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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底，秋老虎伴着新学期一起来。姜霰升高二，从二楼的高一教室搬到三楼。开学的第一个星期，她拿打暑假工多余的钱申请了校内住宿，剩下的钱存进新开户的银行。银行卡和手机她都妥善地放进宿舍里，从不带回家。住宿的事邱雪也没跟她闹，大概是觉得有所亏欠，但也没给她一分多余的钱。
新学期年级成绩末尾有不少人决定学艺术特长（毕竟二高教学质量不怎么样，但特长生教得还可以），而大多数特长生文化课都不是很行，于是学校拍板决定将特长生放到成绩还不错的普班培养，一来不打扰尖子生学习，二则也能提高他们的成绩。这些特长生大多数选了传统文科那几门课，于是就被编到了姜霰他们班。
姜霰和突然来班里的几位不速之客没什么太多交集。几个男生自成一派，整天躲在男厕里吞云吐雾，班主任也头疼。其中一个男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盯上她，说觉得她人不错，在班群里找到她，发来好几条验证消息。她看到了，没回。
这男生叫魏灏，学体育的特长生，个高腿长，长得算看得过去，脸上有几个明显的痘坑。魏灏在□□群里加她无果，某天在她从食堂出来后直接把她截在门口，质问：“为啥不通过我好友？”
靠近就是一股烟味，姜霰没来由地烦，皱了皱眉抛出一句：“我不用□□。”
魏灏仿佛是在等她这句似的，说：“那就微信吧。”掏出手机就要加她。
姜霰后退一步，仿佛两个人中间有一条无形的三八线。她往左走魏灏就往左堵住她，她往右走魏灏又往右，最后姜霰没辙，平静地说：“你有什么事？”
魏灏：“没什么事，就想认识一下。”
“你现在不是已经认识了吗？都是同学。”
魏灏勾起嘴角笑起来：“那不是还得深入交流一下吗。”
他说“深入交流”这几个字的时候表情很猥琐，姜霰翻了个白眼，懒得和他拉拉扯扯。她站在魏灏面前平静地说：“马上上晚自习，同学们都看着，你现在堵我等下我晚自习迟到，我就直接告诉老师是你不让我上晚自习的，你让不让开自己看着办。”
魏灏啧了一声，身体侧了侧，让出一条道来给她走。
他喊了句：“装货。”
姜霰听见了，头也不回，懒得理。
……
回班后她把这事告诉了许家晗。新学期搬了教室之后，班主任又重新对班级的座位进行了排布，许家晗的座位也进行了调整，这次不是她的前桌，而是同桌了。作为同桌的许家晗抄作业和跟她讲小话都方便了不少，当然对她的行程也了如指掌，譬如七点四十上晚自习，姜霰七点十分就会从食堂回来出现在座位上，而今天晚了十五分钟，她就推测她遇到了一些事。
姜霰一五一十地说，许家晗听完后，评：“他们天天和社会上的人混，私生活不干净的，你离他远点。”
“我没想理他。”
“就怕他缠上你。”许家晗说，“他又不是转来我们班才缠上你的。”
姜霰蹙眉：“什么意思？”
许家晗：“……你是真的不关心班里都发生了些啥事。”
据许家晗所说，班里有几个成绩吊车尾的女生，高一的时候和魏灏几个人玩得还挺要好，总是一起出去厮混。那会儿找那几个女生要姜霰联系方式的男生里也有魏灏这个人，只是她一直独来独往，没加几个班里的好友，那几个女生也许是和她不熟手没那么长，不敢擅作主张地把她的联系方式给出去。
但是魏灏一直记得她这个人的。直到现在转了班，还惦记着加她的联系方式，现在丝毫没觉得自讨没趣。
许家晗最后说：“你小心点，也别惹恼他，他社会上的朋友挺多的。”
姜霰点点头：“我知道。”
……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平静且没有波澜。姜霰自从住校之后生活就好像开了二倍速，浑然不觉地过去了一个月。
再一次接到邱雪的电话是九月的最后一个周末之前。刚上晚自习的时候班主任把她叫出去，将自己的手机递给她：“你妈妈的电话。”
姜霰接过来，道了句“谢谢老师”，将手机附在耳边。
邱雪的声音徐徐地传过来。
