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出海城的大巴,安静得只有司机还保持清醒。

    乘客们东倒西歪着随车摆动的脑袋,都陷入旅途不踏实的睡梦中。

    车窗外时不时划过国道上的婆娑树影,陪伴着孤零零的大巴去往平城。

    夏薇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耳边嘈杂时,大巴已经到了平城的汽车站。

    大家陆续下车,她惊觉自己竟能睡得如此沉。

    后颈被手刀的部位隐隐作痛,或许伤着什么神经了。等有空了得去医院检查看看……有空?她现在还有什么忙的?

    叶风已经不需要贴身保镖,UFC的执裁也没实习合格,她没什么可忙的了。

    随人流下车,夏薇掏出几个银币,在汽车站旁的早餐店买了三个大肉包和一杯豆浆,边吃边到路边打车。

    还好在瑞典机场的时候问周文要了钱包,本是为了还叶风工资卡,没想到现在可以解决温饱。还有身份证可以畅通无阻。她却不知道可以去哪里。

    “平乡。”和出租车司机说了目的地,夏薇茫然望着不比大城市灯红酒绿的冷清街道。

    毫无叶风消息的那些年,她也这般不知自己的人生路该通往何处。一直以为找到他,一切都会变得有意义起来。

    现在遇到了,结婚了,还有了孩子,为什么还是孤单得想寻求温暖呢?

    明明家人都爱她,她却无法得到满足。她就像贪得无厌的孩子,满嘴蛀牙却仍想要更多的糖果。

    在一起的时候,总想着叶风如果爱上了别人她就带孩子离开。

    等真的需要离开的时候,她却又依依不舍,无法做到潇洒。曾经和夏鸣的约定,也无法坦然接受。

    或许是因为叶风并没有爱上别人,可又有谁知道呢?日日枕边,她也没能发现他的双腿早已痊愈。

    明明有许多次机会发现,她却每一次都沉迷房事的愉悦中无心观察。

    每一次身体的完美契合,她都觉得是上天的恩赐。剥夺了叶风行走的能力,却保留了他作为男人该有的孕育能力,让他有尊严地疼爱自己的妻子。

    可是,从小习武的她,应该比常人更明白瘫痪的下肢并不能仅靠臂力给臀部使力。她却暗自惊喜他能像正常人一样自如。

    虽不知道正常人是怎样的,但他可以带给她前所未有的精神满足,可以让身体素质强悍的她精疲力竭。

    她喜欢他的予取予求。他的不知节制,会淡化她的罪恶感。他越不知疲倦,她就越欢喜他的双腿越发有力了。

    她已做好他一辈子无法站起来,自己就是他在外的依靠。每天陪他去上班,一起在公司陪爸吃午饭,一起下班回来吃晚饭。晚饭后,她就把自己洗洗干净交到床上,让他展现雄风。

    他为她失去的尊严,都由她一点点弥补。等孩子出生后,他们再一起培养孩子长大成为一个好人。

    他们可以多生几个孩子。这样就可以堵住那些总取笑他不行的人的嘴。

    只是没想到他早站上了人生巅峰,在她毫不知情的地方。曾经那也是她梦寐以求的顶峰,但他无法到达,她便深埋心中。

    她遗憾永远无法与他追逐在赛道,他却悄悄地独自到达了他们曾一同向往的地方。

    沿途的风景如何美丽,她不得而知,他也不想来分享。

    他们的心扉就是这样隔着一道看不见触摸不到的距离,无法向彼此敞开。

    他无法向她分享腿脚痊愈的喜悦,她也无法完全信任他的情意。

    当年那挡刀的男孩,似乎已经重生到了另一个世界。那受恩的女孩,似乎失忆到了忘恩负义的级别。

    他们都说爱对方,却都欺瞒着彼此。

    或许都感觉到这一点,所以都无法说出心中最深的秘密。

    他不想她知道他能站起来了,她也不想他知道她时刻准备离开只要他不再需要她的那一天来临。

    现在终于来到了这一天。它来得猝不及防,让人措手不及惊慌失措。

    夏薇以为自己早做好了准备,却像游魂一样无家可归。

    无法回家告诉爸妈自己执意的选择有多糟糕,也无法面对几次劝自己离开的夏鸣。

    她总是忽视家人的苦口婆心。在等待叶风的二十年里,她就经常看不见家人的担心,自顾自活在死水一潭的世界里。

    直到自己不顾后果的行为波及家人,才恍然大悟自己都做了什么。

    婚礼临近,爸妈应该早通知了亲朋好友。她却要丢他们的脸面,带着孩子离婚了。

    夏薇闭了闭眼。可不可以不离婚?

