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陆淮和倪向东风风火火地请了长假回原单位干活。
何文镜抱着茶杯，在空空如也的办公室里喟叹：“年轻人啊，留不住了。”林离懒得面对人丁寥落的现状，看了心烦，拉着叶晓文去楼梯间数脚印。
镇政府的楼梯是水泥浇筑的，因为穷没有铺瓷砖，而过路人的鞋底经常沾染泥渍，所以会在踏面上留下黄黄的脚印。
黄黄的脚印重叠在一起，深一脚，浅一脚。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林离数着数着，叶晓文忽然叹了一口气。
“怎么，没选上项目很落寞？”林离分明记得，叶晓文才是这三个人里边条件最优越的。
谁料她以为会很沮丧的那个人双手抱胸，一脸惋惜道：“我是感慨，他们失去了建设祖国大好河山的机会。”
斯国一，林离举起右手给叶晓文点了个赞，真是一个很有觉悟的人。
但是她没有继续接话，毕竟是在跑队员的家属。林离只是百无聊赖地继续数格子，四二三四，五二三四。
不想干活呀，怎么能怪她，人都跑光了。
数着数着，林离面前忽然飘过一张蓝白条纹画。她抬起头看，是何文镜。
“姑娘们，别颓废了，收拾好心情，我们要开始工作啦。”
东塘村现在有景点，有品牌，有名声，就差一个专业团队来运筹帷幄，持续造血。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底，在清明、五一等节假日到来前，他们还有很多空闲时间，可以充分帮东塘村打造一支专业队伍。
招聘海报贴出去不过三天，就有一堆待业青年来面试。
林离想起自己小时候看的《超级女声》《快乐男声》海选现场，各类奇葩层出不穷。没想到小小一个东塘村也是卧虎藏龙，场面的混乱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个皮肤黝黑的小伙子上来就开始唱歌。
“考官们好，我来参加面试，我先唱首歌表达一下热情。”
何文镜耐着心思欣赏了他的表演，才开始问：“你的情况我们在简历上也了解了，想问下你有没有什么特殊技能，比如农业种植、计算机应用或者非遗传承等方面的？”
“俺啥也没有，俺啥也不知道。我能顺便征个婚？”
林离大声吼了句：“保安，有人捣乱。”
后边又上来几个想学手艺的，虽然不符合招聘要求，但林离记录了他们的个人信息，方便以后拉来做志愿者。往好的想，说不定培训完能直接上岗。
她利用上半场休息的十分钟，奋笔疾书地写下上半场所有面试人员的分数。
免得一天下来忘个精光。
手机上突然弹出条陆淮的消息，“在干嘛？”
林离眼疾手快地息屏，她用余光瞄了一眼旁人，叶晓文神色如常，似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何文镜深深吐了一口茶沫：“休息时间到，我们继续面试。”
下半场面试比上半场顺利得多，至少奇葩少了。林离安心地吐了口气，她观察到何文镜喝茶的次数都比上半场要少了。
“何工，您有人选了？”叶晓文问。
对方只点头不回答，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结束后，林离悄悄点开手机屏幕，一长串都是陆淮发来的消息——
“你，在干嘛”
“在画图。”
“不回我？”
“听说今晚开始加班，倒大霉。”
“我怎么没有一个厉害的舅舅，哎。”
“还不回我？”
“我是不是做错什么？”
“我先道歉！”
“刚收到消息，这周估计不能回去了。”
叶晓文和何文镜正饶有兴致地讨论录取人选，林离逮着空子回消息。
“好。”
她的消息还没发出去，只见陆淮又问。
“这周能不能来S市看我？”
林离生生撤回一条“好”字。
她现在还不知道怎么面对他诶。
自从陆淮离开，林离时不时就去懂乎搜索“异地恋怎么办”的话题。看多了之后，搜索引擎自动推荐了“异地恋想分手怎么办”的内容。
大数据真是强，大数据真是妙。
大数据把她的想法看得一干二净。
她想躲起来，像个乌龟一样缩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再见他。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逃避虽可耻，但很有用！
陆淮大概摸清楚了她的性子，不再追问。
当然，也有可能被抓进小黑屋做牛马做生做死了。
