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颗星星
杰所在的地方并不算远，当朔星到达时，刺猬头男孩刚结束了一轮，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可尽管精疲力竭，他脸上却带着盎然的战意。
“呵呵，又有人来了啊。”几乎是朔星踏进房间的一瞬间，尼特罗就察觉到了她，摸着胡子看了过来。
“朔星！”
杰听到声音抬头，正好对上了门口女孩的眼睛，他惊艳地愣了一下，然后扯出一个大大的笑，看上去活力十足。
“你怎么来了？”
朔星靠在门框上，神情闲逸：“刚才我碰上了奇犽，听说你在这里，就过来看一看，不介意带我一个吧？”
尼特罗嚯嚯笑着：“当然没关系，人越多越好玩嘛，不过如果是55号考生你，我可是会用全力的哦，到时候可能会受伤也说不准。”
“无所谓。”连片刻的犹豫也没有，朔星脱下斗篷丢在地上，和老人面对面站着，“我不怕受伤，会长先生你可以尽管用全力——小杰，你躲远一点。”
朔星在兴奋，她知道眼前的人比她此前遇见的人都要强，强许多，目前的她对上老人可以说是毫无胜算，不过如果仅仅只是抢球游戏，胜负就不一定了。
她并不嗜杀，但这并不代表她不好战，离烠曾说她是天生的战士，不怕死，慕强，虽然三观被努力纠正，但骨子里的好战因子从未泯灭。
尼特罗是她来到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称得上强者的人，和西索、库洛洛·鲁西鲁之流不同，这种强大是稳打稳扎，积年累月而铸炼出来的。
“诶？”杰惊奇睁大眼，听话地躲在了远一些的地方。
穿了贴身背心的老人玩着手里的球，站姿看似了随意，破绽百出，但全身的肌肉都是处在一个蓄势待发的状态，球随着他的动作从左手到右手，又从右手到左手，跳到头上被顶了两下，然后再双手合球。
动作不断重复循环，像是在玩杂技表演一样。
朔星的目光随着移动，在球到达顶点的一瞬间，她开始动，猛然探手抓球。
老人将球传到右手，对朔星拍出一掌，掌风袭近胸口，她侧身躲过，同时右脚勾向老人的脚。
没勾动。
尼特罗稳如磐石，反而勾住朔星的脚试图带倒她，球被左手高举抛到空中。
此时硬碰硬显然不是正解，但朔星一向叛道离经，在失去平衡即将滑倒的那一刻，她将全身重心自左脚转至右脚，用跌倒飞出的代价换来结实的一道腿鞭，目标正对侧腰，同时翻身躲过又一次拍来的手掌，借住翻跟头稳住了丧失的平衡。
此时球落下，为了接球，尼特罗丧失了在刚才攻击的机会，擦身而过，再一次行动时只能让朔星占据了行动的主权。
顺应节奏向后退去，躲开接踵而来的几记直拳，拳风擦过，后接一腿，虽然威力并不算很大，但也是需要调动念力防护的水平，招招精准着面门，稍有疏忽就是鼻梁断裂鼻血横流，为此，尼特罗一只手横在面前，用手臂接下了持续足足半分钟狂风骤雨的攻击。
“速度尚可，力量不足，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可是抢不到球的。”老人呵呵笑着，“接下来一击记得小心躲开了。”
是回击，他左手抛起球并一掌推出，同时右手去接，在近距离下，他那一掌威力不小，除了后退别无避开方法，如果不退，轻则伤筋动骨，重则直达ICU。
朔星一定会避开的，可以避开的，应该避开的。
尼特罗的用意是暂且击退一会儿这只烦人的小苍蝇，所以这一招并不是无法闪躲，可朔星的接下来的动作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甚至使他都产生了一瞬动作的迟钝。
女孩并没有躲开那一招，反而迎上来，硬生生靠□□接下了一掌，内脏破裂，肋骨折断——她甚至没有用念阻挡。
她的血从嘴角溢出，却伺机在他停滞住的那半秒伸手打飞他手里的球，身体扑去，而此时想抢回球已经来不及了。
“朔星！”杰瞪大眼。
而当事人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抱着球从地上爬起来，咧开嘴：“是我赢了，谢谢您手下留情。”
耗时一分二十七秒。
尼特罗手下留情了，这毋庸质疑，在刚才的交中朔星就发现，像刚才那种威力的攻击他应该随手就能拍出，甚至让人避无可避，但他全程只是闪躲，偶尔才拍出几下不痛不痒的干扰，攻击也只是冲着弄远她的目的来的。
这是留手，但也是机会。
仗着丰饶的恢复力，她没有躲开最后那一下，一是为了出其不备，二也是为了测试她的恢复能力能到什么地步，而测试的结果……
她抚上胸口。
很惊人，几息之间，破裂的内脏已经全部愈合，这甚至远超寻常仙舟天人种的自愈力，使她不得不好奇，那管东西的来源到底是何方神圣，简直药师再世。
“朔星！你没事吧！”杰冲了过来，但害怕造成二次创伤，只是隔着一点距离小心看她，不敢触碰。