    可夏鸣的叮嘱犹响耳边,她不能再当耳旁风。豪门不是她能熟悉的地方。枕边人于他们而言,不过同床共枕的人而已。

    她不知道叶风还欺瞒了什么。但她不想往后都活在对他的猜忌中。她不想童年的纯真,都被他们没有处理好的婚姻生活消磨掉。

    就这样,就这样再不打扰,互不干涉,默默地彼此祝福就好了。

    没有什么遗憾。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孩子。是在谎言戳开之前的爱情结晶。

    夏薇轻轻捂住还平坦的肚子,想起叶风取过的名字。

    她轻轻在心里念:博雅思源。

    生不了四个了。

    一阵酸涩涌上鼻间,夏薇睁开眼,打开一点车窗,冲散要溢出眼眶的矫情。

    是她自己要走的,现在要哭是怎么回事?

    他只是没有说可以站起来而已,也并没有做什么背叛婚姻的不忠之事。

    说到底就是她自己的问题。一面希望叶风可以站起来,一面又害怕他站起来。

    不想亏欠他,又想与他紧密牵绊。

    夏薇不由发笑。阿风,你救了一个疯子。

    “那个,”出租车司机小心翼翼道,“到村口停吗?”

    “嗯。”夏薇扫码付钱,拎着汽车站旁商店里买的棉絮,和锅碗瓢盆等生活用具的蛇皮袋下车。

    远远瞧见村民聚集在晒谷场里唠嗑,夏薇把蛇皮袋挎肩头背着,大步沿着公路往前到挡住晒谷场的小坡,而后绕过小坡往麦田去。

    一直沿方方格格的田埂走到村的最东,爬上种满杉树的山路,就可以到山顶的一座小木屋。

    那是夏薇外公以前当守山人防火防盗住的屋子,她和叶风没少去玩过。

    夏薇尽可能迈小步子,做足淑女样,背着蛇皮袋走去。

    虽隔了大片麦田,但晒谷场上唠嗑的乡音不时传入耳朵。她似乎听到了外婆的声音,忍不住回头看一眼。

    之前在平城武馆当教练,周末有空就会来看看外公外婆,顺道走一走小时候和叶风一起跑过的麦田。

    自从武馆关门回海城后,已经有两月没来看过老人家了,不免想念。不知老人家身体还好吗?爸妈有通知她要结婚的事吗?

    这一瞧,夏薇清晰听到了外婆的呼唤:“薇薇?薇薇!”

    夏薇一惊,赶紧转回头,继续走麦田,小碎步迈得飞快。都变换了着装和步子,怎么还认得出来?

    “薇薇!”

    身后的呼唤变近了,夏薇的小碎步飞跑起来。

    紧接着身后一阵乡民的吸气声,就听有人喊:“薇薇啊,你外婆摔倒了啊!”

    夏薇惊停了脚步,一转身,就见外婆扑在麦田里。晒谷场的村民们,纷纷跑上前去扶。

    她再无法装作不是外孙女,飞一般奔向那被村民们扶起的老人家。

    风在耳边呼啸,仿佛叶风在拉着她跑。下一刻,他就会倒在了雪地里,就像外婆这样扑倒。

    外婆!不可以有事……寒风吹进不敢眨眼怕一眨就突然意外的眼睛里,刺出一阵阵热泪。

    “薇薇,薇薇啊……”被扶起的外婆喊着,“不要跑,不能跑啊……”

    夏薇不停步,简直要跑出百米运动员的速度,飞快穿梭在田埂上,不断接近自己的外婆。

    夏薇外婆急得拍大腿:“慢点啊,慢点……”

    夏薇完全听不进去,只想快点到外婆身边,看看她有没有受伤。

    终于风一般跑到了,上上下下打量外婆,见完好,她一把抱住外婆哽咽:“您不要跑。”

    说着忽感腹部一阵翻涌,忙松开外婆,跑到旁边,哇一下吐出了不久前吃下肚的大肉包和豆浆。

    “哎呦喂,让你别跑的啊,”夏外婆边顺着夏薇背,边心疼着,“喝到风了啊。”

    “我没事……”夏薇直把胃里吐了个干净,才直起身。

    “怎么没事?肚里的小崽崽可没你经跑。”

    夏薇惊住:“您,您说什么?”

    “可不能再跑了,别吓着我的曾外孙。”夏外婆又是责怪又是欣喜,“鸣鸣刚打电话给我了,说你要来玩。我还不信,到晒谷场一瞅,你还真来了。”

    说着拿下夏薇挎肩头的蛇皮袋,“带什么东西了?这么重?有孕了可不能再大手大脚,也不能跑步健身的,得好生休养。”

    夏薇呆住。等回神,听到动静从家里跑出来的夏外公,已经接过夏外婆手里的蛇皮袋往家里走了。

    她正被外婆搀扶着跟在后头,另一边还有一老人家帮忙搀扶着。

    夏薇转头想说谢谢,却见是叶风的外婆,惊得舌头打结。

    文外婆笑眯眯道:“也是我的曾外孙,要出点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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