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三月真好。
天放晴，玉兰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落成一地雪白。月末的时候出了月考成绩，姜霰进步喜人，从班级中游的位置往前进了十几个名次，有望在下个月进入六班。龙老师在成绩出来后叫了几个进步的学生去谈话，主要是深入分析一下成绩，讲一讲未来的学习规划。姜霰认真听着，跟着几个同学频频点头。
要走的时候龙老师叫住她：“姜霰，你留下。”
她站在办公桌边，文文静静的，像一株茉莉一样，温声细语地开口：“怎么了老师？”
龙老师调了下旋转椅，面对着她：“你月考的成绩还是不错的，继续保持啊。”
姜霰颔首：“谢谢老师。”
接手七班的时候这女孩成绩一直在中游，现在已经跻身前五。先前的班主任心软，被调职之前语重心长地跟他讲了挺多班级里的事，其中就有姜霰。说这女孩看着文质彬彬的，不爱说话，其实心里卯着一股劲儿。女孩家里没什么背景，有点困难，父母都不太管学习这块，胜在自己自觉，但也招人，男孩女孩总以为她好欺负。拜托他多照看一点。
沉默了会，龙老师和善地问她：“最近生活啊之类的，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困难？”
“没有。”
“助学金发得还按时吧？有困难就和老师说。”
姜霰点点头：“按时的。”
龙老师安静了下，道：“以你的成绩，我觉得去六班是一个非常合适的选择。六班的学习氛围更好，他们班班主任吴老师有很多年带班经验，可以说是化腐朽为神奇，从他们班出来的孩子都不会差。如果你去的话，我会和吴老师交接一下，在学业啊生活上，尽量请她多多关照。”
姜霰点点头，诚恳地开口：“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行了，差不多到饭点了，快吃饭去吧。”龙老师挥挥手，“快走快走，我也准备收拾东西吃饭了。”
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还不饿，月考刚结束，今天没有晚自习，晚上的时间是空的。姜霰准备回宿舍休息。许家晗考砸了，这次成绩在倒数几名，唉声叹气地收拾书包。姜霰看她心情低落，主动询问要不要一起去吃个便饭，许家晗拒绝了，生无可恋地摆摆手：“没胃口，不吃了。”
“好吧。”她没强求。
回宿舍的时候舍友都还没回来，那几个成绩挨着，追分很紧，所以排名也靠得特别近，但胜在特别努力，质量上不去就追求数量，刷的题和花在学习上的时间总是要比别人多一些。姜霰躺在床上，兀自打开一天没看的手机，程晃的消息跳出来。
问她这周末去不去自习室。
脑子里快速把周六日的事过了一遍，回了个字：【去。】
程晃大概是摸准了她什么时候看手机，消息总是在下午晚上这个时候来。晚自习结束后她总能收到程晃的消息，背单词打卡，让她帮忙挑鞋子和衣服，学校和家里的各种事。他话多，她话少，一来一回地应着，也能聊得投机。晚上作业写不完的时候她抱着书去宿舍那一层的自习室，和程晃连着电话听歌，共享歌单里他放了好几首喜欢的R&B，有天凌晨一起听歌显示已听1时16分18秒的时候，程晃在那边彻底地睡着了。姜霰转着笔杆，在自习室炽亮的灯光下对着数学卷上的立体几何发呆，程晃在那边呼吸匀停，她叫了两声，他没反应，她就静静地听着那边的声音，忽然觉得可以和程晃一直这样很久很久。
……
程晃那边也忙起来了。
高二下的TOEFL和文书都要着手开始准备，同时还有一些需要考核的必修选修。这些课虽然不难，但是程晃之前确实挺混日子的，根本没怎么好好听，捡起来也是费时间的一件事。程晃一沾书本就困，说自己真是不想上这个破学了，不如去打两场球。姜霰就在旁边静静坐着，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声。
她在旁边学，程晃没一会也收心了，轻咳一声，跟下了特别大决心似的翻开书本。看两页睡两分钟，但好歹能在脑子里灌进去点东西。
四月初的时候程晃家里有个喜事——新添了一位家庭成员。他妈妈生了，母子平安。程晃在看到婴儿床的时候颇为嫌弃地撇嘴：“怎么是个带把儿的？”
他爸笑骂：“还给你挑上了！”
程晃把这事跟姜霰提了一嘴。
那会俩人刚从自习室出来，天气慢慢热起来了，程晃穿得厚，在正午的日光下走着，出了一身薄汗，他忽然特别想吃冰。气温一上来阿婆的冰沙店就会供应红糖凉糕，程晃好久没见这东西了，要了两碗，当作他和姜霰的餐前甜点。他给姜霰描述弟弟的小手小脚，刚生下来的时候丑丑的皱皱巴巴的。姜霰笑了起来：“小孩子都这样的呀。”