“没事，已经好了。”女孩刚才那一下肆意的笑仿佛只是昙花一现，她温和地摇摇头，“我的体质比较特殊，刚才那一点轻伤算不上什么。”
的确，她现在气息平稳，行动自如，怎么也不像一个刚刚受了重伤的人。
“欸？真的好了？”杰有些不相信，有些吃惊。
“真的好了。”朔星有些无奈，想证明但一时没想到证明方法。
“呵呵，原来如此，这就是你的念吗？难怪你没有躲开我的攻击。”尼特罗站在原地笑着，“在战斗中利用对手的心理达成目的，很好的诡计，这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朔星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没有否认念的说法：“您谬赞了，只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第二次用就不起效果了。”
尼特罗比她想象的更平易近人许多，他哈哈大笑，像是心情好极了，目光中带着欣赏：“不要害羞嘛，过多谦虚反而是傲慢了，你知道在战斗中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因为不明白尼特罗的意图，朔星并没有冒昧回答，而是摇了摇头：“请您赐教。”
尼特罗捋着胡子：“就是你刚才的那些小聪明，强者之间的战斗力量速度固然重要，但随机应变的灵活头脑同样必不可少，它往往是决定性的因素，就像老鼠也能咬死大象，没有人是铜墙铁壁，就从诡计而言，你比你自己所知的更为优秀。”
他并没有得到回应。
朔星低着头，垂下的头发遮住了双眼，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天生的骗子、小偷、交际花、擅长使用诡计的种族，以“蜂蜜”之名的口蜜腹剑，这是世人对埃维金人的评价，尽管这大多是偏见，但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流传久了，连氏族自己的人都将这些形容信以为真，相信每一个埃维金都该是笑面的两面三刀。
但朔星……不，西图夏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埃维金人，尤其在她弟夏恩灵巧舌头的衬托下，她更显得残忍嗜血，乖戾古怪，反而像是剥皮刀的子嗣混入的蜜糖中。
如果不是那双眼睛和母亲的坚持，她早就被抛弃在了流沙中——虽然多年后，离烠证明那只是在母体时的神经发育异常乃至突变，影响了神经递质的平衡，导致情感冷漠和恐惧反应异常。
那只是无依据的歧视，朔星很明白。
不，也许会有那么一点不明白，但至少，很少人会夸赞她，用诡计来将她联系。
是感动？还是震惊？亦或是对失意童年的落寞？
这些都不是，朔星只是有一些感慨，难以形容的感慨，让她有种想笑的讽刺。
“你应该是知道的吧，如果能从我手里抢到球就能立刻获得猎人执照，你要现在就兑现吗？我可是很信守承诺的。”
思绪回笼，朔星听到尼特罗说。
“你应该还没使出全力吧，以你的实力通过猎人考试无非是慢与快的差别，具体不过是看你选择怎样的过程。”
说到了要紧事上，杰也看了过来，或好奇或紧张地等待朔星的回答。
要不要通过？
这是个好问题，但朔星没有经过任何犹豫就给出了她的答案：“不必了吧，不必提前获得执照，我想要通过自己的尝试通过猎人考试——有些事情还是想自己去试试看的。”
“你决定好了?”尼特罗好奇看着她。
“我决定好了。”朔星回视他。
一片寂静中，老人突然笑了起来：“呵呵……那就这样了，我会为你保留这张执照，等你因为其它原因不得不退出考试时，你可以找我的秘书——豆面人，他会给你未得的执照，怎么样？”
又是这种意有所指。
“可以是可以……”朔星皱了皱眉，“但是为什么您会这样说？”
这一次，她选择直接问原因。
他脸上是神秘莫测的古怪微笑，明明看上去十分苍老，但眼里仍满是顽皮的神采。
“这我可不能告诉你，看你这样子你应该还不知道，谜题就是要自己解开才有意思。”他的眼里闪过狡黠，“不过我能给你透露一个线索：在猎人协会里，有人因为近期发生的事对你起了兴趣，想和你玩一玩。”
“有特征吗？”朔星问。
“是个很顽劣，爱给人找麻烦的人，不过很有意思，和他玩需要小心点他的陷阱。”
谈话到此结束，她坐在了一旁的地上，仍在思考着尼特罗会长的那番话，眉越皱越深。
顽劣，爱给人找麻烦，那就是危险的意思吧。
迄今为止，朔星认识的危险人物不少，库洛洛一众、西索、伊路米和梅。
首先这不可能是西索。
西索并没有执照，所以条件一猎人协会里的人就已经不成立，伊路米同样也是。
而尼特罗用的是“他”，所以梅也可以被排除。
那个人大概率可能是出自库活洛一行人了，毕竟以猎人考试的筛选规则，他们为了有时行事方便想要考个执照并不难。
……那会是谁呢?