先是问她钱够不够花，然后问学习怎么样还跟不跟得上，接着问学校宿舍还住不住得习惯。够、跟得上、还好这几句答话在姜霰嘴里转了个来回，邱雪最后道：“我给你请了晚自习的假，回家一趟吧，我们一起吃个饭，马上就是你生日了。”
姜霰一愣。
时间过得这么快，她居然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
渺渺没出生的时候，姜平和邱雪是会给她过生日的。那个时候邱雪刚和姜平结婚不久，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姜平第一次给她过生日就在渝城数一数二的酒店订了一个顶层的会客厅，向来来往往的宾客介绍她是自己的女儿。姜霰第一次过那样的生日，戴水晶皇冠，穿漂亮的裙子，在摄影师的灯光和宾客的祝福下拍了写真。之后这些生日宴会的写真照片被洗成十二寸的挂墙相片，留在姜平和邱雪的卧室。
再然后渺渺邱雪怀了渺渺，邱雪孕期反应大，无暇顾及她的学习和生活，反倒是姜平和她的关系越来越近。之后的生日他们也会给她过，只是多数时候都是在家，或者是在饭店的包间里，姜霰在生日快乐的歌声中切蛋糕，第一块蛋糕永远都是给渺渺，然后是姜平、邱雪。
最后才是自己。
一年一年地不想过生日，今年还是在邱雪的央求下软了下来——大约也是因为有班主任在场，不好再和她吵起来。姜霰妥协：“嗯好……我现在收拾东西，你等我。”
隔天还要回来，她只带了几本作业走出去。邱雪就在校门口等她，穿了件碎花长裙子。这件裙子姜霰有印象，是她和姜平结婚那一年，姜平带她去商场里买的。姜平那会的事业稍微有点起色，赚了些钱，也给了邱雪不少。她那个时候最喜欢打扮，像少女似的。
姜霰走过去，叫人：“妈。”
邱雪笑了笑，牵她的手。姜霰抱着作业的手紧了紧，不动声色地避开。那一瞬间邱雪的脸上有些尴尬，还是强颜欢笑道：“你爸的车在前面，走吧。”
姜霰的脚步顿了一下。
“什么？”她语气冷漠地看向邱雪，“你没和我说。”
“你爸说上次生气打了你，怕你生气，不让我说他也来了。他今天也是想和你道歉——”邱雪拉住欲离开的她，“你做什么去？”
“我回学校。”
“不行！说好了要给你过生日。”
姜霰转过身，淡漠地看着她。
“妈。”她说，“你这样是在道德绑架我。我不想和他接触，不需要他道歉，他不要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就好了。”
“你不能这么绝情，他是你爸！”
“又不是亲的。”
邱雪听着她冷冷地吐出这句话，一怔。
不远处，姜平听着母女二人的对话，深吸一口气。
他走过来，主动拉开邱雪，面上挂着笑：“孩子不想来就不来了。”
“那不行！”邱雪挣开姜平，“什么都顺着她的意？她要住宿让她住了，家不回不管妹妹我也允许了，我自己苦点累点也就算了，想着能让她好好学习。——她就是这么跟自己的亲妈说话的？啊！？”声音越来越大，校门口的保安往这里看过来。
姜霰站远了一点，表情有点厌弃：“妈你别在这里喊。”
邱雪听到她这么说，委屈地哭起来：“你嫌我丢人？我是你妈，你亲爸死得早，也不看谁把你拉扯长大，我一个女人带着你我容易吗……”
“不容易。”姜霰打断她，妥协了，“就吃个饭，在家住一晚。明早我还要回学校住。”
姜平看她一眼，眼神很平静；“你和你妈在这等我，我去开车。”
姜霰默认。
两分钟后，一辆皓沙银色的大G开到面前。姜平缓缓降下车窗，招手，示意她们上来。
邱雪眼泪都没掉下来就被姜霰的妥协的话塞回去，此时也不委屈了，安静地爬上后座。姜霰跟着坐进去，关上厚重的车门。姜平换车换得频繁，自己也有几辆在地库里停着，这车她也见过，只不过姜平开惯的不是这辆。
车从二高的小巷驶出去，然后一路驶进城区。一路上姜平寡言少语，倒没怎么说话，但是他的反应，就像当初让她那么屈辱的人不是自己。姜霰垂头，看着自己的校裤发呆，耳边是渺渺奶声奶气的声音。小孩子对什么都充满好奇，一会说路灯上为什么挂着那样的红灯笼，一会说前面的车辆像甲壳虫，过了一会驶进隧道，忽然看不到路面上的高楼大厦，她说：“我们进黑洞啦！”
姜平和邱雪都被逗笑，姜霰也忍俊不禁。这个家曾经像温水煮青蛙一样把她淹没，一度让她觉得窒息和想逃离，可是偏偏只有在支离破碎、气数已尽的时候，一瞬间的“家”的感受又击中了她。
