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白云观大门外。

    “这白云观,有人吗?”黄玄惑手持鱼鼓,跟在黎尘鸣身后。

    两人站在这道观外,一股萧索之气扑面而来。朱红色的大门早已斑驳不堪,漆皮像一片片脱落的鳞片,露出底下腐朽的木质。

    门环上锈迹斑斑,道观的围墙塌了好几处,断壁残垣间,荒草肆意生长,在风中摇曳着。屋顶的瓦片七零八落,有的地方甚至裸露出了房梁,那房梁也已扭曲变形。

    黎尘鸣眼神闪过一丝冷光:“不觉得很巧合吗?一到云州,他就告诉我们这在京城研究了好几天没研究出什么东西的百戏圣鼓就是张果老的鱼鼓。而且他是如何得知,这云州的白云观可以为鱼鼓开光?按理说,连我都能看出来——小易太医有不同寻常的身份,你母后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但你母后到底查到了什么,竟然将你我放到了他身边。如今支开我们,恐怕不简单。”

    “嗯……”黄玄惑挠挠头。

    “黎叔,想那么多干嘛?天底下还有比我母后更聪明的人吗?反正啊,我师父既然愿意传授我武功,应该不会害我的。听我母后的准没错!”他傻笑两声接着点点头,笃定道。

    “不如,先进去看看。”

    黎尘鸣上前叩响了门环。

    “……”

    敲了几下都没人出来。

    “这里有人吗?咱这么礼貌?”

    下一刻,黎尘鸣一脚踹开了大门,结果“嘣”地一声,一道极其强劲的气浪从门内迸发出来,将两人震下山顶。

    “啊啊啊——!”两人感觉冷风全部灌进了肺里。

    “砰砰——”

    黄玄惑感觉自己掉到了一块僵硬如石板的东西上,这石板下面硬,中间软榻,摸起来粘腻湿濡,如有流水。

    他低头一看:“啊啊啊啊啊啊!”

    尸体!

    又长又黑的、带锯齿的虫子!

    他后背汗毛倒立,一身鸡皮疙瘩涌了出来。

    头顶这时倒映出三个人影,他抬头向上看去,看不清三人黑乎乎的脸,只看到三个人其中两个抄着锄头,一个手握镰刀,刀尖还滴着类似血的黏液……

    中间那人还低下头:“嗨!”

    “别杀我!”他很怂地抱住了头。

    易居安:“……”

    等了一会儿,他感觉四周一片寂静,随后被一股大力拎了起来,抬头发现又是熟悉的那仨人。

    想到刚刚自己在忆姐姐面前的窝囊样,他默默捂住了脸,暗中挤眉弄眼,让黎尘鸣将他放下。

    黎尘鸣挑眉歪头,松开他的衣领,眼睛却盯着易居安三人:

    “说说看,怎么个事?”

    易居安连连摆手:“这不正在调查嘛!别误会!你看我们有哪个像是会蛊术的?”

    “哦,”黎尘鸣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难说,谁知道小易太医又有哪些稀奇古怪的身份呢?是不是,徐俊大?”

    这话听起来酸溜溜的。

    易居安:“……”

    莹玉、王忆两人左顾右盼,大有你自己惹的事自己解决的架势。

    易居安本以为他会“装聋作哑”一段时间,没想到现在他就戳穿了她,想来是发现萧太后早就知晓她的身份,而向他隐瞒至今,黎尘鸣心里早就不平衡了。

    黎尘鸣哼了一声,低下头,贴着脸放狠话:“你如今是太后跟前的红人,我也动不了你,但若是让我抓到你有任何把柄——卖国欺君,我不会放过你的。”

    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易居安装了那么久,此刻却不想示弱:“黎将军放心,你有你的阳关道,我有我的独木桥,你我如今不是敌人。若我意图害你,何必还要治疗您的臂厥?况且,难道您没发现,上次在东市,您的臂力早已远超京中那些所谓的高手了么?”

    他发现了,如今的他浑身气机好似被洗涤一遍,变得纯净流畅,操使右臂比原先更能借力打力。

    “若是没有我,”易居安轻轻吐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像是想到什么笑了出声,“黎将军早死了几百回了。”

    “你!”黎尘鸣从没发现他身上的药味又浓又苦,站得太近,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的鼻息,他忍不住后退几步。

    “哎哎!有话好好说就行了,”黄玄惑连忙挤到他们中间,他一手挽住一个人,“二位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小易太医是我师父,黎叔是我亲人,都是朕极为亲近之人,都别争了,我们几个好好的生活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

    黎尘鸣满脸黑线:“谁要和他生活在一起?”