几乎在一瞬间，朔星就有了想法，她想起了似乎别有所图的金毛狐狸，侠客明显是个性格恶劣的人，尼特罗的形容套在他身上也兴许说得过去。
她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答案，不禁有些牙根痒痒。
万万没想到侠客居然会和猎人协会会长搭上关系，而且用的还是玩一玩这种恶心的形容词，和他清爽男高的娃娃脸完全不搭。
等下次碰到他一定要好好质问质问他。
朔星暗自下决心。
杰又在和尼特罗玩抢球游戏了，用他的话来说，是他希望能让尼特罗用上另一只手脚。
——“胜负什么的其实都无所谓，我只要达成眼前的目标就行了。”
这是他的原话，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里亮晶晶的，永远闪耀着光芒，野兽派的天然独特。
朔星双手抱膝，将下巴搁在膝头，看着一老一少的玩耍，像用逗猫棒逗弄小猫一样。
不过，她觉得比起猫，杰更像小狗，褒义词的那种。
热烈灿烂、坚定、一根筋……
是一只很傻的可爱小狗，似乎总喜欢扑上来，甩着尾巴蹭你一脸口水，带了独属于那个年纪的生气。
玩耍一直持续到男孩筋疲力竭，中场休息时，杰一把抹掉脸上的汗，坐在了朔星旁边咬牙：
“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会让他用上全部的手脚。”
朔星看见他的汗浸湿了背心。
“那祝你成功了。”
她觉得杰可以做到的，一次又一次的挑战，他在逐渐适应规则，并且变得得心应手，几次险些将尼特罗逼到绝路。
听到她的话，杰眨了眨眼睛，将头转了过来。
“虽然听到朔星这么说很开心，但果然还是我太弱了啊。”
“明明只比我大不了多少，朔星就可以让会长使用更多精力，甚至还能抢到球，比我强大那么多，又勇敢那么多，那么优秀厉害……”
情绪来得猝不及防，杰突然地失落了起来，双手捧着脸颊，鼓起脸。
“这样弱小的我，在听到朔星放弃拿猎人执照的机会选择继续考试的时候，心底反而生出卑劣的开心，想起来还是好不甘心啊。”
？
“为什么会这么想？”朔星疑惑。
然后，她就看到小狗将湿漉漉的眼看了过来，黑亮黑亮的，仿佛被水浸泡过。
“因为我也想像兰卡那样和朔星当朋友。”他平静地说，“我想和朔星接触，熟悉起来，如果你离开了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接触了，我不甘心，我不想你结束考试。”
“可这样是不对的，米特阿姨说喜欢一个人就要希望她变得更好，我不应该用那么自私地产生那种想法。”
“对不起，朔星。”
突如其来的直球攻击砸得朔星晕头转向，她突然明白兰卡面对她时的态度，让人无法招架。
先不说米特阿姨是谁，单论一个又一个想要交朋友的人就让她忍不住想要吐槽猎人考试什么时候更名为了交朋友大会。
……其实她拿的是万人迷剧本吧，绝对是万人迷剧本吧！
她开始安慰垂下眼的黑毛小狗：“……请不要妄自菲薄，杰，你并不弱小，我们相差了三年，这三年相差的是无数经验的积累，你并不需要道歉，这不是什么大事，我没有放在心上，所以你也不用放在心上，这只是每个人都会有的私心而已。”
“方便问一下吗？杰，你为什么想和我交朋友？”
杰眨眨眼睛：“因为朔星很厉害，在失乐美湿地的时候挡在我们面前，还救了很多人，让人很想靠近，心脏都要跳出胸口了，想成为朋友。”
吊桥效应。
朔星又感到一阵不知该做什么的无措，叹了一气，无奈扶额。
“如果你想和我交朋友，我们可以成为朋友的啊，况且我留下来只是我的选择，你不用想那么多的。”
她的眼里一片沉静，像深井一样包容，富含数不计数浮动的生命。
“真的吗？”杰看她。
“如假包换。”
朔星半开玩笑地说，看见黑发男孩绽开得逞的笑颜，眼里的光很亮。
“谢谢你！朔星！我们就是朋友了吧！”他笑着说。
……感觉像被套路了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小孩子的心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他就重打精神，休息好后又爬起来和尼特罗比试。
一次又一次重复，一直到天色亮起，在百折不挠地终于完成目标后，向后一躺，倒在地上一秒入睡了起来。
“喂，机长吗？是我，不知飞行顺利吗？……太顺利了反而不好，可否飞慢一点呢？”
朔星看到老人用有线电话和机长通电，在挂断后对她笑。
“这很有意思，对吧？和常人完全不同的想法”
朔星垂眸：“确实。”
离到达目的地还有一些时间，她也靠在墙角睡了一觉，也许是奔波太久了，这一觉很安稳，一闭一睁就到了目的地，什么梦也没有。
对于她而言，这是很难得的。
醒来时，身上多了一块毯子，杰同样也被宣布到达目的地的广播叫醒，掀起毯子坐在地上揉眼睛。
