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平静而祥和的一天,至少表面看上去是平静祥和的。

    但其实每个人都能看出黛可妮斯的心不在焉。这当然不是说她在餐厅的工作中搞糟了什么,即便心思已经云游天外,她依旧可以凭借多年的经验和惯性完成工作。

    只是那双眼睛出卖了她,并非如同以往那般灵动,焦点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要说她之前顶多有点趾高气扬,现在则是彻底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了。字面意义上的。

    “三号桌多加了两瓶啤酒。”

    她匆匆在台账上记上一笔,便钻进吧台去摸酒瓶,转过身时余光扫到身前有个人影,连个眼神都没施舍,嘴上说着“借过”便翩翩错开。

    被错开的人影顿时浑身僵硬,澎湃激昂的求婚词刚说了一半就梗在咽喉,吞也吞不下去,吐也吐不出来。

    汤姆大叔笑得很大声:“小黛可的拒绝技术又精进了。”周围的看客也是哄堂大笑,整个餐厅嘘声一片。

    将啤酒送至三号桌,黛可妮斯才留意到周身的不对劲,待她看清人群中央那个满脸尴尬的求婚者后,缓缓皱起眉毛。

    那个因满屋嘘声而浑身颤抖的求婚者,见到她的视线终于落在自己身上,像是得到一线生机般,希冀地挺起胸脯,手中的钻戒再度高高举起。

    “黛可小姐,请你嫁……”

    “不是,说真的,”黛可妮斯打断他,“随地求婚真的很碍事诶,你太占地了。而且话说回来,你又是哪号人啊,向陌生人求婚到底是哪里的奇怪风俗啊?”

    人群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半响不知是谁的嗓子里挤出一声变调的细长笑气,大家一齐笑起来,顺便“好心地”将那个彻底石化的求婚者推出餐厅大门。

    看完眼前的闹剧,佩鲁抬手擦掉眼角笑出的泪花,将遗憾的视线移回到同桌的加卡身上。

    这段时间,他已经被迫无数次光临这家餐厅了,要说原因的话,完全是为了劝阻加卡。

    不对,真要论起来的话,这一切都是护卫队长伊卡莱姆大人的错才是。队长大人与其妻子琴瑟和鸣,婚后生活可谓说是幸福至极,整个王国护卫队的光棍们都几乎要被他们的恩爱秀瞎眼了。

    “能够寻得一心人成家立业,真是幸事啊。”就连国王大人也是如此评论,甚至开始督促其他光棍们抓紧时间找对象。

    最开始佩鲁对此只是一笑了之,直到有一次,国王大人带着年幼的薇薇公主微服私访,路过「饱餐一顿」,意外地撞见了黛可妮斯怒怼加卡的场景。

    国王大人回宫后,便煞有介事地宣来加卡,鬼鬼祟祟地问他:“没想到你小子居然能将如此美女追到手,虽说性格看上去泼辣了一些,不过男人吃点苦头也是应该的——所以你们什么时候结婚?我得看看你的婚假该怎么批。”

    加卡一听头都炸了,忙拍着胸膛矢口否认。

    “瞧你,还是太年轻,说两句就害羞。”国王大人又满脸畅想道:“啊,要是能被那样的美女臭骂几句,让我一天不吃饭都行……你这个臭小子别不知好歹了!”

    “确实如此。”八卦只听了半耳朵的护卫队长伊卡莱姆大人,也忙不迭地加入了讨论,“女性就是这样的啦,越是说教你越是在乎呢!啊,说起来,我妻子之前就是……”顺便开始新一轮的秀恩爱。

    加卡满头大汗地越描越黑,听见身边佩鲁的憋笑声才回过神,恶狠狠地扭头瞪佩鲁,怨怼他方才不替自己解释。

    不过依佩鲁来看,加卡也算不上清白就是了——要不然他总去那家餐厅作什么?明知会被鄙视会被嘲弄,还是气鼓鼓地进门进去,最后又气鼓鼓地踹门出来,难道就是为了找虐?

