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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日晚。本该是回校的时候,姜霰折了个弯,往程晃家的方向走。

    他之前提过一嘴自己家住哪,越玺湾一期,一公里之外是城市越湖公园。坐上计程车的时候又给程晃打了好几个电话,他没接。她着急得很,一直在发消息询问情况。计程车快到越玺湾的时候程晃终于回了个电话过来。他那边很安静,问:“你在哪?”

    “你家小区门口。”姜霰关上车门,“怎么回事?他怎么来了?”

    “那你怎么来了?”

    “我怕他找你麻烦。”

    “……”

    程晃最后道:“门口等我。”

    越玺湾门口100米的地方有家咖啡厅,程晃约她去了那里。他戴了顶黑色鸭舌帽,很简单的灰色连帽卫衣配黑色运动裤,穿得慵懒。到地方也不急,先点了两杯香草拿铁。店员上咖啡的时候走远他才说:“魏灏来讹人的。”

    姜霰看着杯子里的咖啡拉花,顿了一两秒:“我猜到了。……他怎么知道你家在哪?”

    “他说家里有关系,找人查的我地址。”

    程晃继续道:“……我当时打他,踩到他脚踝,导致他受伤了不能训练,影响体考,还给我看了医院诊断证明。然后他狮子大开口要钱,让我赔他精神损失费和医药费,杂七杂八加起来说了个十万的数。他说上不了大学就一直跟我闹,闹到人尽皆知,看我俩谁这辈子毁了。”

    姜霰惊呆了:“他疯了吧?要十万?怎么不去抢?”

    程晃冷笑:“我看他是根本没打算上大学。要是最后真没大学上,他就可以顺理成章赖我这,让我把这钱给他赔了。他确实是受伤了没错,但伤不至此。他说动用关系直到我赔为止,这事我还挺好奇,他到底有什么关系。”

    “……”

    先是魏灏走人,又是班主任生病,然后新的老师接替他们班。原班主任回来的概率近乎接近于零。

    所以冯老师有可能不是生病,而是被停职了。

    ——且,被停职的原因,大概率跟魏灏这件事有关。

    魏灏家里可能真的有点关系,而且关系还不小。这事要一直纠缠,最后程晃也得受影响。他那边不能不明不白地给钱,但魏灏肯定是会一直纠缠下去的。他宁肯不读书了都要拿到这笔赔偿,狠狠敲诈勒索程晃一笔,估计也是真的气面子里子都被程晃踩得粉碎,一点好都没落着。

    想到这她又开始责怪自己。

    程晃要不是替她出头,最后也不至于为自己和魏灏大打出手。现在局面不好收了,还得牵连他。

    姜霰知道对不起没用,但她除了对不起也说不了什么。

    她没遇上过类似的事,挺慌不择路的,尾音发颤,有点想哭:“……对不起。”

    “哎哟。”

    她一软下来程晃就心疼了,欠身过去,看她哭没哭:“你对不起什么?你又没错。”

    “我知道对不起没用。”姜霰抽了抽鼻子,“但是你现在面临这么大一个烂摊子,都是因为我。……实在不行我去告他,我也受伤了,让他赔。”

    “他这样明显是死咬住前途受影响这个事。”程晃道,“你不体考,受的是皮外伤,不会影响到高考。他就不一样了,体育生身体最金贵,受了伤不能训练,恢复不好就训练反倒会复发。他就咬定这件事,左右都得受影响。大不了我就赔钱,拿钱把他嘴堵上得了。就是这笔钱还真不是小数目,肯定得从我爸妈那边过。”

    手指点了点桌子,安慰她:“这事能解决,只是不从我这解决。他能动关系,这事就不全是小孩打打闹闹赔个罪的事了,你懂吧。”

    窗外天色暗下来。

    程晃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我送你回家吧。”

    ……

    接近立冬的那几天,渝城起了浓雾。靠江的这一带雾气缭绕,宛如仙境。月考才结束,姜霰在寒冷的清晨裹着毯子不愿起。七点钟,邱雪走进她的卧室拉开窗帘。熹微的晨光涌了进来,姜霰眯着眼钻进被窝:“干嘛?”

    邱雪在她的被子上虚拍了一下,打开窗户,薄雾与寒气闯进来。姜霰裹紧了被子叫她关窗,邱雪不应,扫了房间之后兀自把门关上。姜霰在听到“砰”地一声后继续睡过去。

    回笼觉还没睡多久,手机铃声又响起来。她从床头艰难地摸到手机,闭着眼睛接了:“喂?”

    “啊?你在睡呀。”对面是程晃的声音。

    姜霰忽然清醒了,握着听筒叫他:“程晃?”

    “嗯。”他应,“醒没?我在你家楼下,给你带了早点。”

    姜霰左手拿着电话,从床上翻起身,脑袋探出窗口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程晃果真在楼下,穿着件加拿大鹅,看上去百无聊赖。他抬起头,遥遥地和她对望,忽地笑了起来。姜霰隔着窗户喊:“干嘛啊?”