飞艇开到了一处圆柱形的高大建筑物上方，然后降落，第一场考试给大家发号码牌的矮子给下飞艇的考生们讲解规则，然后很快，飞艇离开平台，考生剩余四十二人。
这里是叫作陷阱塔的塔顶，顾名思义，一定存在着无数机关陷阱，否则考官不会给出72小时内活着到达地面这种规则，这处平台应该有什么进入建筑内的方法，只是需要寻找。
朔星摩挲着下巴。
刚才有自称是一流攀岩者的人试图直接从塔上爬下去，但被一种相当丑陋的鸟群攻击失足摔了下去，这条路看来是行不通了。
虽然她可以直接跳下去等待伤口愈合，但这样太明显了，简直像在眼全世界说“嘿bro，你怎么知道我长生不死”，除非脑子坏掉了，否则只要是明眼人就应该知道要留底牌隐藏身份。
只能硬找了啊。
朔星在平台上来回踱步。
不知是不是运气太差，走了好一会儿，她还一个线索也没有。
人数在减少，虽然并不记得考生究竟有多少人，但是可以肯定人在少。
西索、伊路米……还有更多的人消失了，原先不少人的塔顶正在变得空旷。
“阿星，这里有暗门。”
不远处蹲下的兰卡少年叫她，一块长方形的石砖一边被压下去，一边抬起：“好多的暗门，我试过了，一个只能下去一个人，你先下去吧。”
“那你呢？”朔星。
“我还有备选啊。”兰卡对她弯了弯眼，“你都走了大半天了，看那样应该是一个都没找到吧，我这个给你。”
二十七、二十六、二十五……
大部分考生已经开始发现玄机，人数减少的速度加快了，将近一半的人已经离开，进入塔里。
朔星向四周看了一圈，杰他们还在上面，但看样子已经找到了足够的入口，一人踩在一块地砖上。
看见她看过来，杰和她对上了目光，对她挥了挥手，但因为看到她身边同样也有了可动地砖，他并没有叫她。
兰卡在叫着她，他的态度很奇怪，似乎一直急着让她离开：“放心，我一会儿也会下去的，阿星你先走吧。”
朔星没有立即动，而是转头看他。
“——我指的不是暗门，兰卡，这下面应该不是互通的，你的身手不行，可以吗？”
“没关系的，我还有底牌呢。”兰卡对她笑，蓝眼睛柔软温和，“我会到达塔底和你会合的，相信我。”
他不是在做保证，而是在陈述事实，朔星可以听出来。
这是兰卡自己的事，再多纠缠未免就太不识相了，朔星眨了眨眼，一只脚脚尖踩住那块石砖，对少年点了点头：“那一会儿见。”
少年也回应她:“一会儿见。、
暗门翻转，视线在一瞬间黑了下去，脚下空落落的，朔星落入了暗室中，刚才进入的那道门飞快地闭合。
当脚踩到冰冷坚硬地面时，房间内突然亮起火，光亮充填塞满了这个并不算大的四方房间，她看见一个放东西的平台、一个可以调节大小的手环，上面的液晶显示屏上是跳动的倒计时。
墙上有字牌，朔星盯看看了好一阵，才勉强拼凑出零碎信息：这是一条什么杀之路，需要打怪才能通过。
手环应该是用来戴上的，朔星将它扣在左手腕，就听一声巨响，放手环平台之后的墙面移开，露出了之后黑洞洞仿佛一个巨口的通道。
另一边
察觉到有人进入了他所设置的厮杀之路，考官理伯兴趣盎然地将目光移向那处的监控画面。
黑暗到仅有屏幕灯微微照亮面部轮廓的房间里，戴着眼镜的男人咧开嘴笑了笑，撕开一包饼干，牙齿咬断时发出了咔嚓的一声脆响。
————
已经走了啊。
兰卡·穆希莱夏望着已经闭合的石砖，定定的，说不上是什么心情。
自从认识以后的每一场考试他们都呆在一起，就像每一个好朋友那样互相帮助，互相交托信任，手牵着手。
无可否认的，这短暂的两天兰卡是开心的，心里几乎产生希望可以永远这样继续下去的渴求。
井底人请求一粒如水的星光，于是痴痴仰头，似乎这样那一粒星就会为他而落下，滴在唇上。
想和朔星成为朋友，想要帮助她。
兰卡是一个有些自卑的人。
不，或许这并不叫自卑，只是单纯的自我厌弃。
曾经他一度以为前路无望，每日只靠着安眠药才能勉强入睡，不受梦魇侵扰。
猎人考试是他最后的稻草，溺水者的自欺欺人，他本以为那一点透进水中的暖色是临终前痴乱迷狂的幻想，可当金黄的落叶真正落在了那片险些溺死他的浅浅水洼，他才恍惚，他似乎被神所眷顾了，作为一个原罪是无能为力的有罪之人。
习惯了身边有人，当真正一个人时，就忍不住升起一阵空落。
他的一生都是无力所书写出压抑痛苦的短诗，这使他更疯了魔地讨厌自己的弱小，在偷听到朔星和44号的谈话后他一直耿耿于怀着一团火，烧得他愈发焦躁。
301号，集塔喇苦，原名伊路米·揍敌客，让朔星苦恼的源头。
他知道那个有名的杀手家族，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朔星会被盯上，但那是绝对的危险源、定时炸弹，他决不会让那些表面光鲜的垃圾再一次毁灭他的世界。
兰卡记下了伊路米进入的地方，现在，他将去尝试，看看能不能落进同一个房间。
陷阱塔顶端的风有些大，吹得少年面颊飞速地褪去了血色，苍□□致的面容干净无害，唯有那一双浓郁的蓝眼睛阴郁深沉，糅杂了脆弱痛苦的哀号，是鲜血淋漓没入靛蓝的盐海。