何文镜一手抄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朝她俩吃了个眼色，“今天换个心情，去县城吃饭，我请你们。”
林离心正烦着呢，她借口有事，急急忙忙地跑开了。夕阳西下，叶晓文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
林离拿出钥匙正准备开门，楼下边传来轰隆隆的声音。
她探头一看，一辆小小的轿车正在搬运东西。接着再定睛一瞧，诶，是周晴，她怎么回来了？
周晴是和她同批进来的同事，个子不高，人很温柔，自从开始休产假，林离再没见过她。眼下，她正一个人使劲拉着顶她半个人高的大纸箱。
林离放好背包，就跑下去帮忙。她个高还有肌肉，两手从底下一撑，减轻了周晴很多重量。
林离等她喘过气来，才问：“你怎么样，没事吧。”
周晴脸上出现一个分外柔和的笑容，“没事没事，阿离今天这么早下班啊，幸好遇见你，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
林离吐了吐舌头，几个月不见，同事还以为她是拼命三娘呢，谁知道她已经是个摸鱼高手了。
“怎么这么快回来，不是休产假去了吗？”
“大半年啦，是要回来上班了。”
对哦，周晴在陆淮来报到前的那个星期休的产假，也有好一段日子了。其实，他们也相处很久了。
林离眼睛里闪过一丝落寞，但很快被故作热情的提问所掩盖。
“这段时间休息得怎么样？身体恢复得还好吧？宝宝在哪里呀？你老公送你过来的吗？晚上要不要回家照顾孩子？
“其实，孩子被她爸接走了。”
糟糕，该不会，该结婚就离婚吧。
哎，她话说得太满太密，不小心就碰了壁。
见林离脸色不好，周晴连忙解释：“我们好着呢，只是宝宝和爸爸生活在邻市。”
“哈，那你们不是异地恋？”
周晴笑了笑，“小林同志，我这是异地婚姻，不算恋。”
林离嘿嘿两声，掩饰了尴尬。
两人把一箱衣物抬上二楼，就累个气喘吁吁。林离坐在地板上透气时，心里在一万个指责陆淮，要你出现不出现，没用，哼。
她拿出电话，紧急拨给了全镇最勇猛的男人，谢哥。
谢哥正在大楼外散步，接到电话立刻赶来。他一手拎一部小电器，两手抬一个大纸箱，四脚并用很快就完成了搬家任务。
林离瞧着他虽不高大但值得信赖的身影，总觉得夕阳都为他镀了一层光晕。
“不是我说，异地婚姻什么也帮不上忙，这东西还不是靠同事抬。”谢哥和周晴熟悉，说话也不顾忌，“当初我就提醒你多注意，谁知道你还闪婚了。”
林离赶紧打岔：“别瞎说，我们晴晴幸福着呢。”
“对啊”，周晴放下手里的大箱子，直视两人：“我又不只是丈夫的妻子，孩子的妈妈，我为什么不能既选择喜欢的工作，又选择喜欢的人。异地而已嘛，我都克服一两年了，克服几十年也不是问题。”
真的不是问题吗？林离在心底问。
她也说不清，问的是周晴，还是自己。
思来想去，林离睡觉前给陆淮发了条信息：这周很忙，不去了。
回复来的很快：好好休息，下周我去看你。
其实她撒谎了，这周她双休。
她只是不想面对他，仅此而已。
—
周六，林离睡到日上三竿，正在梦里和陆淮团聚时，被吴春娇女士的大喇叭吵醒了。
“收拾下，出来吃。”
她“哦”了一声，然后换上了一套奶蓝色的卫衣套装，草草梳洗一番后，旁若无人地出了门。
“我说，你就不打扮打扮？”
“和你出去吃饭，干嘛打扮？”说完，她亲眼瞧见吴春娇女士的嘴角抽了三抽。
事发突然必有妖。去到本地有名的西餐厅，林离才惊觉这是一场鸿门宴。相亲鸿门宴。
她本来在点菜，忽然间就有一男一女坐在她面前的空桌上，男生西装革履，女人年纪和吴春娇一样大，脸看上去很眼熟，估计来到她家里。
林离爆发前，吴春娇给她夹了块萝卜酸，本地特产之一。
“家宴，不用你出钱。”
好吧，不用她请客她可以忍一下。林离反手就点了两份板腱牛排。
她和刀叉作战时，双方母亲很识趣地退了出去，理由是有一家金店在打折。林离在心里笑了笑，现在这物价，金子会打折才有鬼。
等餐桌上只剩下她和相亲对象，那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子才缓缓开口，语气还挺羞涩：“hello，我叫林若森，我也是被妈妈逼着来的。”
林离对妈宝男点了点头：“继续吃啊，吃完散场。”
不情不愿的两人开始疯狂干饭。
期间，林离收到了陆淮的消息：“在干嘛呢？”
林离抬头看了看林若森，脸不红心不跳地回了句，在家吃饭。
林若森吃着吃着，抬起头看，注视了窗户好久。他拿叉子捅了捅林离的肩膀：“窗边那男的是不是认识你？”
林离转过身来，一眼就看见了双手举花，满眼泪光的陆淮。