    易居安:“略略略!”

    “办完你的事,就离开我们。”他冷冷道。

    “放心吧,现在,该你说说你们的情况了。”

    .

    几里之外,一个坐在树上的木偶转动着它的脑袋,一直跟随着易居安等人的行动方向,待几人走后,便蹦下树枝,悉悉索索离开了后山。

    转眼,它居然就坐在王老太医的肩头上,整个头侧着,眼珠滴溜溜地转动。

    王老太医此刻眼睛浑浊,白睛黑瞳已然消失,目中一片灰暗,声音嘶哑干瘪:

    “监国说,既然觋王他们选择不动手,那便由我们动手罢。切记,不要惊扰山上的那位。还有,别毁了我们的试验品。”

    .

    “这蛊虫,得留个样。”易居安拿出随身携带的一个药瓶,用树杈将几只蛊虫装进去。

    待取样完成后,几人扔了把火,将小方子的尸体尽数焚毁。

    王忆抱着莹玉的肩头,拍了拍。

    几人围城一圈,蹲在半山腰上,停顿片刻讨论计划。

    黄玄惑绘声绘色地描述他惊心动魄的“白云观历险记”,抱怨着山路之陡峭,虫蛇之多,本以为至少能换来忆姐姐几眼青睐——

    “这么说,你们连大门都没进去?”莹玉大眼睛水灵灵的,真心疑惑地问道。

    黎尘鸣、黄玄惑:“……”

    王忆忙捂住她的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她小声对着莹玉耳边说道:“这么会说,你不要命啦?”

    “……好啦。”

    易居安破天荒地做了一次说和人。

    她敲着下巴:“这白云观,乃是道教全真三大祖庭之一,早期丹法归属于北宗。这云州的白云观原名本为太极宫,后遭火灾重创,才变成如今这番模样。”

    黄玄惑一脸崇拜:“师父懂得真多啊!”

    黎尘鸣冷冷笑了一声:“消息还真是灵通。”

    “过奖过奖,”易居安接着说道,“自从十七年前那场大火之后,这白云观就鲜少出世。按话本的走向来看,必有世外高人呐!”

    “说点靠谱的行吗?”

    “怎么就不靠谱了?”易居安信誓旦旦道,“听我的,我有一计。”

    “什么办法?”

    易居安嘿嘿笑了两声:“你们没发现,这一路走来,我们队伍多了很多新朋友么?”

    王忆:“你是说有人——”

    黎尘鸣:“在跟踪我们?”

    “跟踪?感觉更像是追杀。”莹玉若有所思。

    黄玄惑猛蹲下身子,两只手挤着脸:“我就知道,我这一生注定如履薄冰。”

    众人:“……”

    易居安:“没错,而且这些人轻功极好,训练有素,若是让他们帮我们进去,或许有机可乘。”

    几人纷纷同意,毕竟也没有别的办法。

    .

    暮色渐浓,天色昏暗,暮霭四合,雾锁寒枝。腐叶盈径,幽响时起,暗处长影幢幢,恍若鬼窥。

    “喂!”易居安两只手放在嘴边,抬头对着树大喊,“树上的朋友,跟了我们这么久,不出来见一面吗?”

    忽闻一阵诡异的弦乐破空而来,五具彩绘木偶踏着戏步从树梢跃下,五个木偶围城一圈,将他们包围起来。

    “九里山前十埋伏,决胜策,神出鬼没。”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如洪钟撞响,震得枝丫轻颤,字字裹挟着千钧气势。

    “这是生、旦、净、末、丑。”莹玉常年在燕春楼里打杂,楼里培养了一批戏班子,她多少也听过些戏曲知识,一眼就能瞧出这五个木偶扮相。

    五具木偶神态各异,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生角头戴紫金冠双眼一裂一浊;旦角长袖拖曳,鬓边的凤钗残缺,面容惨白,唇色却深红如血,脖颈还刻着几道勒痕。

    净角鼓着油彩大花脸,脸谱斑驳,髯口竟是鲜红,手中的锏锈迹斑斑。

    末角手持判官笔,面皮松松垮垮。

    丑角歪梳抓髻,一把铁扇泛着冷光,大嘴咧裂至耳根,木齿间红色的液体浸染了每一处牙缝,戏服上全是如出一辙的笑脸。

    “喂,小木偶,长得丑就不要出来吓人了好吗?”易居安安抚了一下自己的小心脏。

    生角大喝一声:“竖子狂妄!”