他站在塔顶，用脚尖碰了碰可活动的石砖，然后跳了下去。
在狭小的房间，他看见莫西干头的男人。
“啊，太好了。”301号的声音是清亮的中性，“原本再没有人来的话，我就得破坏这里了呢。”
可尽管精疲力竭，他脸上却带着盎然的战意。
“呵呵，又有人来了啊。”几乎是朔星踏进房间的一瞬间，尼特罗就察觉到了她，摸着胡子看了过来。
“朔星！”
杰听到声音抬头，正好对上了门口女孩的眼睛，他惊艳地愣了一下，然后扯出一个大大的笑，看上去活力十足。
“你怎么来了？”
朔星靠在门框上，神情闲逸：“刚才我碰上了奇犽，听说你在这里，就过来看一看，不介意带我一个吧？”
尼特罗嚯嚯笑着：“当然没关系，人越多越好玩嘛，不过如果是55号考生你，我可是会用全力的哦，到时候可能会受伤也说不准。”
“无所谓。”连片刻的犹豫也没有，朔星脱下斗篷丢在地上，和老人面对面站着，“我不怕受伤，会长先生你可以尽管用全力——小杰，你躲远一点。”
朔星在兴奋，她知道眼前的人比她此前遇见的人都要强，强许多，目前的她对上老人可以说是毫无胜算，不过如果仅仅只是抢球游戏，胜负就不一定了。
她并不嗜杀，但这并不代表她不好战，离烠曾说她是天生的战士，不怕死，慕强，虽然三观被努力纠正，但骨子里的好战因子从未泯灭。
尼特罗是她来到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称得上强者的人，和西索、库洛洛·鲁西鲁之流不同，这种强大是稳打稳扎，积年累月而铸炼出来的。
“诶？”杰惊奇睁大眼，听话地躲在了远一些的地方。
穿了贴身背心的老人玩着手里的球，站姿看似了随意，破绽百出，但全身的肌肉都是处在一个蓄势待发的状态，球随着他的动作从左手到右手，又从右手到左手，跳到头上被顶了两下，然后再双手合球。
动作不断重复循环，像是在玩杂技表演一样。
朔星的目光随着移动，在球到达顶点的一瞬间，她开始动，猛然探手抓球。
老人将球传到右手，对朔星拍出一掌，掌风袭近胸口，她侧身躲过，同时右脚勾向老人的脚。
没勾动。
尼特罗稳如磐石，反而勾住朔星的脚试图带倒她，球被左手高举抛到空中。
此时硬碰硬显然不是正解，但朔星一向叛道离经，在失去平衡即将滑倒的那一刻，她将全身重心自左脚转至右脚，用跌倒飞出的代价换来结实的一道腿鞭，目标正对侧腰，同时翻身躲过又一次拍来的手掌，借住翻跟头稳住了丧失的平衡。
此时球落下，为了接球，尼特罗丧失了在刚才攻击的机会，擦身而过，再一次行动时只能让朔星占据了行动的主权。
顺应节奏向后退去，躲开接踵而来的几记直拳，拳风擦过，后接一腿，虽然威力并不算很大，但也是需要调动念力防护的水平，招招精准着面门，稍有疏忽就是鼻梁断裂鼻血横流，为此，尼特罗一只手横在面前，用手臂接下了持续足足半分钟狂风骤雨的攻击。
“速度尚可，力量不足，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可是抢不到球的。”老人呵呵笑着，“接下来一击记得小心躲开了。”
是回击，他左手抛起球并一掌推出，同时右手去接，在近距离下，他那一掌威力不小，除了后退别无避开方法，如果不退，轻则伤筋动骨，重则直达ICU。
朔星一定会避开的，可以避开的，应该避开的。
尼特罗的用意是暂且击退一会儿这只烦人的小苍蝇，所以这一招并不是无法闪躲，可朔星的接下来的动作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甚至使他都产生了一瞬动作的迟钝。
女孩并没有躲开那一招，反而迎上来，硬生生靠□□接下了一掌，内脏破裂，肋骨折断——她甚至没有用念阻挡。
她的血从嘴角溢出，却伺机在他停滞住的那半秒伸手打飞他手里的球，身体扑去，而此时想抢回球已经来不及了。
“朔星！”杰瞪大眼。
而当事人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抱着球从地上爬起来，咧开嘴：“是我赢了，谢谢您手下留情。”
耗时一分二十七秒。
尼特罗手下留情了，这毋庸质疑，在刚才的交中朔星就发现，像刚才那种威力的攻击他应该随手就能拍出，甚至让人避无可避，但他全程只是闪躲，偶尔才拍出几下不痛不痒的干扰，攻击也只是冲着弄远她的目的来的。
这是留手，但也是机会。
仗着丰饶的恢复力，她没有躲开最后那一下，一是为了出其不备，二也是为了测试她的恢复能力能到什么地步，而测试的结果……
她抚上胸口。
很惊人，几息之间，破裂的内脏已经全部愈合，这甚至远超寻常仙舟天人种的自愈力，使她不得不好奇，那管东西的来源到底是何方神圣，简直药师再世。
“朔星！你没事吧！”杰冲了过来，但害怕造成二次创伤，只是隔着一点距离小心看她，不敢触碰。
