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的考核有规定,七天的期限内,需要在第四天时回刑部,交代一下案件的进度,恰好尤辜雪在等待着燕熹那边的回复,没有其他的考生忙,便早不早的就来到了刑部。

    还是和之前一样,听说她一个女儿家要考核司执之位,刑部的大人们都对她颇为好奇,所有人看见她都行“注目礼”,搞得她挺不自在的。

    今日给他们处理这个汇报进度的,就是先前那个瘸腿的吴拙言。

    他还是同尤辜雪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来刑部的时候,像极了一副行尸走肉,刑部的大人也从来不对他有什么熟络的举动,似乎这个人是个透明人。

    当尤辜雪说出她查到府衙门口出现的女子,是因为被人放干了血而死的时候,吴拙言的脸色比之前的更加僵硬了,他似乎对这个阳月女一案颇为敏感。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尤辜雪在他的面前坐下,眼神紧盯他的表情,说道:“大人,尸体检验完后,府衙放出消息,没过多久就有家里人来认领了,那是一个名为柏荣月的姑娘,父母务农,家中还有一个哥哥,听父母说,小姑娘今年十六岁,本来连亲也给说好了,谁知道在赶集的路上就消失了,再见到就是死人了。”

    吴拙言握着笔的手在颤抖,他垂下眼帘,似乎因为紧张还咽了一口口水,半晌后才抬头对尤辜雪笑了一下。

    “这件案子不好查,你能查到这里,已经算是能力出众了,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姑娘,年纪轻轻的就死了。”

    对于他的感慨,尤辜雪也不否认,而是身子往后仰了一下,垂下目光放在他桌子下的腿上,那腿因为瘸了的原因,用的不如另一条腿多,显得干瘦。

    “大人,可以冒昧的问一下,您这腿是怎么了?还能好吗?”

    “早年间被马车撞了,好不了了。”

    “那您家里是有几个孩子?”

    “家中仅有一妻,无子嗣。”

    “哦?那二位身体都还康健?”

    “我们都还……”本来回答的都好好的,到这里的时候,吴拙言反而看了她一眼,淡笑一声,“四小姐,你是在审我?”

    尤辜雪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太阳穴,重新将身子靠回桌子上:“哪有,就是觉得大人随和,想多了解您一点。”

    说到这,她又向前靠近了一点,凑近吴拙言,小声的告状:“您可比这里面的其他大人要亲和的多,不知不觉就跟您聊的多了。”

    被人说随和,吴拙言也没有多少的表情,只是用手在桌子上敲了敲,提醒道:“你的上报结束了,就可以回去接着查案了,后面还有人呢。”

    尤辜雪回头,她的身后已经三三两两的站了几个人了,看她的眼神里,分明带着几分责备。

    她慌忙的起身,赶紧给人腾了位子,走之前又回头看了几眼吴拙言。

    这个人分明是想要配合她的,不然早在她询问第一个问题的时候,就已经发火了,不会回答了她几个问题才反悔。

    尤辜雪肯定,他一定知道点什么。

    吴拙言在处理下一个人时,眼神不自觉的飘向了那个已经离开的尤辜雪,心里苦笑了一下,该来的终究会来。

    可是出了刑部的尤辜雪却还是不死心,这个吴拙言搞不好就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这块她一定要给他攻破了。

    是夜,华灯初上。

    庚禹城里冬天的寒气还没有完全褪去,好在湖水已经不结冰了,城外的护城河穿进城内,已经有些才子佳人在画舫里饮酒作乐,尤辜雪还有些惊讶,这大雎倒是没有宵禁。

    提着酒食,她一路问过来,才找到了鲁捕快的住所,是一处闹市里的农家院,大老远的就能看见他在院子里的躺椅上,身边的妻子煮着酒,儿子拿着风车在一边玩,跑来跑去的,十分快活。

    见到尤辜雪居然会主动上门来,鲁捕快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赶紧吩咐妻子多做几个菜。

    尤辜雪摆摆手:“不用了,鲁大哥,我就是来问你一些事,但是也不能空手来,就带了些东西。”