    结果护卫队长那句「越是说教越是在乎」的话反而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本就心烦意乱的加卡像是被这句话穿心而过,从而整天疑神疑鬼地猜测:“那个疯女人不会是喜欢我吧?不然她为什么总是那么针对我?我该怎么办,要拒绝她吗……”

    为了检验这个猜想的正确性,加卡光临「饱餐一顿」餐厅的次数越来越多,找个角落的桌子便阴沉着坐半天,一边吃饭一边暗中计数又有多少人被疯女人拒绝了。

    “这些家伙都是脑子出问题了吗?那个神经兮兮的疯女人到底有哪里值得喜欢的,不就是脸蛋长得好看吗?不就是眼睛会发光吗?不就是头发飘逸一些吗……”

    佩鲁听着同伴的吐槽,心想你再说下去就要从头到脚夸个遍了,终于还是不忍心地拍了拍加卡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别胡思乱想了,黛可小姐不可能会喜欢你的。”太阳神在上,他可是真心实意地祈求好兄弟加卡,不要一头热血地冲上去表白啊。

    而加卡似乎已经有些钻牛角尖了,他闻言甚至冷哼一声:“那岂不是更好!被那种女人喜欢上才是惹了大麻烦,依我看,只有看不清她恶劣本质的蠢货才会向她求婚……”

    “是吗?”不咸不淡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我也觉得他们都是一群蠢货呢。”

    佩鲁被杯中饮料呛了嗓子,大声咳了几下。加卡疑惑地回头,视线与黛可妮斯交汇的一瞬间,立时整个人瘪下去。

    “所以你这烦人精为什么又跑来了,我上次不是说过了吗?”刚从隔壁餐桌上收掉的餐刀,在黛可妮斯手中转了一圈,咻地扎在加卡面前的桌子上。

    “难道健忘也是你的绝佳优点?我说过的吧,再敢来就往你的饭菜里放一整瓶辣椒……”说着她已经拿起调味瓶,手腕子一转便拧开了瓶盖,眼看着便要履行她的诺言。

    当然她不会真的做出这种浪费食物的行径,更别说主厨大人虎视眈眈的目光还如芒在背,不过这已经足以让加卡拍案而起,一把夺过餐盘,沿着墙根逃离开她的魔爪。

    只留佩鲁还在桌前,尴尬地寒暄:“又见面了,黛可小姐,你看上去还是那么有精神。”

    “如果没有那些只会惹乱子的家伙出现,我的精神会更好,尤其是指你的加卡同伴。”黛可妮斯丝毫不领情。

    佩鲁剧烈咳嗽。

    “啊,不过我们还是欢迎你的,佩鲁弟弟,毕竟你每次都吃的很多。”

    这下佩鲁开始真心实意地咳嗽了。他哪里吃得多了?

    “为什么那些烦人的家伙总会一个又一个地冒出来?”黛可妮斯神情阴郁,语气中是无尽的嫌恶,“……简直就像是啃食木板的蛀虫一般,杀也杀不干净,不断伸出他们恶心的触须,在黑暗的角落里爬行,不知何时便又冒出来……”

    听得佩鲁咽下口水,心里给躺枪的加卡捏了把冷汗,小心道:“听上去……的确令人不胜其烦,黛可小姐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没有选择任何人作为爱人吗?”

    黛可妮斯愣了一下,脑海里下意识闪过某鳄鱼的脸,旋即冷哼一声:“并非如此,只是那个家伙也是一样的蠢货罢了。”

    那个家伙……

    佩鲁微微睁大眼睛,不远处还在偷听的加卡最初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就把手边的酒杯打翻了。

    黛可妮斯刀子般的眼神立刻循声而去,那洒满酒液的桌面几乎令她周身的杀气化为实质:“……你这混账,一秒钟不给人惹麻烦就会便秘是吗?!”说着便抡起墩布往加卡的头上砸去。

    加卡回过神来,咬牙躲开这脏兮兮的一击,低头看看碎酒杯,又抬头瞪着黛可妮斯,恶声恶气道:“我就是看不惯你,又怎样?!”扔下这一句话,他便飞速冲出门去,消失了。

    佩鲁无力吐槽伙伴糟糕的退场方式,只得尴尬地干咳。黛可小姐的意思是,她已经有了心爱之人吗?如果是真的,那可就太好了,至少能让加卡那笨蛋知难而退吧……大概。

    “哦哦,你终于愿意承认和那个七武海小男孩的关系了?”汤姆大叔兴奋地奔过来,双手合十眼里放光,“哎呀,反正在我眼里这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了,要不是小黛可太过害羞……”

    佩鲁一口水喷出去。

    “很遗憾,我认为这段关系也差不多可以暂停一下了。”黛可妮斯僵着脸拧抹布,“我知道那家伙几乎是天下第一自以为是了,却没想到他的愚蠢和神经质更是无人能敌,要知道,他居然想……”

    突然想起身边还有个佩鲁,黛可妮斯硬生生掐断话头,一巴掌将抹布拍在桌子上:“……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抱歉,不知是不是我理解错了,但是……”佩鲁吞吞吐吐地开口,“难道那个人就是我国的七武海克洛克达尔大人吗?”

