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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底的时候渝城所有的学校都开始预备着收假,国高也是。兼职的工资是周结的,第15天的时候工资发下来,姜霰拿着积蓄给自己办了一张电话卡,又买了一部二手手机。回家时路过花店,想起没过几天是七夕节。然后她想起许艳家里的花花草草,给她挑了一束价格小贵的百合。

    许艳收到的时候很开心。她喜欢花香味,沐浴露和洗发水也全都是草木植物鲜花的味道。她家里常年有绿植,天气好的时候她会把所有绿植都搬到阳台上,让它们沐浴阳光。收到百合的时候她从冰箱上方拿了个洗干净的酒瓶,接了三分之二瓶的水把百合插进去。多余的花枝被剪到桌子上,她跟姜霰说这样花可以活得久一点。

    姜霰说凋谢了会再给她买的。

    许艳就瞪她:“那多浪费钱。”

    是了,她挣钱也不容易。

    拿到新手机和电话卡后她给自己重新注册微信,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弄了实名认证和旧号注销才搞定这个新的账号。第一件事是去加了许艳的微信。对于她买新手机和电话卡的事,许艳没觉得惊讶。姜霰说:“这件事也别告诉我妈。”

    许艳摇头,保证自己不会说。

    做兼职的第19天是个周日,同组的晴姐要和她换班,说今天是儿子生日,想早回去一些。没有客人活儿也不忙的时候她们在走廊里闲聊,姜霰和她唠家常,问她儿子多大了。

    晴姐说:“五岁。——今天过完六岁生日,秋天就上幼儿园了。”

    “我妹妹也五岁。”姜霰想了想渺渺的生日,是冬末春初的时候,好像农历生日刚好在过旧历新年那段时间。腊月二十几她不记得了。

    晴姐笑起来:“女孩好啊,女孩是小棉袄。我儿子特别浑,在幼儿园里是闯祸精,我三天两头被他们老师叫过去。”

    晴姐:“对了,你爸妈舍得你暑假出来打工啊?”

    姜霰笑了笑,不置可否。

    又寒暄了几句,晴姐说时间差不多该下班了,同她道别。大概是觉得今天的晚班麻烦她,颇有些不好意思,临走的时候往姜霰的手里塞了一小包糖。

    姜霰有些错愕,晴姐说:“拿着吧。我儿子办生日宴,这些糖是桌上给客人摆的。早上我带来几包给同事分,你今天刚好换了晚班,早上没在,就没分到。”

    姜霰接过来,手上沉甸甸的,总觉得本该没那么多,晴姐又给她塞了一些进去。

    今天是周中的工作日,饭店生意不如以前红火,但几个大的包间都订了出去。下午四点钟的时候姜霰过来接班,主管说是今天的306包间有人过生日,喊她去布置场地。他们说定306包间的是个十六七的小姑娘,貌似还跟饭店的老板认识,老板一个电话打过来就预约了最大的包间。

    酒楼有生日场地布置服务,提前订好的瀑布玫瑰早上就送到了,现在被从储物间拖出来,新鲜的粉白色花瓣还沾着水露,一路送到306包间去。

    姜霰被同事叫去打气球,落地气球打了大约几十个,一直在做重复工。包间人多,空调开得也不够足,她有些缺氧。一起搭晚班的同事姐姐道:“你去吧,把这些气球拿彩带固定起来就没什么事了。客人六点钟来,说要提前过来拍照呢,尽量不要打扰。倒水上菜的时候我再叫你。”

    “好。”她顺从地回应了一句,就出门去忙别的事。到六点半的时候对讲机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过来:“小姜,306,306包间人到了。306包间尽快上茶水。”

    306说了好几次。

    姜霰从二楼跑上去,到后厨去端沏好的茶。对讲机的声音还在催,她回了声“知道了”,一路小跑着,推开306的门。门打开她和坐在主位上的人对上眼神,怔住。然后桌上的人都看她,背对她的人也回头望。

    那里面的人包括程晃。

    包厢里突然一下很安静。主位上的郁馨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她惊讶地叫出声来,夸张得好像遇到失散多年的好姐妹似的:“呀!姜霰!你怎么在这里?”

