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的喝彩声中,牡丹莲步轻移,隔着纱帘酥软行礼笑道:“诸位郎君只看我一人跳舞岂不无趣,可也要看看牡丹的其他姐妹们。”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刘郎君又往台上扔了一锭更大的金块。

    牡丹拾了金块,娇笑一声,拍拍手,琴音铮铮,一阵激昂的鼓声骤然响起,薄纱被迅速拉下。

    随后其余娘子伴着奏点仿若从瑶台上蹁跹降临,倒真如花神一般。

    阿史那媗不会跳舞,只能跟在前面娘子的身后照猫画虎地舞动着身姿。

    几位舞娘个个眼波流转,不经意间与台下小厮对视,小厮便害羞地慌忙低下头。

    台上金元宝,珍珠项链渐渐要堆积如山,台下掌声不断。一曲终了,众人似还在沉浸其中,将手中花牌投给各自心仪的小娘子。

    牡丹香汗淋漓,微喘气道:“多谢郎君们的打赏,牡丹感激不尽。我们姐妹几个原是北曲‘锦绣楼’的,却被东家苛刻,食不果腹,多亏妈妈怜惜,才将我们收留至此。”

    台下众人听闻,纷纷唏嘘不已。

    却听此时台下有道清冷的男声传来,“‘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十二花中某最钟意的还是芙蓉的清新淡雅,可这扮芙蓉仙的小娘子怎生得浓眉大眼,与这芙蓉着实不相配,是故某也不知这花牌该不该当投。”

    是他!

    阿史那媗骤然抬起眼眸,只见崔珩手中握有一柄折扇,缓缓扇动。

    “诸位娘子的舞姿翩若惊鸿,可某见芙蓉娘子似是不精舞术,跟着其他娘子跳舞岂不是屈才了。不知娘子还会什么其他才艺,不若让我们开开眼见识一下?”

    台下众人纷纷表示赞同,阿史那媗正不知如何应对时,醉春阁的大门突然被一大力撞开,冷风裹挟着一众人冲进来,刺眼的阳光射入阁内。

    “京兆府查案,全都别给我乱动!”官衙举着鱼符高声喊道,其身后官兵四散开来,去往后院搜查。

    老鸨焦急唤道:“后院都是娘子的闺房,岂能乱闯!”说着就要去拦官兵。

    官衙自鞘中出剑,横在老鸨脖前,她一旦再前进一步,便会划破脖颈丧命,老鸨当场被吓得直接昏晕过去。

    阁内一片哗然,宾客们面面相觑。

    “你们给我过来!”官衙指着阿史那媗几人。

    阿史那媗秀眉轻拧,知道他们是来寻自己的,暗自计划着对策。随后她将目光放到崔珩身上,他仍坐着沏茶,静看这里的闹剧。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了……

    “郎君,奴家好生怕这些官兵,您可要保护奴家。”阿史那媗提裙朝崔珩跑去,声音娇柔。

    崔珩放下茶盏,看着靠在他身上的阿史那媗,眉梢轻轻一扬。

    “崔少卿不就想将我抓走吗?”阿史那媗贴在崔珩耳旁轻声说道。

    她如今没有户籍,绝不能让官衙带她到京兆府,倒不如同崔珩一道,或许还能解释清楚。

    “放肆!”子言上前要将阿史那媗拉起。

    崔珩伸手阻拦子言,对她轻轻一笑,那双桃花眼此刻笑起时委实风流多情,阿史那媗也不禁愣住。

    随后阿史那媗感到一股重力将推倒在地,只见崔珩拍拍袍衫站起身,从地上将她拽起,与先前的温柔判若两人。

    “啊!”阿史那媗手腕红肿,被崔珩紧紧攥着。

    “不必查了,你们所寻之人可是她?”崔珩拉着阿史那媗到官衙面前,将她的珠帘扯下。

    “是她,把她交给我们罢。”官衙说着就要去拉阿史那媗。

    崔珩先一步将阿史那媗向后拉去,挡在她身前,自蹀躞带上取下鱼符,“某为大理寺少卿崔珩,画像是我们贴出去的,理当由我们大理寺审问,就不劳烦卢府尹了。”

    “这……”官衙默了声,他接到的指令是将阿史那媗屈打成招,直接结案,京兆府再添业绩,谁知会突然冒出一个大理寺少卿。

    “怎么?卢府尹不同意?”

    “不,不是。”官衙叉手行礼,面色不好道:“属下需向卢府尹复命,先行告退。”

    崔珩颔首,甩开阿史那媗的手,“押至大理寺。”随后转身走出醉春阁。

    阿史那媗揉着被崔珩弄红的手腕,心中腹诽。

    子言带着几人将阿史那媗押起,却被她躲开,她的手再被这样扭下去,怕是就要废了。

    “不必押着我,我跟着你们走就是。”

    子言讥笑一声:“媗娘还真是不够消停啊,这才刚来长安多久,我们就又相遇了。”

    “此事我自会解释清楚。”

    “媗娘自是口齿伶俐,不用我们操心。你利用我们摆脱京兆府的人,殊不知我家郎君最讨厌同女子亲近和被人利用,我劝娘子待会儿说话还是小心些。”

    *

    “跪下!”子言厉声喝道。

    阿史那媗顿了片刻,却也是依言跪下。实在是她长这么大有谁敢让她下跪,如今倒是说跪就跪。

    “李媗,你可知罪?”