这才是最让人唏嘘的地方。
八月底，秋老虎伴着新学期一起来。姜霰升高二，从二楼的高一教室搬到三楼。开学的第一个星期，她拿打暑假工多余的钱申请了校内住宿，剩下的钱存进新开户的银行。银行卡和手机她都妥善地放进宿舍里，从不带回家。住宿的事邱雪也没跟她闹，大概是觉得有所亏欠，但也没给她一分多余的钱。
新学期年级成绩末尾有不少人决定学艺术特长（毕竟二高教学质量不怎么样，但特长生教得还可以），而大多数特长生文化课都不是很行，于是学校拍板决定将特长生放到成绩还不错的普班培养，一来不打扰尖子生学习，二则也能提高他们的成绩。这些特长生大多数选了传统文科那几门课，于是就被编到了姜霰他们班。
姜霰和突然来班里的几位不速之客没什么太多交集。几个男生自成一派，整天躲在男厕里吞云吐雾，班主任也头疼。其中一个男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盯上她，说觉得她人不错，在班群里找到她，发来好几条验证消息。她看到了，没回。
这男生叫魏灏，学体育的特长生，个高腿长，长得算看得过去，脸上有几个明显的痘坑。魏灏在□□群里加她无果，某天在她从食堂出来后直接把她截在门口，质问：“为啥不通过我好友？”
靠近就是一股烟味，姜霰没来由地烦，皱了皱眉抛出一句：“我不用□□。”
魏灏仿佛是在等她这句似的，说：“那就微信吧。”掏出手机就要加她。
姜霰后退一步，仿佛两个人中间有一条无形的三八线。她往左走魏灏就往左堵住她，她往右走魏灏又往右，最后姜霰没辙，平静地说：“你有什么事？”
魏灏：“没什么事，就想认识一下。”
“你现在不是已经认识了吗？都是同学。”
魏灏勾起嘴角笑起来：“那不是还得深入交流一下吗。”
他说“深入交流”这几个字的时候表情很猥琐，姜霰翻了个白眼，懒得和他拉拉扯扯。她站在魏灏面前平静地说：“马上上晚自习，同学们都看着，你现在堵我等下我晚自习迟到，我就直接告诉老师是你不让我上晚自习的，你让不让开自己看着办。”
魏灏啧了一声，身体侧了侧，让出一条道来给她走。
他喊了句：“装货。”
姜霰听见了，头也不回，懒得理。
……
回班后她把这事告诉了许家晗。新学期搬了教室之后，班主任又重新对班级的座位进行了排布，许家晗的座位也进行了调整，这次不是她的前桌，而是同桌了。作为同桌的许家晗抄作业和跟她讲小话都方便了不少，当然对她的行程也了如指掌，譬如七点四十上晚自习，姜霰七点十分就会从食堂回来出现在座位上，而今天晚了十五分钟，她就推测她遇到了一些事。
姜霰一五一十地说，许家晗听完后，评：“他们天天和社会上的人混，私生活不干净的，你离他远点。”
“我没想理他。”
“就怕他缠上你。”许家晗说，“他又不是转来我们班才缠上你的。”
姜霰蹙眉：“什么意思？”
许家晗：“……你是真的不关心班里都发生了些啥事。”
据许家晗所说，班里有几个成绩吊车尾的女生，高一的时候和魏灏几个人玩得还挺要好，总是一起出去厮混。那会儿找那几个女生要姜霰联系方式的男生里也有魏灏这个人，只是她一直独来独往，没加几个班里的好友，那几个女生也许是和她不熟手没那么长，不敢擅作主张地把她的联系方式给出去。
但是魏灏一直记得她这个人的。直到现在转了班，还惦记着加她的联系方式，现在丝毫没觉得自讨没趣。
许家晗最后说：“你小心点，也别惹恼他，他社会上的朋友挺多的。”
姜霰点点头：“我知道。”
……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平静且没有波澜。姜霰自从住校之后生活就好像开了二倍速，浑然不觉地过去了一个月。
再一次接到邱雪的电话是九月的最后一个周末之前。刚上晚自习的时候班主任把她叫出去，将自己的手机递给她：“你妈妈的电话。”
姜霰接过来，道了句“谢谢老师”，将手机附在耳边。
邱雪的声音徐徐地传过来。
先是问她钱够不够花，然后问学习怎么样还跟不跟得上，接着问学校宿舍还住不住得习惯。够、跟得上、还好这几句答话在姜霰嘴里转了个来回，邱雪最后道：“我给你请了晚自习的假，回家一趟吧，我们一起吃个饭，马上就是你生日了。”
姜霰一愣。