    “什么七武海大人?!又不是外交场合,你真的没有必要那么礼貌地对待那只臭鳄鱼了好吗?!”黛可妮斯一把揪住佩鲁的衣领子,用近乎诅咒的低语一字一句道:“你们这些家伙,一定要举全国之力打败他哦……一定不要放过他哦……”

    “哇哦,因爱疯狂的小黛可!”汤姆大叔激动地鼓掌,“这可太难得一见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词语踩中了黛可妮斯的小尾巴,眨眼间她怒吼着一跃而起,指尖银色丝线喷薄而出,将整个餐厅内的人、饭菜餐具、桌椅家具,全部连接在一起,然后紧紧一拉。

    佩鲁满头大汗地变成隼形态,侥幸从这混乱的局面里蹿出来。还没等他喘口气,身后人类哀嚎和物品破碎的声音接连响起,再回头看时,所有乱七八糟的东西已经都被聚在一起,缝成了一只巨大的丝球。

    挣扎着从球体中探出脑袋来的汤姆大叔:“哇,这下可是热闹了。”

    听到动静从房间里奔出来的秃驴老板:“——你这小混账!是要毁了我的餐厅吗!!”

    拿着锅铲看热闹的主厨大人:“话说没有人发现,小黛可最近似乎很易怒吗?”

    黛可妮斯猛回头:“我哪里易怒?!”

    众人:“……”

    鉴于诸如此类的闹剧,近期实在是发生了太多太多,秃驴老板出于本餐厅的长远考虑,决定给黛可妮斯放个假。当然,他的原话是“你先别上班了给我好好反思一下啊混账”,并且扣了黛可妮斯未来三个月的工资。

    黛可妮斯把黑心秃驴老板暴打一顿后扬长而去。

    不过说真的,她也觉得自己应该冷静一下了。

    她以为让自己忙于工作可能会好一些,可惜结果如上所示,不能说是差强人意,也只能说大相径庭了。

    那晚争执的话语还是会时不时在脑海中响起,视线触碰到房间桌面上的仙人球,她忍不住自嘲一笑。

    每当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克洛克达尔,想要进一步接纳他时,总会在他的身上得到全新的发现。而这些新发现,没有一件是令人愉快的。

    指尖在仙人球表面的硬刺上抚过,那淡黄色的硬刺很钝,即便外表看上去张牙舞爪地保护着自己,实际上却无法抗拒任何人的温柔触碰。

    她在房间里枯坐了两天,汤姆大叔终于是看不过去,建议她不如出去转转。

    她很顺从地采纳了这个建议,毕竟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倒也不必走得太远,阿拉巴斯坦幅员辽阔,足够一个长着两腿的人类散心。

    简单打包一下行李,大部分的必需品都被她的能力变成布片缝在行囊内部,不会太过沉重。她一身轻便,背着背包走出雨宴的时候,克洛克达尔并没有现身,那晚过后,他一直没敢见她。

    她租了一只名为“贪吃鬼”的骆驼,店家嘱咐她这只骆驼进食时不知饥饱,一定要看住贪吃鬼,别让它把自己撑死。

    但除了这个毛病以外,贪吃鬼还是难得的可靠,温顺而听话,耐力良好。驮着她在艳阳高照的荒漠里行进了一天,直到傍晚时分看见不远处的绿洲,贪吃鬼才撒开蹄子狂奔。

    这里是一块依托地下泉眼而生息繁茂起来的小绿洲,水草丰美,清冽甘甜的泉水能够将白天的疲劳一扫而光。

    黛可妮斯解除施加在行李上的能力,搭起帐篷来,又清出一小块空地,支起篝火。做完这一切,她拉住已经大吃特吃很久的贪吃鬼,给它套上嘴笼。

    被迫闭嘴的贪吃鬼不满地打个响鼻。

    晚餐的主食是干饼,她煮了肉干汤,又顺手摘了几个仙人掌的果实,几乎给她酸倒了牙。

    夜晚很安静。篝火噼啪作响,贪吃鬼跪在帐篷旁边,缓慢地反刍咀嚼。

    直径只有几十米的小绿洲躺在广阔的沙漠中央,显得寂寥又独立,仿佛天地之中只有她一人。

    她躺在泛着凉意的草地上,望向头顶的星空。上一次在绿洲中露营过夜的记忆浮现在心头,是那次可笑的惊喜雨地一月游,但此时此刻的星空似乎还和上一次一样,叫不上名字的星座还是呆在夜幕上的同一位置。