    姜霰不回话,安静地走到上菜位,把茶水壶放在旋转餐桌上。旁边人在她来的时候屏住呼吸,但姜霰能感受到他们的眼神像雷达似的跟着她转。她不知道其他人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包括程晃,脑海里盘旋着刚才一进来的场景。郁馨穿着银白色吊带纱裙坐在主桌,包厢的水晶吊灯光线柔和,将她皮肤衬得雪白,身上的裙子细碎地闪着微芒。旁边是她曾经在国高或认识或面熟的几个女生,应该是和郁馨交好的朋友。她下午打的气球和亲手布置的瀑布玫瑰环簇在郁馨的身边。把这些鼓鼓囊囊的气球牢牢粘在光滑的玻璃窗上是一件难事。她踩着凳子撕下透明胶带一点点地加固,记不清多少次掉下来的气球打在自己脸上,手指间的胶水发黏,黏得她完事之后去洗手间洗了好几遍。而郁馨身后就是她一个字母挨着一个字母亲手粘上去的“Happy Birthday”图案,旁边是一个巨型的银色心形气球,映出大半张席面和席上的人,也映出站在门口的她。

    郁馨惊讶地道:“天啊,转走之后就没见过你了。好巧啊在这里碰到你!你是一直在这里上班吗?”

    她的话头没人接,一个坐在旁边的中短发女生先发话了,语气很爽利:“那都是熟人的话,要不坐下吃个饭?咱们都是同学嘛。”

    说这话的人正是冉聆。

    姜霰不认识冉聆,但国高就那几个班,人也不多,她对冉聆有点印象。貌似是和程晃一个班,是他们班班长来着还是什么。新生篮球赛的时候所有班级的球队几乎都只有男生,但美高班的球队有她在。他们听说了之后议论美高班是不是在玩英雄难过美人关的把戏,到真上场的时候一眼扫过去却没发现有女生,直到有人指出来,说那儿有个人,好像是个妹子。众人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冉聆。

    刚入学那会儿她头发像假小子,然后再也没剪过,现在的头发长度堪堪齐肩,外形上没以前那么难辨雌雄。姜霰对这个人的印象仅此而已。

    冉聆见她不回话,继续说:“这个桌上都是咱同学,一块儿给馨姐过生日呢。”

    郁馨看似热络地介绍:“是呀。这不绘绘、阿聪,都是熟人呀。还有几个其他班的同学你应该也认识,都是咱们隔壁班的。这是秦逍,这许汝之,章宜,程晃……”

    最后那个名字说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安静,郁馨意识到什么,看着程晃的脸色闭了嘴。他们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还有程晃追过姜霰这么一回事。在程晃三天两头把各种礼物往姜霰桌上摆的时候,郁馨还没要到程晃的联系方式。

    然后在他们看来,程晃坚持了一个学期无果。姜霰不知道为什么转学,从此在国高销声匿迹了一样。郁馨在那个寒假终于要到程晃的联系方式,托了好几个熟人组局叫他出来玩,三天两头地叫。那几个人跟程晃玩得挺熟的,经常一起出去上网,不好拂人面子,总会答应过来串个场。她也因此得到契机加上程晃的微信,东拉西扯地聊,把他的星座头像爱好研究个遍,挑几件拿得出手的礼物送过去。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又都停在程晃身上。

    姜霰看过去,他侧对着自己坐着,今天穿了件宽松的黑T。四个月不见,他的棱角更加分明,鼻梁挺,眼窝深,眉骨微微凸起,折叠成眼下的暗面。戴着鸭舌帽,姜霰也看不见他的眼神。在座的人只知道程晃追她追过一段时间的前尘往事,除了秦逍大概没有人知道他上半年的时候偷偷跑去找她多少次,那些发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后他气得发笑。他说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样,就这么想起来一次提一次,提一次又气自己一次,循环了四个月。

    程晃没给反应。坐他旁边的冉聆起身,脸上堆着笑:“不好意思啊姜霰,我们真的不知道你在这里上班。……嗯,那要不然这样,你要是想跟大家唠唠嗑的话你就随时过来,我们随时欢迎。好吗?”

    在她旁边的程晃听完这一席话后,终于站起来。身下的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然后他绕过半个桌子,朝姜霰走过去。

    秦逍担心地起身,喊人:“你干嘛去?程晃。”

    程晃长腿一跨,三两步离开席位:“你们先吃,不用管我。”

    语气比包厢里18度的空调冷。姜霰捏了捏手心,在郁馨半是嫉妒半是嘲讽的目光中,她像是被千万根针扎进身体的巫蛊小人,被钉在耻辱柱上,被他们打量、谈论和审判。

    从看到她进来,到饭桌上几人七嘴八舌地讲话,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自始至终。

    然后程晃走到她身边。

    终于惜字如金地吐出两个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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