程晃皱眉：“你妹也这样？”
“……是的吧。”她若有所思地说，“我都忘了。”
是这样。已经很久没回家了，她根本就不知道家人都长什么样子了。
邱雪现在应该带着渺渺搬家了，回到姜平身边了吧。
姜霰抿了抿唇，心事重重地吃下凉糕。
这一个月好像与过去划了一条楚河汉界，她摆脱掉所有想要离开的事物。文宁和魏灏没有再找上来，姜平和邱雪没有打扰自己。成绩是青云直上的，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近，虽然很多事情还像以前那样，比如她依然不喜欢与人交往，比如她还是一分钱掰成两半花，但心里似乎卸下了千斤的重量。
而程晃一直在她身边。
红糖凉糕吃到一半，姜霰把勺子放在碗里，看着他。
那种莫名的、很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就是和程晃会走很久的感觉。她设下的防线被程晃一点一点地瓦解掉了。之前那些防备、跟他划清的界限、冷处理和沉默不知道在哪一天烟消云散。许艳之前说她离开家会很孤独没有人管的，她说一个人也挺好的。是挺好的。她是个挺矛盾的人，但是如果非要在这个世界上找出一个人来，这个人可以容纳得下她所有的纠结和踟蹰，可以认真听她讲十几年来她经历的所有有聊和无聊的事。她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这个人只能是程晃。
他们也聊过未来，那会都是程晃说，她听。程晃未来的路比她清晰多了。姜霰其实挺羡慕这一点的，在程晃的身边总是站着很多人，亲人，朋友，不管是不是真的为了他好，至少每个人都陪着他摹画以后。单打独斗也不是不好，就是有时候是觉得有点没谱。
“你咋不吃？剩这么多。”思绪被程晃打断了。
姜霰笑了笑：“我不饿。而且等会儿不是还要吃饭吗。”
“小鸟胃。”程晃长腿一跨，越过板凳，到前台付钱。
微信支付的提示音响起，他收了手机，过来的时候顺便把她的包也拎起来了，偏了偏头：“走吧？”
“走吧。”
外面阳光正好，暖起来了。
程晃低头，打开歌单。摘下一边耳机，递给她：“听吗？”
她接过来，塞进耳朵。
他又在共享歌单里面加了几首歌进去，知道她不喜欢听吵的，没放自己喜欢的摇滚，在R&B和民谣里面选。姜霰是越听越精神的那种，程晃听这种安静的歌会昏昏欲睡，于是果不其然困了，侧过头去，打了个哈欠，说自己想睡午觉。
姜霰就是在这个时候停下来，看着他，面容恬静：“程晃，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你以后想做什么？”
她问得还挺认真的。
程晃不太懂她指的是什么事，但看她严肃，把耳机里的歌给停了，问：“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
问出这句话没头没尾的，姜霰自己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笑了笑：“……我，就是想不太出来，自己以后会做什么，或者想做什么。”
“这事变数那么大，谁能想出来啊。”程晃说，“你今天想当老师，明天没准就想当医生，后天又想在家躺着。……人嘛不要想那么长远的事，管好当下就好了呀！你没办法想象自己以后开不开心，但是至少可以管到自己现在的心情。只要现在，这一秒，你是开心的，那就好了。”
“……你说得对。”
程晃滞了下：“咋了？”
每次她说这些话必定是心里又想什么事了，他有点应激，扳过她的肩膀，认真地道：“你有事就跟我说，别自己又偷偷琢磨去了。咱俩不是情侣现在好歹也算朋友了吧！你别啥事都往自己心里藏……”
姜霰看着他笑了起来，摇头：“真没事啦。”
她在程晃疑惑的眼神中温柔地开口：“我只是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我们管不到那些太久远的事情。我在想，如果以后还能有机会像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程晃盯着她：“现在哪样？”
“就是——”
她想了想，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就是在一起散步，什么烦心事都不想，只管这一秒开不开心。”
“那这一秒你开心吗？”
“开心。”
姜霰看着他，柔柔地笑了下：“和你在一起，很开心。”