    程晃朝她招手:“快点,要坨了。”

    姜霰关上窗,拉上薄薄的窗帘去卫生间洗漱,裹上厚厚的棉服下楼。天已经足够冷了,路旁的银杏叶开始凋落。两人坐在石凳上吃早饭,程晃把碗往她那边推了推,下巴一抬:“喏,快吃,不然坨了。”

    她道谢,从程晃手里接过一次性筷子,拆开,搓了搓扎人的木刺,拌着面问他:“怎么想着今早来找我?”

    “跟你道个别。”程晃低头嗦面,“下个月有个冬令营,学校组织我们过去研学,然后那边学校不是有挺长的圣诞假吗,就顺便在那玩玩了,大概明年年初的时候回来吧。”

    “那你要走一个月啊。”

    “对啊,这不是怕你想我吗。”

    “嘴贫。”她说。

    石桌很矮,凳子也很矮。程晃整个人很大只地蜷在凳子上,长款羽绒服垂落在地。他耸着肩膀吹着热腾腾的面条,露出羽绒服里黑白相间的泼墨卫衣,没应她这句话。汤底喝完了他把装面的纸碗亮给她:“我都吃完了,你怎么感觉越吃越多?”

    姜霰在面里挑豌豆粒吃,道:“你小学生啊,这都要比。……我吃饱了。”

    “才吃几口你就饱了。”他收拾碗,把餐盒装进塑料袋。

    有一种很微妙的、离别的哀伤氛围蔓延开来。渝城的天总是灰白色,没几天阳光。程晃扔了垃圾又回到椅子上,掀了掀眼帘,看着她。

    “魏灏的事在解决了,但这事需要时间。我妈怀孕了,所以我先把这事跟我爸说了下。……主要是讲了讲前因后果。他们不会不明不白地赔钱,反正肯定会把这事弄得比较合理。你班主任,应该也确实被停职调任了,我估计是魏灏那边不想让班主任管这个事,毕竟你和他在一个班嘛,闹大了对班级对学校都不好,所以先暂时把她弄到了别处,人肯定没事,外人看也不过是一次人事调动而已。你别担心,肯定能解决好。”

    姜霰认真听着,最后如释重负地叹气:“……能解决就好。”

    “肯定能。”程晃认真地说,“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姜霰不明所以地抬头:“你说。”

    “不要觉得对我愧疚,不要说对不起,不要因为这个疏远我,不要动不动就拿我俩人生轨迹不同说事。”

    程晃的语气很较真。

    姜霰愣了下,错愕地点头。

    又补上一句:“……你说的这是四件事,不是一件。”

    “四舍五入懂不懂啊,舍一舍不就一件了吗。”

    “……”

    她安静地想了下,然后郑重点头。

    程晃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下意识地做出这个动作。他一愣,姜霰也呆住了。她没扎头发,顺从地披在耳后。发丝是柔软的,在他掌心挠着。楼道里年久失修的灯泡亮了起来,走廊传来闷闷的回音。程晃没来得及收手,转过头,看到姜霰的对门邻居裹着毯子下楼扔垃圾,新做的卷发被她随意地在头顶盘成一个丸子。

    姜霰喊人:“艳姨。”

    许艳看到她就打趣:“好有情调嘛,这么冷的天出来约会。”

    视线下移,落到姜霰的头顶,笑而不语。程晃的手像被玫瑰刺戳了一下似的,迅速地缩了回去。

    许艳一脸心照不宣地笑,摇摇头,把垃圾扔在了门口,扭着腰上楼。她一走,剩下两人的气氛也不尴不尬。姜霰沉默着理了理头发,程晃把手揣进衣兜。

    风吹过来,带着冷意。

    姜霰吸了吸鼻子:“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没?”

    “没了。”

    “那我上楼了。”

    “坐下聊会不行?”

    “我冷。”

    “那去别的地儿坐会。”

    程晃说风就是雨,打开app找附近的咖啡馆。姜霰就坐在对面,盯着他。树枝摇动,银杏叶扑簌簌地凋落,绕着圈地飘啊飘,有一片挂到程晃的刘海上。

    姜霰伸手去够。还没摸到,被程晃眼疾手快地擒住手腕。他警觉地问:“干嘛?”

    她在他戒备的目光中拿掉了刘海上的树叶,手指捏着叶把儿,在他面前转了转。

    “这个。”她说,“帮你拿掉了。”

    太阳正升起,天空洒下微弱的晨光,银杏叶在风中舞蹈。程晃盯着她看,睫毛很长,几缕头发垂在眉心,像春天开在路边毛茸茸的狗尾草。

    狗尾草厚穗上柔软的纤毛仿佛在她心里轻轻地挠了一下,不痛不痒。

    但弄得她心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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