何文镜抱着茶杯，在空空如也的办公室里喟叹：“年轻人啊，留不住了。”林离懒得面对人丁寥落的现状，看了心烦，拉着叶晓文去楼梯间数脚印。
镇政府的楼梯是水泥浇筑的，因为穷没有铺瓷砖，而过路人的鞋底经常沾染泥渍，所以会在踏面上留下黄黄的脚印。
黄黄的脚印重叠在一起，深一脚，浅一脚。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林离数着数着，叶晓文忽然叹了一口气。
“怎么，没选上项目很落寞？”林离分明记得，叶晓文才是这三个人里边条件最优越的。
谁料她以为会很沮丧的那个人双手抱胸，一脸惋惜道：“我是感慨，他们失去了建设祖国大好河山的机会。”
斯国一，林离举起右手给叶晓文点了个赞，真是一个很有觉悟的人。
但是她没有继续接话，毕竟是在跑队员的家属。林离只是百无聊赖地继续数格子，四二三四，五二三四。
不想干活呀，怎么能怪她，人都跑光了。
数着数着，林离面前忽然飘过一张蓝白条纹画。她抬起头看，是何文镜。
“姑娘们，别颓废了，收拾好心情，我们要开始工作啦。”
东塘村现在有景点，有品牌，有名声，就差一个专业团队来运筹帷幄，持续造血。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底，在清明、五一等节假日到来前，他们还有很多空闲时间，可以充分帮东塘村打造一支专业队伍。
招聘海报贴出去不过三天，就有一堆待业青年来面试。
林离想起自己小时候看的《超级女声》《快乐男声》海选现场，各类奇葩层出不穷。没想到小小一个东塘村也是卧虎藏龙，场面的混乱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个皮肤黝黑的小伙子上来就开始唱歌。
“考官们好，我来参加面试，我先唱首歌表达一下热情。”
何文镜耐着心思欣赏了他的表演，才开始问：“你的情况我们在简历上也了解了，想问下你有没有什么特殊技能，比如农业种植、计算机应用或者非遗传承等方面的？”
“俺啥也没有，俺啥也不知道。我能顺便征个婚？”
林离大声吼了句：“保安，有人捣乱。”
后边又上来几个想学手艺的，虽然不符合招聘要求，但林离记录了他们的个人信息，方便以后拉来做志愿者。往好的想，说不定培训完能直接上岗。
她利用上半场休息的十分钟，奋笔疾书地写下上半场所有面试人员的分数。
免得一天下来忘个精光。
手机上突然弹出条陆淮的消息，“在干嘛？”
林离眼疾手快地息屏，她用余光瞄了一眼旁人，叶晓文神色如常，似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何文镜深深吐了一口茶沫：“休息时间到，我们继续面试。”
下半场面试比上半场顺利得多，至少奇葩少了。林离安心地吐了口气，她观察到何文镜喝茶的次数都比上半场要少了。
“何工，您有人选了？”叶晓文问。
对方只点头不回答，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结束后，林离悄悄点开手机屏幕，一长串都是陆淮发来的消息——
“你，在干嘛”
“在画图。”
“不回我？”
“听说今晚开始加班，倒大霉。”
“我怎么没有一个厉害的舅舅，哎。”
“还不回我？”
“我是不是做错什么？”
“我先道歉！”
“刚收到消息，这周估计不能回去了。”
叶晓文和何文镜正饶有兴致地讨论录取人选，林离逮着空子回消息。
“好。”
她的消息还没发出去，只见陆淮又问。
“这周能不能来S市看我？”
林离生生撤回一条“好”字。
她现在还不知道怎么面对他诶。
自从陆淮离开，林离时不时就去懂乎搜索“异地恋怎么办”的话题。看多了之后，搜索引擎自动推荐了“异地恋想分手怎么办”的内容。
大数据真是强，大数据真是妙。
大数据把她的想法看得一干二净。
她想躲起来，像个乌龟一样缩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再见他。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逃避虽可耻，但很有用！
陆淮大概摸清楚了她的性子，不再追问。
当然，也有可能被抓进小黑屋做牛马做生做死了。
何文镜一手抄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朝她俩吃了个眼色，“今天换个心情，去县城吃饭，我请你们。”