三月真好。
天放晴，玉兰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落成一地雪白。月末的时候出了月考成绩，姜霰进步喜人，从班级中游的位置往前进了十几个名次，有望在下个月进入六班。龙老师在成绩出来后叫了几个进步的学生去谈话，主要是深入分析一下成绩，讲一讲未来的学习规划。姜霰认真听着，跟着几个同学频频点头。
要走的时候龙老师叫住她：“姜霰，你留下。”
她站在办公桌边，文文静静的，像一株茉莉一样，温声细语地开口：“怎么了老师？”
龙老师调了下旋转椅，面对着她：“你月考的成绩还是不错的，继续保持啊。”
姜霰颔首：“谢谢老师。”
接手七班的时候这女孩成绩一直在中游，现在已经跻身前五。先前的班主任心软，被调职之前语重心长地跟他讲了挺多班级里的事，其中就有姜霰。说这女孩看着文质彬彬的，不爱说话，其实心里卯着一股劲儿。女孩家里没什么背景，有点困难，父母都不太管学习这块，胜在自己自觉，但也招人，男孩女孩总以为她好欺负。拜托他多照看一点。
沉默了会，龙老师和善地问她：“最近生活啊之类的，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困难？”
“没有。”
“助学金发得还按时吧？有困难就和老师说。”
姜霰点点头：“按时的。”
龙老师安静了下，道：“以你的成绩，我觉得去六班是一个非常合适的选择。六班的学习氛围更好，他们班班主任吴老师有很多年带班经验，可以说是化腐朽为神奇，从他们班出来的孩子都不会差。如果你去的话，我会和吴老师交接一下，在学业啊生活上，尽量请她多多关照。”
姜霰点点头，诚恳地开口：“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行了，差不多到饭点了，快吃饭去吧。”龙老师挥挥手，“快走快走，我也准备收拾东西吃饭了。”
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还不饿，月考刚结束，今天没有晚自习，晚上的时间是空的。姜霰准备回宿舍休息。许家晗考砸了，这次成绩在倒数几名，唉声叹气地收拾书包。姜霰看她心情低落，主动询问要不要一起去吃个便饭，许家晗拒绝了，生无可恋地摆摆手：“没胃口，不吃了。”
“好吧。”她没强求。
回宿舍的时候舍友都还没回来，那几个成绩挨着，追分很紧，所以排名也靠得特别近，但胜在特别努力，质量上不去就追求数量，刷的题和花在学习上的时间总是要比别人多一些。姜霰躺在床上，兀自打开一天没看的手机，程晃的消息跳出来。
问她这周末去不去自习室。
脑子里快速把周六日的事过了一遍，回了个字：【去。】
程晃大概是摸准了她什么时候看手机，消息总是在下午晚上这个时候来。晚自习结束后她总能收到程晃的消息，背单词打卡，让她帮忙挑鞋子和衣服，学校和家里的各种事。他话多，她话少，一来一回地应着，也能聊得投机。晚上作业写不完的时候她抱着书去宿舍那一层的自习室，和程晃连着电话听歌，共享歌单里他放了好几首喜欢的R&B，有天凌晨一起听歌显示已听1时16分18秒的时候，程晃在那边彻底地睡着了。姜霰转着笔杆，在自习室炽亮的灯光下对着数学卷上的立体几何发呆，程晃在那边呼吸匀停，她叫了两声，他没反应，她就静静地听着那边的声音，忽然觉得可以和程晃一直这样很久很久。
……
程晃那边也忙起来了。
高二下的TOEFL和文书都要着手开始准备，同时还有一些需要考核的必修选修。这些课虽然不难，但是程晃之前确实挺混日子的，根本没怎么好好听，捡起来也是费时间的一件事。程晃一沾书本就困，说自己真是不想上这个破学了，不如去打两场球。姜霰就在旁边静静坐着，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声。
她在旁边学，程晃没一会也收心了，轻咳一声，跟下了特别大决心似的翻开书本。看两页睡两分钟，但好歹能在脑子里灌进去点东西。
四月初的时候程晃家里有个喜事——新添了一位家庭成员。他妈妈生了，母子平安。程晃在看到婴儿床的时候颇为嫌弃地撇嘴：“怎么是个带把儿的？”
他爸笑骂：“还给你挑上了！”
程晃把这事跟姜霰提了一嘴。
那会俩人刚从自习室出来，天气慢慢热起来了，程晃穿得厚，在正午的日光下走着，出了一身薄汗，他忽然特别想吃冰。气温一上来阿婆的冰沙店就会供应红糖凉糕，程晃好久没见这东西了，要了两碗，当作他和姜霰的餐前甜点。他给姜霰描述弟弟的小手小脚，刚生下来的时候丑丑的皱皱巴巴的。姜霰笑了起来：“小孩子都这样的呀。”