    尽管距离上一次仰望绿洲的星空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但很明显,几年的时光对星辰而言也不过是一瞬,并不会对其产生任何影响。

    但渺小而迷茫的人类却不会像星辰那般幸运,他们很容易被时光改变,至少对于黛可妮斯而言,她已经很难再从自身上找到那个孤儿院的小女孩身影。

    ……难道真如克洛克达尔所言,是自己变得懦弱了吗?

    再怎么在大海上乘风破浪,也会在某一时刻突然心生退意,不安感冲上头顶,直到她回到熟悉的餐厅。

    也许之前的她从未将任何坐标视作自己的归属,也习惯了流浪,习惯了抢夺,习惯了像个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习惯了随地找个布满灰尘的角落倒头就睡。

    身为一个孤儿,她没有想过去追寻自己的身世,也从不曾将「家庭」这个词语和自己的童年关联在一起。但不知何时起,这个词语的意象逐渐变得具体而形象,最后变成了「饱餐一顿」的模样。

    她也逐渐收敛起那个激进冲动的、不顾一切的自己,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变得瞻前顾后。

    也许在克洛克达尔眼里,这是懦弱的表现,但对她而言,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

    总萦绕在鼻尖的烹饪气味,被洗得泛白的侍者服,打烊后热气腾腾的员工餐,吧台上用来擦拭酒杯的软布,深夜里从老板房间内传出来的数钱声……这些具象的事物,像一个个细密的针脚,一点一点在空白的布料上,绣出了她的模样。

    她憧憬过海上的冒险生涯,也从不抗拒新的邂逅,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饱餐一顿」能够重新回归成海上餐厅的模样。

    她曾经因为克洛克达尔的缘故离开过这里,去航行,去流浪。但是现在,她觉得自己和「饱餐一顿」已经停留太久了。

    阿拉巴斯坦是一个很好的国家,她知道自己无法劝说克洛克达尔改变想法,也许未来某一天这个国家会因克洛克达尔陷入混乱。

    她闭上眼睛,突兀道:“跟了这么久,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四周还是那么安静,晚风从低空掠过,却在绿洲的边缘卷起一缕细沙。细沙悉悉索索地流动汇聚,最终化出一个人影来。

    克洛克达尔沉默着走到她身边,垂眸望向她平静的脸蛋。

    “你一定要得到那件古代兵器吗?”

    “是的。”

    他的表情有一丝犹豫,但声音很决绝。

    黛可妮斯为自己无意义的发问叹了口气。

    好吧,在克洛克达尔将这个国家搅成一锅乱粥之前,她要和「饱餐一顿」一同离开这里。

    耳边传来沙沙的声音,睁开眼,克洛克达尔正在她身侧坐下,望着星空出神。

    她说:“很久之前,我以为你会是我唯一的家人。”

    “我可以是你永远的家人。”

    克洛克达尔回过头来说:“……只要你愿意,随时随地,都可以。”

    黛可妮斯闭上眼睛,不愿再看到他。

    她几乎没怎么见过克洛克达尔将信任交付给他人。也许是他曾经经受过背叛的缘故,目前为止,他没有再将任何人称呼为同伴。

    这样的他,对「家人」之词的定义,注定了和她不同。

    “我要离开你一段时间,克洛克达尔。”

    他闻言浑身一顿。

    “别想着阻拦我,收起那些猫鼠游戏吧,我也不想和你闹得太难看。”

    “……你要离开多久?”

    “我也说不准,也许会很久?”

    她坐起身,一手勾住克洛克达尔的肩头,一翻身跨在他腿上。

    他下意识环住她的腰,眼里是难得一见的茫然:“为什么?”

    她缓缓地俯下头去,去寻找他的嘴唇。

    心中爬升起不舍的情愫,但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和他告别。

    “……到底为什么?”

    “我想你应该清楚个中缘由。”

    他被动接受着她的触碰,她能够看到他眼底的愤怒与焦急不断震荡,但最后却只有几分无助从他颤抖的嘴唇上流露。

    她知道自己还是会在意这个家伙,分开后也一定会难过地思念他,她将他越抱越紧,感受到他的手掌抚上自己的脊骨。

    “等你明白同伴这个词语的真正意义时,再来找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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