林离心正烦着呢，她借口有事，急急忙忙地跑开了。夕阳西下，叶晓文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
林离拿出钥匙正准备开门，楼下边传来轰隆隆的声音。
她探头一看，一辆小小的轿车正在搬运东西。接着再定睛一瞧，诶，是周晴，她怎么回来了？
周晴是和她同批进来的同事，个子不高，人很温柔，自从开始休产假，林离再没见过她。眼下，她正一个人使劲拉着顶她半个人高的大纸箱。
林离放好背包，就跑下去帮忙。她个高还有肌肉，两手从底下一撑，减轻了周晴很多重量。
林离等她喘过气来，才问：“你怎么样，没事吧。”
周晴脸上出现一个分外柔和的笑容，“没事没事，阿离今天这么早下班啊，幸好遇见你，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
林离吐了吐舌头，几个月不见，同事还以为她是拼命三娘呢，谁知道她已经是个摸鱼高手了。
“怎么这么快回来，不是休产假去了吗？”
“大半年啦，是要回来上班了。”
对哦，周晴在陆淮来报到前的那个星期休的产假，也有好一段日子了。其实，他们也相处很久了。
林离眼睛里闪过一丝落寞，但很快被故作热情的提问所掩盖。
“这段时间休息得怎么样？身体恢复得还好吧？宝宝在哪里呀？你老公送你过来的吗？晚上要不要回家照顾孩子？
“其实，孩子被她爸接走了。”
糟糕，该不会，该结婚就离婚吧。
哎，她话说得太满太密，不小心就碰了壁。
见林离脸色不好，周晴连忙解释：“我们好着呢，只是宝宝和爸爸生活在邻市。”
“哈，那你们不是异地恋？”
周晴笑了笑，“小林同志，我这是异地婚姻，不算恋。”
林离嘿嘿两声，掩饰了尴尬。
两人把一箱衣物抬上二楼，就累个气喘吁吁。林离坐在地板上透气时，心里在一万个指责陆淮，要你出现不出现，没用，哼。
她拿出电话，紧急拨给了全镇最勇猛的男人，谢哥。
谢哥正在大楼外散步，接到电话立刻赶来。他一手拎一部小电器，两手抬一个大纸箱，四脚并用很快就完成了搬家任务。
林离瞧着他虽不高大但值得信赖的身影，总觉得夕阳都为他镀了一层光晕。
“不是我说，异地婚姻什么也帮不上忙，这东西还不是靠同事抬。”谢哥和周晴熟悉，说话也不顾忌，“当初我就提醒你多注意，谁知道你还闪婚了。”
林离赶紧打岔：“别瞎说，我们晴晴幸福着呢。”
“对啊”，周晴放下手里的大箱子，直视两人：“我又不只是丈夫的妻子，孩子的妈妈，我为什么不能既选择喜欢的工作，又选择喜欢的人。异地而已嘛，我都克服一两年了，克服几十年也不是问题。”
真的不是问题吗？林离在心底问。
她也说不清，问的是周晴，还是自己。
思来想去，林离睡觉前给陆淮发了条信息：这周很忙，不去了。
回复来的很快：好好休息，下周我去看你。
其实她撒谎了，这周她双休。
她只是不想面对他，仅此而已。
—
周六，林离睡到日上三竿，正在梦里和陆淮团聚时，被吴春娇女士的大喇叭吵醒了。
“收拾下，出来吃。”
她“哦”了一声，然后换上了一套奶蓝色的卫衣套装，草草梳洗一番后，旁若无人地出了门。
“我说，你就不打扮打扮？”
“和你出去吃饭，干嘛打扮？”说完，她亲眼瞧见吴春娇女士的嘴角抽了三抽。
事发突然必有妖。去到本地有名的西餐厅，林离才惊觉这是一场鸿门宴。相亲鸿门宴。
她本来在点菜，忽然间就有一男一女坐在她面前的空桌上，男生西装革履，女人年纪和吴春娇一样大，脸看上去很眼熟，估计来到她家里。
林离爆发前，吴春娇给她夹了块萝卜酸，本地特产之一。
“家宴，不用你出钱。”
好吧，不用她请客她可以忍一下。林离反手就点了两份板腱牛排。
她和刀叉作战时，双方母亲很识趣地退了出去，理由是有一家金店在打折。林离在心里笑了笑，现在这物价，金子会打折才有鬼。
等餐桌上只剩下她和相亲对象，那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子才缓缓开口，语气还挺羞涩：“hello，我叫林若森，我也是被妈妈逼着来的。”
林离对妈宝男点了点头：“继续吃啊，吃完散场。”
不情不愿的两人开始疯狂干饭。
期间，林离收到了陆淮的消息：“在干嘛呢？”
林离抬头看了看林若森，脸不红心不跳地回了句，在家吃饭。
林若森吃着吃着，抬起头看，注视了窗户好久。他拿叉子捅了捅林离的肩膀：“窗边那男的是不是认识你？”
林离转过身来，一眼就看见了双手举花，满眼泪光的陆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