时间过得这么快，她居然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
渺渺没出生的时候，姜平和邱雪是会给她过生日的。那个时候邱雪刚和姜平结婚不久，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姜平第一次给她过生日就在渝城数一数二的酒店订了一个顶层的会客厅，向来来往往的宾客介绍她是自己的女儿。姜霰第一次过那样的生日，戴水晶皇冠，穿漂亮的裙子，在摄影师的灯光和宾客的祝福下拍了写真。之后这些生日宴会的写真照片被洗成十二寸的挂墙相片，留在姜平和邱雪的卧室。
再然后渺渺邱雪怀了渺渺，邱雪孕期反应大，无暇顾及她的学习和生活，反倒是姜平和她的关系越来越近。之后的生日他们也会给她过，只是多数时候都是在家，或者是在饭店的包间里，姜霰在生日快乐的歌声中切蛋糕，第一块蛋糕永远都是给渺渺，然后是姜平、邱雪。
最后才是自己。
一年一年地不想过生日，今年还是在邱雪的央求下软了下来——大约也是因为有班主任在场，不好再和她吵起来。姜霰妥协：“嗯好……我现在收拾东西，你等我。”
隔天还要回来，她只带了几本作业走出去。邱雪就在校门口等她，穿了件碎花长裙子。这件裙子姜霰有印象，是她和姜平结婚那一年，姜平带她去商场里买的。姜平那会的事业稍微有点起色，赚了些钱，也给了邱雪不少。她那个时候最喜欢打扮，像少女似的。
姜霰走过去，叫人：“妈。”
邱雪笑了笑，牵她的手。姜霰抱着作业的手紧了紧，不动声色地避开。那一瞬间邱雪的脸上有些尴尬，还是强颜欢笑道：“你爸的车在前面，走吧。”
姜霰的脚步顿了一下。
“什么？”她语气冷漠地看向邱雪，“你没和我说。”
“你爸说上次生气打了你，怕你生气，不让我说他也来了。他今天也是想和你道歉——”邱雪拉住欲离开的她，“你做什么去？”
“我回学校。”
“不行！说好了要给你过生日。”
姜霰转过身，淡漠地看着她。
“妈。”她说，“你这样是在道德绑架我。我不想和他接触，不需要他道歉，他不要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就好了。”
“你不能这么绝情，他是你爸！”
“又不是亲的。”
邱雪听着她冷冷地吐出这句话，一怔。
不远处，姜平听着母女二人的对话，深吸一口气。
他走过来，主动拉开邱雪，面上挂着笑：“孩子不想来就不来了。”
“那不行！”邱雪挣开姜平，“什么都顺着她的意？她要住宿让她住了，家不回不管妹妹我也允许了，我自己苦点累点也就算了，想着能让她好好学习。——她就是这么跟自己的亲妈说话的？啊！？”声音越来越大，校门口的保安往这里看过来。
姜霰站远了一点，表情有点厌弃：“妈你别在这里喊。”
邱雪听到她这么说，委屈地哭起来：“你嫌我丢人？我是你妈，你亲爸死得早，也不看谁把你拉扯长大，我一个女人带着你我容易吗……”
“不容易。”姜霰打断她，妥协了，“就吃个饭，在家住一晚。明早我还要回学校住。”
姜平看她一眼，眼神很平静；“你和你妈在这等我，我去开车。”
姜霰默认。
两分钟后，一辆皓沙银色的大G开到面前。姜平缓缓降下车窗，招手，示意她们上来。
邱雪眼泪都没掉下来就被姜霰的妥协的话塞回去，此时也不委屈了，安静地爬上后座。姜霰跟着坐进去，关上厚重的车门。姜平换车换得频繁，自己也有几辆在地库里停着，这车她也见过，只不过姜平开惯的不是这辆。
车从二高的小巷驶出去，然后一路驶进城区。一路上姜平寡言少语，倒没怎么说话，但是他的反应，就像当初让她那么屈辱的人不是自己。姜霰垂头，看着自己的校裤发呆，耳边是渺渺奶声奶气的声音。小孩子对什么都充满好奇，一会说路灯上为什么挂着那样的红灯笼，一会说前面的车辆像甲壳虫，过了一会驶进隧道，忽然看不到路面上的高楼大厦，她说：“我们进黑洞啦！”
姜平和邱雪都被逗笑，姜霰也忍俊不禁。这个家曾经像温水煮青蛙一样把她淹没，一度让她觉得窒息和想逃离，可是偏偏只有在支离破碎、气数已尽的时候，一瞬间的“家”的感受又击中了她。
这才是最让人唏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