    小孩子一看见她手里那些精致的糖,口水直流,被鲁捕快不轻不重的踢了一脚,直骂他没出息,给人踢哭了,他娘出来哄了哄就把儿子抱进了屋内。

    尤辜雪给他倒好了酒,又摆上了买的烤鸭和下酒的花生米,道:“来,鲁大哥,今天一天辛苦了,喝。”

    鲁捕快看着她备的下酒菜,倒是很符合他的胃口,不免有些好奇眼前的姑娘,看似是世家嫡女,可是这浑身上下却没有那种娇气劲,在府衙的时候,她那股子办案的精神,废寝忘食的。

    “哪有姑娘您辛苦。”鲁捕快仰头闷了一口酒后,才缓缓道,“姑娘找我鲁三平,是有什么事?直说吧。”

    “鲁大哥爽快人!”她说话也不喜欢这些弯弯绕,也就直接的开门见山,“我先前在刑部的时候,遇见了刑部的员外郎吴大人,大哥你也知道我在考核期间,有些人情世故,也想了解一下,所以就想问问,大哥对于吴大人应当是清楚的吧?”

    说到吴拙言,鲁三平的脸色也是一顿,眼神里的神色有些复杂,他咽下了口中的酒,略微晦涩的笑了一下。

    “姑娘从哪里知道我清楚他的事?”

    寒夜凉风习习,也有些刺骨,尤辜雪身着一件红色的袄子,边缘镶着白色的狐毛,乌黑的发丝垂下,衬的整个人虽乖巧,可那双眼眸却格外的清透。

    “大哥,我在府衙这些天,为了这个阳月女案,可是把卷宗都看的差不多了,五年前的府衙卷宗里有记录,您当时还是贺县的捕快班头,而吴拙言吴大人,则是贺县的县令。”

    看来,这姑娘在府衙的这些天,已经把能看的都看了一遍,难怪今日会提酒上门来,敢情是有备而来。

    尤辜雪举杯和他碰了一下:“鲁大哥升职够快的,从县捕快班头到了府衙捕快,而吴大人也升职了,好巧,你们在同一天哎。”

    此话一出,鲁三平的脸色瞬间煞白,看着月光下和他一起喝酒的女子,在这寒冷的夜里,开始手心出汗,他起身关上了院门,颀长的身影投在尤辜雪的背上,他的手开始找寻着腰间的匕首。

    “这么说,姑娘也查到了当年的贺家案了?”

    “嗯。”尤辜雪也不作隐瞒,又扔了一颗花生米放进嘴里,似乎一点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自然,我的考核卷宗比较难,那几天没有进展,就随便抽了个府衙卷宗来看看,谁知道,这就看到了贺家的案子,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匕首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鲁三平将其在手上转了转,而后恶狠狠的抵住她的脖子。

    “姑娘,有些缘分,还是不要的好。”

    脖子间传来的刺痛感,促使尤辜雪吃东西的动作停了下来,她轻笑一声:“你以为,我来这揭穿你的冤假错案,会赤手空拳吗?”

    话音刚落,鲁三平只觉得浑身软弱无力,手中的匕首陡然掉落,整个人跌倒在尤辜雪的脚边,纵使粗重的鼻息吹起地上的灰尘,也动不了分毫,只是能说话而已。

    鲁三平也不敢大声的呼唤,生怕让屋子里的母子听见,他咬牙切齿的低喝:“你不是也喝了?你为何没事?”

    尤辜雪低头灿然一笑:“想知道?就不告诉你!”

    鲁三平气结,只能睁着一双眼睛瞪着她。

    这蒙汗药是她从林绾绾那里要过来的,所以一早就已经吃过了解药,不然,也不敢上门挑衅。

    “姑娘也没有证据吧?否则,今日就合该带着府衙的人来抓我入狱了!”

    尤辜雪摸了一把脖子间的血液,流的不多,没有她当时在床上割腕时流的多,也没有那个疼。

    “贺家在当时是贺县的首富,虽然家财万贯却无法得到仕途,为此和九大世家之一的叔家进行了一场官职的交换,可惜,贺家砸给叔家的钱不计其数,也依旧得不到一个入仕的机会。”

    各个时代都有阶级划分,只是在这个古代很明显,士农工商,商人的子女,不具有科考的资格,所以再有钱,也无法实现阶层跨越。

    “买卖官职是重罪,贺家便想将这件事告发,惹怒了叔家才被灭的门。”尤辜雪将自己的这些天顺道推理出来的案件过程,全部说给鲁三平,她蹲下身,“我确实没有证据,但是,我尤家有能力将这件事重新启封,再度调查,你信吗?”