“没事，已经好了。”女孩刚才那一下肆意的笑仿佛只是昙花一现，她温和地摇摇头，“我的体质比较特殊，刚才那一点轻伤算不上什么。”
的确，她现在气息平稳，行动自如，怎么也不像一个刚刚受了重伤的人。
“欸？真的好了？”杰有些不相信，有些吃惊。
“真的好了。”朔星有些无奈，想证明但一时没想到证明方法。
“呵呵，原来如此，这就是你的念吗？难怪你没有躲开我的攻击。”尼特罗站在原地笑着，“在战斗中利用对手的心理达成目的，很好的诡计，这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朔星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没有否认念的说法：“您谬赞了，只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第二次用就不起效果了。”
尼特罗比她想象的更平易近人许多，他哈哈大笑，像是心情好极了，目光中带着欣赏：“不要害羞嘛，过多谦虚反而是傲慢了，你知道在战斗中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因为不明白尼特罗的意图，朔星并没有冒昧回答，而是摇了摇头：“请您赐教。”
尼特罗捋着胡子：“就是你刚才的那些小聪明，强者之间的战斗力量速度固然重要，但随机应变的灵活头脑同样必不可少，它往往是决定性的因素，就像老鼠也能咬死大象，没有人是铜墙铁壁，就从诡计而言，你比你自己所知的更为优秀。”
他并没有得到回应。
朔星低着头，垂下的头发遮住了双眼，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天生的骗子、小偷、交际花、擅长使用诡计的种族，以“蜂蜜”之名的口蜜腹剑，这是世人对埃维金人的评价，尽管这大多是偏见，但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流传久了，连氏族自己的人都将这些形容信以为真，相信每一个埃维金都该是笑面的两面三刀。
但朔星……不，西图夏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埃维金人，尤其在她弟夏恩灵巧舌头的衬托下，她更显得残忍嗜血，乖戾古怪，反而像是剥皮刀的子嗣混入的蜜糖中。
如果不是那双眼睛和母亲的坚持，她早就被抛弃在了流沙中——虽然多年后，离烠证明那只是在母体时的神经发育异常乃至突变，影响了神经递质的平衡，导致情感冷漠和恐惧反应异常。
那只是无依据的歧视，朔星很明白。
不，也许会有那么一点不明白，但至少，很少人会夸赞她，用诡计来将她联系。
是感动？还是震惊？亦或是对失意童年的落寞？
这些都不是，朔星只是有一些感慨，难以形容的感慨，让她有种想笑的讽刺。
“你应该是知道的吧，如果能从我手里抢到球就能立刻获得猎人执照，你要现在就兑现吗？我可是很信守承诺的。”
思绪回笼，朔星听到尼特罗说。
“你应该还没使出全力吧，以你的实力通过猎人考试无非是慢与快的差别，具体不过是看你选择怎样的过程。”
说到了要紧事上，杰也看了过来，或好奇或紧张地等待朔星的回答。
要不要通过？
这是个好问题，但朔星没有经过任何犹豫就给出了她的答案：“不必了吧，不必提前获得执照，我想要通过自己的尝试通过猎人考试——有些事情还是想自己去试试看的。”
“你决定好了?”尼特罗好奇看着她。
“我决定好了。”朔星回视他。
一片寂静中，老人突然笑了起来：“呵呵……那就这样了，我会为你保留这张执照，等你因为其它原因不得不退出考试时，你可以找我的秘书——豆面人，他会给你未得的执照，怎么样？”
又是这种意有所指。
“可以是可以……”朔星皱了皱眉，“但是为什么您会这样说？”
这一次，她选择直接问原因。
他脸上是神秘莫测的古怪微笑，明明看上去十分苍老，但眼里仍满是顽皮的神采。
“这我可不能告诉你，看你这样子你应该还不知道，谜题就是要自己解开才有意思。”他的眼里闪过狡黠，“不过我能给你透露一个线索：在猎人协会里，有人因为近期发生的事对你起了兴趣，想和你玩一玩。”
“有特征吗？”朔星问。
“是个很顽劣，爱给人找麻烦的人，不过很有意思，和他玩需要小心点他的陷阱。”
谈话到此结束，她坐在了一旁的地上，仍在思考着尼特罗会长的那番话，眉越皱越深。
顽劣，爱给人找麻烦，那就是危险的意思吧。
迄今为止，朔星认识的危险人物不少，库洛洛一众、西索、伊路米和梅。
首先这不可能是西索。
西索并没有执照，所以条件一猎人协会里的人就已经不成立，伊路米同样也是。
而尼特罗用的是“他”，所以梅也可以被排除。
那个人大概率可能是出自库活洛一行人了，毕竟以猎人考试的筛选规则，他们为了有时行事方便想要考个执照并不难。
……那会是谁呢?
