概是14cm。”
林离不知道他是怎么学会这种冷知识的，但此刻，他的手轻轻贴在她皮肤上，刺刺的触感挠得她心头发痒。
她怀疑自己的脸已经红了，于是扭过头去，转移话题：“你能分析出来，它是怎么绣的吗？”
陆淮轻轻松开她的手，将少女羞赧的模样偷偷收藏。他大言不惭地回答：“当然——不能——，依靠结果补全过程，哪有那么容易。”
“啊，那我找你来，岂不是没用？”
望着心急如焚的林离，陆淮转了转眼珠子，出了个主意：“还有不到十天，我们干脆尝试一下3D打印。”
“3D打印？”
“嗯。”
林离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发现3D打印的确有很强的操作性。
创作一幅珠绣画很难，画花稿图样就需要好些时间。还要准备原材料，做色彩搭配。
如果是原创作品，比如设计个东塘村logo、图腾什么的，肯定需要来回推敲、反复重做。这不仅考验绣工的手上功夫，也考验设计者的文学和艺术修养。
而他们，甚至还没有找到一个熟练的绣工。
“如果我们能做好模型，再打印出来，至少就有成果可以展示了。”林离说。
陆淮补充道：“同时，还要积极在村里寻找其他的珠绣传承人，如果能把村里的留守妇女集合到一起，做个珠绣工作室，以后没准还是个赚钱的好路子。”
林离和陆淮的想法不谋而合。
她急忙辞谢江映月和李阿婆，想立即回镇政府跟领导汇报，并请示下一步的工作。
陆淮伸出手，拦住了她，“我们谈谈。”
“谈珠绣吗？”
“谈谈梅馨月。”
哦。他还是真是会倒她的胃口。
陆淮怎么说也帮了自己一个大忙，林离再是不情愿也得把话听完。
村口大榕树下，茂密的树枝圈起一团浓荫，仿佛画家泼洒的墨点。浓荫中，几只小鸟在跳跃着觅食，而放学回家的小孩们叽叽喳喳路过，惊走了树底下的自由来客。
林离和陆淮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坐着，都在等彼此先开口。
时间分秒不停地流逝。一大早就起来干活，林离饿得饥肠辘辘。陆淮再不说话，她就要跑了。
也许是感应到她的想法，美男子终于开口。
“她要结婚了。”
“谁？”
“梅馨月。”
林离的呼吸忽然变得很重，如同一艘快沉没的船。
“那恭喜你。”她说。
“我的确很开心她能找到好归宿。”
“那你什么时候去拍婚纱照？该说不说，你这样子，穿西装应该还行。”
“我为什么要拍婚纱照？”陆淮问。
“不是你和她结婚？”
“不是！不是！不是！”重要的事情说三遍。陆淮记得自己先前强调过“前女友”这个字眼好几次，林离到底是怎么听的。
“那她还说我叫她嫂子也没错。”
想起梅馨月，陆淮有些无奈：“她那个人就这样，玩心重，没大没小。”
“她结不结婚，关我什么事，你何必揪着我一直讲。”林离站起来，圈了圈脚边的落叶。百无聊赖地把它们围成一堆。
陆淮解释说：“梅馨月让我问你，要不要一起参加她的婚礼？”
“我又不认识她，干嘛要我一起去？”
这真的莫名其妙。
“嗯。”陆淮顿了顿，仰头看向了榕树。日光经由树叶间的缝隙，不经意打在他身上，于是他也装作不经意地说：“梅馨月觉得我喜欢你，就让我带你一起去。”
“那你喜欢我吗？”
忽然间就被架在烤炉上，他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好消息是，林离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
“如果你不喜欢我，就别把我搅进和你前女友的浑水中，这一点也不尊重人。”
“如果你喜欢我，就应该认真地和我告白，而不是想借由别人轻飘飘的一句话，坐享其成。”
“陆淮，你真不是个男人。”
坏消息是，他又惹她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