    随后从袖中甩出金丝软鞭直取易居安面门!

    “小心!”黎尘鸣长剑出鞘,剑气将软鞭打开,却见净角木偶,抡起锏砸向他头顶。

    易居安抄起锄头横挡,“当”的一声火星四溅,震得她虎口发麻。

    “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会死于嘴贱!”黎尘鸣长吐出一口气。

    软鞭再次袭来,易居安不得不用锄头抵挡,但锄头打中软鞭犹如打到棉花一般绵软。

    不好!她心中警铃大作。

    下一刻,手中的锄头便被软鞭缠绕捆住,飞出去了。

    旦角木偶水袖轻扬,欲将她整个人缠住勒死:

    “随我擂鼓助威,杀他个片甲不留!”

    莹玉一跃而起,右手甩出针灸针,如梨花暴雨般射向旦角:“唱的什么?这么难听!”

    然而这木偶不知痛楚、亦不懂生死,针灸针只能刺破它的水袖以减缓它的速度。

    王忆:“小心!”

    莹玉反手甩出镰刀,横档迎面而来的旦角,她左右翻腾,竟用旦角的水袖缠住末角的判官笔。

    王忆忍不住道:“不错啊,大有长进!”

    “是姐姐教得好。”莹玉得了夸奖,脸红扑扑的。

    净角横眉怒目:“杀杀杀!莫让他们得意!”

    丑角木偶趁机甩出的铁扇,铁扇旋转着割破了旦角的袖子:

    “嘿嘿嘿!别看我长得丑,心眼比谁都灵!”

    王忆挥舞锄头劈开铁扇,那铁扇似乎有意识似的,竟又飞回了丑角的手中。

    见攻击两人不成,丑角直奔着看起来最弱的黄玄惑而去:

    “呀!就是你了!”

    “啊!救驾救驾!”

    黄玄惑抱着鱼鼓左躲右闪,狼狈地像白云观爬去。

    丑角独自追上去,身形鬼魅,瞬息之间移至黄玄惑跟前。

    他抬头一看,一个渗血的大笑差点把他吓得心脏骤停!

    那铁扇袭向他胸前,黄玄惑下意识地放开两手。

    渔鼓瞬间掉落下来。

    “砰!”

    整个渔鼓被震碎成几瓣。

    “我真不是故意的!”黄玄惑一边碎碎念,一边战战兢兢地捡起碎片。

    几人边打边向上跑,距离白云观不过二三里。

    “撤!往白云观墙壁那的缺口跑!”易居安虚晃一锹逼退丑角,拉着黄玄惑转身奔逃。

    木偶群紧追不舍,丑角甩出的铁扇擦着黎尘鸣耳畔飞过,在墙壁上刮出五道焦黑痕迹。

    众人逃至道观正门西北角残垣处,几人拉着手围成一团降低重心,但那料想中的气劲并未出现,易居安突然停步。

    “你们赶紧先进去!”

    王忆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眉眼尽是担忧:“那你呢?你要做什么?”

    “放心,我有办法。”易居安微笑着重重将手搭在她肩膀上,那沉重的力度让王忆安下心来,随后却直接被她整个人推到道馆中。

    所有人被连带着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推到里边,待反应过来,那白云观的断墙已经被易居安用内力震碎的石块堵住了。

    而白云观里面一片荒芜,长满杂草,远远望去,只有一个看不见尽头的山洞。

    “这个时候你逞什么英雄?”

    黎尘鸣再次想要踹开大门,没想到那大门竟然自动打开了。

    他飞奔出去。

    生、旦、净已然而至,就等在门口:“嘿嘿!就等汝来也!”

    此时,末、丑一齐飞身袭向门外独自一人的易居安。

    只见她将锄头杵在地上,她半蹲着,释放出周身的内力。

    “砰!”

    末、丑在半空中就被振飞。

    但黎尘鸣那边形势不妙了,其余三角拍掌袭来。

    三角合掌,带着紫色的气劲,以黎尘鸣较为粗浅的内功,根本防不住。

    易居安飞身而至,替他接下了那一掌。

    “嘣!”

    道道气浪刮走附近的尘埃,树叶被风吹得发出簌簌声。

    易居安感觉自己被丢到了半空中,体内五脏六腑好似都被震碎,那紫色的内力侵袭她的经脉,正逐步散掉她的内力。

    黎尘鸣瞪大眼睛,眼前一幕如同被放了慢动作,随后眼前的人从空中生生掉进他的怀里。

    “你……为什么……?”

    没空细想,他咬咬牙,抱起怀中人就向道观里的山洞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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