几乎在一瞬间，朔星就有了想法，她想起了似乎别有所图的金毛狐狸，侠客明显是个性格恶劣的人，尼特罗的形容套在他身上也兴许说得过去。
她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答案，不禁有些牙根痒痒。
万万没想到侠客居然会和猎人协会会长搭上关系，而且用的还是玩一玩这种恶心的形容词，和他清爽男高的娃娃脸完全不搭。
等下次碰到他一定要好好质问质问他。
朔星暗自下决心。
杰又在和尼特罗玩抢球游戏了，用他的话来说，是他希望能让尼特罗用上另一只手脚。
——“胜负什么的其实都无所谓，我只要达成眼前的目标就行了。”
这是他的原话，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里亮晶晶的，永远闪耀着光芒，野兽派的天然独特。
朔星双手抱膝，将下巴搁在膝头，看着一老一少的玩耍，像用逗猫棒逗弄小猫一样。
不过，她觉得比起猫，杰更像小狗，褒义词的那种。
热烈灿烂、坚定、一根筋……
是一只很傻的可爱小狗，似乎总喜欢扑上来，甩着尾巴蹭你一脸口水，带了独属于那个年纪的生气。
玩耍一直持续到男孩筋疲力竭，中场休息时，杰一把抹掉脸上的汗，坐在了朔星旁边咬牙：
“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会让他用上全部的手脚。”
朔星看见他的汗浸湿了背心。
“那祝你成功了。”
她觉得杰可以做到的，一次又一次的挑战，他在逐渐适应规则，并且变得得心应手，几次险些将尼特罗逼到绝路。
听到她的话，杰眨了眨眼睛，将头转了过来。
“虽然听到朔星这么说很开心，但果然还是我太弱了啊。”
“明明只比我大不了多少，朔星就可以让会长使用更多精力，甚至还能抢到球，比我强大那么多，又勇敢那么多，那么优秀厉害……”
情绪来得猝不及防，杰突然地失落了起来，双手捧着脸颊，鼓起脸。
“这样弱小的我，在听到朔星放弃拿猎人执照的机会选择继续考试的时候，心底反而生出卑劣的开心，想起来还是好不甘心啊。”
？
“为什么会这么想？”朔星疑惑。
然后，她就看到小狗将湿漉漉的眼看了过来，黑亮黑亮的，仿佛被水浸泡过。
“因为我也想像兰卡那样和朔星当朋友。”他平静地说，“我想和朔星接触，熟悉起来，如果你离开了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接触了，我不甘心，我不想你结束考试。”
“可这样是不对的，米特阿姨说喜欢一个人就要希望她变得更好，我不应该用那么自私地产生那种想法。”
“对不起，朔星。”
突如其来的直球攻击砸得朔星晕头转向，她突然明白兰卡面对她时的态度，让人无法招架。
先不说米特阿姨是谁，单论一个又一个想要交朋友的人就让她忍不住想要吐槽猎人考试什么时候更名为了交朋友大会。
……其实她拿的是万人迷剧本吧，绝对是万人迷剧本吧！
她开始安慰垂下眼的黑毛小狗：“……请不要妄自菲薄，杰，你并不弱小，我们相差了三年，这三年相差的是无数经验的积累，你并不需要道歉，这不是什么大事，我没有放在心上，所以你也不用放在心上，这只是每个人都会有的私心而已。”
“方便问一下吗？杰，你为什么想和我交朋友？”
杰眨眨眼睛：“因为朔星很厉害，在失乐美湿地的时候挡在我们面前，还救了很多人，让人很想靠近，心脏都要跳出胸口了，想成为朋友。”
吊桥效应。
朔星又感到一阵不知该做什么的无措，叹了一气，无奈扶额。
“如果你想和我交朋友，我们可以成为朋友的啊，况且我留下来只是我的选择，你不用想那么多的。”
她的眼里一片沉静，像深井一样包容，富含数不计数浮动的生命。
“真的吗？”杰看她。
“如假包换。”
朔星半开玩笑地说，看见黑发男孩绽开得逞的笑颜，眼里的光很亮。
“谢谢你！朔星！我们就是朋友了吧！”他笑着说。
……感觉像被套路了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小孩子的心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他就重打精神，休息好后又爬起来和尼特罗比试。
一次又一次重复，一直到天色亮起，在百折不挠地终于完成目标后，向后一躺，倒在地上一秒入睡了起来。
“喂，机长吗？是我，不知飞行顺利吗？……太顺利了反而不好，可否飞慢一点呢？”
朔星看到老人用有线电话和机长通电，在挂断后对她笑。
“这很有意思，对吧？和常人完全不同的想法”
朔星垂眸：“确实。”
离到达目的地还有一些时间，她也靠在墙角睡了一觉，也许是奔波太久了，这一觉很安稳，一闭一睁就到了目的地，什么梦也没有。
对于她而言，这是很难得的。
醒来时，身上多了一块毯子，杰同样也被宣布到达目的地的广播叫醒，掀起毯子坐在地上揉眼睛。
飞艇开到了一处圆柱形的高大建筑物上方，然后降落，第一场考试给大家发号码牌的矮子给下飞艇的考生们讲解规则，然后很快，飞艇离开平台，考生剩余四十二人。