    他当然信,在府衙第一次见到这个世家小姐的时候,不止他,甚至可以说全部的人都看不起她。

    这个阳月女案,所有人都像是在陪着世家小姐玩闹而已,可谁知,第二天,这尸体是上门找她来了,案件在她的手里有了新突破。

    尤家虽然被贬了一级,可地位还是比叔家要高上许多的,要是真的上书重新查这个案子,未必不可。

    鲁三平不再挣扎,声音里有些哽咽的开始诉说了关于吴拙言的一切,他只是个捕快,纵使尤辜雪是个姑娘,他也不能动手,否则,尤家报复起来,他的妻儿又该如何?

    “事情是如姑娘猜测的一样,贺家那件案子,是个冤案,也是我和吴拙言一起办的冤案。”

    鲁三平告诉他,其实吴拙言是个寒门子弟,苦读十几年,三次才中举,被派来贺县做县令的时候,意气风发。

    当时贺县大大小小的案子,他都是一丝不苟的办着,后来也因为这点耿直的性子,得罪了不少人,这个县令没做多久,就被贬了。

    可他的名声好,朋友多,也愿意帮他重新上任,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命运捉弄人,吴拙言第二次上任的县令,依旧是贺县,而这一次,还是因为他的耿直,以至于他被排挤。

    恰逢此时,他的发妻生病,所需要药材极为珍贵,县令的俸禄根本不够,所以,当贺家出事的时候,叔家找人给吴拙言带来了信,若是能压下此案,不仅可以给钱,还可以让他直升刑部员外郎,而鲁三平是当时贺县里的班头,所以,叔家的人也找了他。

    因为当时贺家的人命状子是贺家的女儿贺云娘提的,也是贺家唯一的幸存者,为了以防万一,叔家来人找他收了这条人命。

    酬劳就是府衙的捕快之位。

    说到这,鲁三平却又自嘲的笑了:“这吴拙言确实是个好人,贺家三百二十一条人命压在我们的身上,其实也很难受,他受不了这样的折磨,本想一死了之,可是家中的发妻生病还需要他,他便在家里,自己废了一条腿,以此赎罪。”

    尤辜雪在看这个贺家案的时候,虽然知道这桩冤案会很惨烈,可没有想过,竟然会是如此的情形,三百二十一条人命。

    呵,就算是光挖坑,得挖多大,才能将人埋完。

    “他的发妻得的什么病?”

    鲁三平道:“是痨疾。”

    那也就是肺痨,难怪呢,这种病在现代都不好治,何况是古代。

    “这痨疾她得了多久了?”

    “是五年前就有了。”鲁三平现在整个人都被控制住了,对尤辜雪的话是有问必答,“说来也奇怪,我还记得,当时的大夫说过,这个痨疾严重,吴夫人应当是熬不过第二年春的,可是她到现在都还好好的。”

    这么一来,她就更加的确信,吴拙言定是那长生会里的老主顾之一了,只要明日燕熹的名单里有他,她的猜想就不会错。

    以人血入药,惨绝人寰。

    鲁三平就看着尤辜雪笑了一下后,抬脚便要离开,他焦急的喊道:“姑娘!姑娘!我的事……”

    尤辜雪驻足,纤细的背影在地上拉出一条细长的影子,她声音冰冷道:“该偿还的,你躲不掉。”

    就是这一句话,将鲁三平因喝酒而上脸的血色,霎时间就吓褪了,他的泪水瞬间涌出:“姑娘……姑娘饶命……我还有妻儿在……如何能丢下他们……姑娘……没有我他们该怎么活……”

    “鲁三平,你有想过,若你的儿子知道他爹是一个杀人犯,该如何看你,又该如何自处吗?”

    鲁三平趴在地上,哭声戛然而止,一时间无言以对,只能在泪眼婆娑中,无可奈何的看着尤辜雪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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