程晃皱眉：“你妹也这样？”
“……是的吧。”她若有所思地说，“我都忘了。”
是这样。已经很久没回家了，她根本就不知道家人都长什么样子了。
邱雪现在应该带着渺渺搬家了，回到姜平身边了吧。
姜霰抿了抿唇，心事重重地吃下凉糕。
这一个月好像与过去划了一条楚河汉界，她摆脱掉所有想要离开的事物。文宁和魏灏没有再找上来，姜平和邱雪没有打扰自己。成绩是青云直上的，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近，虽然很多事情还像以前那样，比如她依然不喜欢与人交往，比如她还是一分钱掰成两半花，但心里似乎卸下了千斤的重量。
而程晃一直在她身边。
红糖凉糕吃到一半，姜霰把勺子放在碗里，看着他。
那种莫名的、很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就是和程晃会走很久的感觉。她设下的防线被程晃一点一点地瓦解掉了。之前那些防备、跟他划清的界限、冷处理和沉默不知道在哪一天烟消云散。许艳之前说她离开家会很孤独没有人管的，她说一个人也挺好的。是挺好的。她是个挺矛盾的人，但是如果非要在这个世界上找出一个人来，这个人可以容纳得下她所有的纠结和踟蹰，可以认真听她讲十几年来她经历的所有有聊和无聊的事。她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这个人只能是程晃。
他们也聊过未来，那会都是程晃说，她听。程晃未来的路比她清晰多了。姜霰其实挺羡慕这一点的，在程晃的身边总是站着很多人，亲人，朋友，不管是不是真的为了他好，至少每个人都陪着他摹画以后。单打独斗也不是不好，就是有时候是觉得有点没谱。
“你咋不吃？剩这么多。”思绪被程晃打断了。
姜霰笑了笑：“我不饿。而且等会儿不是还要吃饭吗。”
“小鸟胃。”程晃长腿一跨，越过板凳，到前台付钱。
微信支付的提示音响起，他收了手机，过来的时候顺便把她的包也拎起来了，偏了偏头：“走吧？”
“走吧。”
外面阳光正好，暖起来了。
程晃低头，打开歌单。摘下一边耳机，递给她：“听吗？”
她接过来，塞进耳朵。
他又在共享歌单里面加了几首歌进去，知道她不喜欢听吵的，没放自己喜欢的摇滚，在R&B和民谣里面选。姜霰是越听越精神的那种，程晃听这种安静的歌会昏昏欲睡，于是果不其然困了，侧过头去，打了个哈欠，说自己想睡午觉。
姜霰就是在这个时候停下来，看着他，面容恬静：“程晃，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你以后想做什么？”
她问得还挺认真的。
程晃不太懂她指的是什么事，但看她严肃，把耳机里的歌给停了，问：“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
问出这句话没头没尾的，姜霰自己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笑了笑：“……我，就是想不太出来，自己以后会做什么，或者想做什么。”
“这事变数那么大，谁能想出来啊。”程晃说，“你今天想当老师，明天没准就想当医生，后天又想在家躺着。……人嘛不要想那么长远的事，管好当下就好了呀！你没办法想象自己以后开不开心，但是至少可以管到自己现在的心情。只要现在，这一秒，你是开心的，那就好了。”
“……你说得对。”
程晃滞了下：“咋了？”
每次她说这些话必定是心里又想什么事了，他有点应激，扳过她的肩膀，认真地道：“你有事就跟我说，别自己又偷偷琢磨去了。咱俩不是情侣现在好歹也算朋友了吧！你别啥事都往自己心里藏……”
姜霰看着他笑了起来，摇头：“真没事啦。”
她在程晃疑惑的眼神中温柔地开口：“我只是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我们管不到那些太久远的事情。我在想，如果以后还能有机会像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程晃盯着她：“现在哪样？”
“就是——”
她想了想，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就是在一起散步，什么烦心事都不想，只管这一秒开不开心。”
“那这一秒你开心吗？”
“开心。”
姜霰看着他，柔柔地笑了下：“和你在一起，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