这里是叫作陷阱塔的塔顶，顾名思义，一定存在着无数机关陷阱，否则考官不会给出72小时内活着到达地面这种规则，这处平台应该有什么进入建筑内的方法，只是需要寻找。
朔星摩挲着下巴。
刚才有自称是一流攀岩者的人试图直接从塔上爬下去，但被一种相当丑陋的鸟群攻击失足摔了下去，这条路看来是行不通了。
虽然她可以直接跳下去等待伤口愈合，但这样太明显了，简直像在眼全世界说“嘿bro，你怎么知道我长生不死”，除非脑子坏掉了，否则只要是明眼人就应该知道要留底牌隐藏身份。
只能硬找了啊。
朔星在平台上来回踱步。
不知是不是运气太差，走了好一会儿，她还一个线索也没有。
人数在减少，虽然并不记得考生究竟有多少人，但是可以肯定人在少。
西索、伊路米……还有更多的人消失了，原先不少人的塔顶正在变得空旷。
“阿星，这里有暗门。”
不远处蹲下的兰卡少年叫她，一块长方形的石砖一边被压下去，一边抬起：“好多的暗门，我试过了，一个只能下去一个人，你先下去吧。”
“那你呢？”朔星。
“我还有备选啊。”兰卡对她弯了弯眼，“你都走了大半天了，看那样应该是一个都没找到吧，我这个给你。”
二十七、二十六、二十五……
大部分考生已经开始发现玄机，人数减少的速度加快了，将近一半的人已经离开，进入塔里。
朔星向四周看了一圈，杰他们还在上面，但看样子已经找到了足够的入口，一人踩在一块地砖上。
看见她看过来，杰和她对上了目光，对她挥了挥手，但因为看到她身边同样也有了可动地砖，他并没有叫她。
兰卡在叫着她，他的态度很奇怪，似乎一直急着让她离开：“放心，我一会儿也会下去的，阿星你先走吧。”
朔星没有立即动，而是转头看他。
“——我指的不是暗门，兰卡，这下面应该不是互通的，你的身手不行，可以吗？”
“没关系的，我还有底牌呢。”兰卡对她笑，蓝眼睛柔软温和，“我会到达塔底和你会合的，相信我。”
他不是在做保证，而是在陈述事实，朔星可以听出来。
这是兰卡自己的事，再多纠缠未免就太不识相了，朔星眨了眨眼，一只脚脚尖踩住那块石砖，对少年点了点头：“那一会儿见。”
少年也回应她:“一会儿见。、
暗门翻转，视线在一瞬间黑了下去，脚下空落落的，朔星落入了暗室中，刚才进入的那道门飞快地闭合。
当脚踩到冰冷坚硬地面时，房间内突然亮起火，光亮充填塞满了这个并不算大的四方房间，她看见一个放东西的平台、一个可以调节大小的手环，上面的液晶显示屏上是跳动的倒计时。
墙上有字牌，朔星盯看看了好一阵，才勉强拼凑出零碎信息：这是一条什么杀之路，需要打怪才能通过。
手环应该是用来戴上的，朔星将它扣在左手腕，就听一声巨响，放手环平台之后的墙面移开，露出了之后黑洞洞仿佛一个巨口的通道。
另一边
察觉到有人进入了他所设置的厮杀之路，考官理伯兴趣盎然地将目光移向那处的监控画面。
黑暗到仅有屏幕灯微微照亮面部轮廓的房间里，戴着眼镜的男人咧开嘴笑了笑，撕开一包饼干，牙齿咬断时发出了咔嚓的一声脆响。
————
已经走了啊。
兰卡·穆希莱夏望着已经闭合的石砖，定定的，说不上是什么心情。
自从认识以后的每一场考试他们都呆在一起，就像每一个好朋友那样互相帮助，互相交托信任，手牵着手。
无可否认的，这短暂的两天兰卡是开心的，心里几乎产生希望可以永远这样继续下去的渴求。
井底人请求一粒如水的星光，于是痴痴仰头，似乎这样那一粒星就会为他而落下，滴在唇上。
想和朔星成为朋友，想要帮助她。
兰卡是一个有些自卑的人。
不，或许这并不叫自卑，只是单纯的自我厌弃。
曾经他一度以为前路无望，每日只靠着安眠药才能勉强入睡，不受梦魇侵扰。
猎人考试是他最后的稻草，溺水者的自欺欺人，他本以为那一点透进水中的暖色是临终前痴乱迷狂的幻想，可当金黄的落叶真正落在了那片险些溺死他的浅浅水洼，他才恍惚，他似乎被神所眷顾了，作为一个原罪是无能为力的有罪之人。
习惯了身边有人，当真正一个人时，就忍不住升起一阵空落。
他的一生都是无力所书写出压抑痛苦的短诗，这使他更疯了魔地讨厌自己的弱小，在偷听到朔星和44号的谈话后他一直耿耿于怀着一团火，烧得他愈发焦躁。
301号，集塔喇苦，原名伊路米·揍敌客，让朔星苦恼的源头。
他知道那个有名的杀手家族，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朔星会被盯上，但那是绝对的危险源、定时炸弹，他决不会让那些表面光鲜的垃圾再一次毁灭他的世界。
兰卡记下了伊路米进入的地方，现在，他将去尝试，看看能不能落进同一个房间。
陷阱塔顶端的风有些大，吹得少年面颊飞速地褪去了血色，苍□□致的面容干净无害，唯有那一双浓郁的蓝眼睛阴郁深沉，糅杂了脆弱痛苦的哀号，是鲜血淋漓没入靛蓝的盐海。
他站在塔顶，用脚尖碰了碰可活动的石砖，然后跳了下去。
在狭小的房间，他看见莫西干头的男人。
“啊，太好了。”301号的声音是清亮的中性，“原本再没有人来的话，我就得破坏这里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