    阿史那媗抬起头,直视崔珩的眼睛说道:“媗娘何罪之有,还请少卿告知。”

    崔珩挥手向子言示意,轻抿口茶。

    子言说道:“昨日酉时,你可是去了一家酒肆?”

    “是,有何问题?”

    “其间你同一位身材浮肿,满身酒气之人打斗,可有此事?”

    阿史那媗细细回忆,那日她饮酒过多,虽记不得旁的事,但这件还是记得的。她道为何都抓她,原是因为这事。

    “确有此事,但我虽与他起了争斗,却也是他先轻薄于我,何况我未致他重伤,不过是扭了他手腕,不出三日便会痊愈。”

    “他死了。”崔珩放下茶盏,淡淡说道。

    阿史那媗心中一惊,忙道:“不是我,我自伤了他的手腕便离开酒肆了,我离开时他可还活着。”

    “郎君,这是仵作的验尸报告。”两人谈话间,有人将报告呈给崔珩。

    崔珩放下报告,沉声道:“你是这几日唯一一个与张大起冲突的人,所以你才被视作嫌犯,将你的画像贴在坊市。”

    “但经仵作验明,死者张大右手手腕处确有扭伤痕迹,却未伤及骨头,也未致其死亡。不过按我朝律法,你也该挨四十大板,以示惩戒。”

    阿史那媗心下一沉,点头又看向崔珩,“此事是我鲁莽,但我若不出手,他日不定还会有其他女娘同我一般被他轻薄,我认罪却不认错。”

    崔珩默了默,沉吟片刻道:“你同芙蓉是什么关系?”

    “我不认识芙蓉,我只是为了躲避官兵,才翻进了醉春阁,却被那老鸨强行拉进去。牡丹看芙蓉不在,就让我去顶替她。”

    “那真正的芙蓉去了哪?”崔珩问道。

    “我也不知。”

    “根据张大邻里供述,他先前常到平康坊北曲的锦绣楼作客,找的最多的就是这名唤芙蓉的女子。只是如今芙蓉不在醉春阁,线索就又断了。”崔珩微微皱眉,似在思索什么。

    “子言,传令下去,命人去醉春阁绘制出芙蓉的画像。多派些人,尽快找到她。”

    子言领命而去,脚步匆匆。

    崔珩看向堂下的阿史那媗,说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领了板子便走吧。”

    阿史那媗听罢崔珩的话,未有动作,低头沉思片刻后叉手道:“媗娘有个不情之请。”

    “不想挨板子?”

    阿史那媗摇头,“不,做错事该当受罚。只是我不想就这样白白地当了一天的嫌犯,还险些丢了条命。还请少卿给媗娘一次机会,让媗娘自己证实自己清白。”

    崔珩微微一怔,“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给你这个机会,你次次落入我手,既想摆脱我又为何如今自投罗网?”

    “媗娘知道少卿不是那般人,张大乃下流之辈,吃喝嫖赌样样不落。便是这样的人,少卿也没有轻易断案,可见您是真心要寻真相。”

    “不必恭维我,这其他三点倒好说,你是怎么知道他沾赌的?”崔珩有些兴趣地看着堂下的阿史那媗。

    “那日在酒肆,他双眼无神,眼内布满血丝,可见他作息不规律。双手骨节突兀,且只在指头上布满手茧,指甲内填满黑色污垢。而他醉酒时言语间不时冒出几句赌坊的黑话,更加证实了他沾染赌博的事实。”

    “想不到你醉酒时还有这般注意力。”崔珩微微夸道。

    阿史那媗只是笑笑不语。

    “可即便这样又能说明什么呢?”

    “少卿不妨多留意留意张大的家人,若张大欠了赌钱,他们定会去找张大家人,或许还能从他们口中得知更多信息。”

    而这时有名衙差走进来附在崔珩耳边低语几句,崔珩马上起身走出大理寺。又回头看了眼阿史那媗,对旁边的衙差说道:“牵两匹马来。”

    阿史那媗笑着上前作揖谢道:“少卿这般可是同意了?”

    在阿史那媗分析此事之前,崔珩便已摸清张大的社会关系,在他家附近安插眼线,留意状况。

    阿史那媗既能与他想到一处,可见她本身的心细且擅长推理,不如留她在旁协助试试,或许能早日破案。

    “过会儿免不了要同张大的妻子郝氏说话,这女子之间还是你们能聊的来。”

    兵吏将马牵来,崔珩快步登上马鞍在长街上疾跑,也未等阿史那媗。

    阿史那媗见状赶忙翻身上马,催马追了上去。

    二人一路疾驰,不久便至城西的一处偏僻小巷里。天色渐暗,四周邻坊都已掌灯,唯独巷间最里的那家还未有动作。

    阿史那媗随崔珩往巷间深处骑去,只见未掌灯的那家,宅子略显破旧,门前人影攒动,不时传来叫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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