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祖庙里,海祖的雕像栩栩如生,他老人家面目和善,不穿上服,只穿鱼皮短裤,一手拿分水刺,一手胸前打揖。面前供桌,香烟缭绕。

    供桌下面,围坐着五个人。这四个人,在黑舰公子没有出现在海祖垃圾桶之前,就是垃圾桶里最大的垃圾。其中两个是著名的海盗,海龙和尤兰达,海龙出身海盗世家,祖祖辈辈在海上抢劫货船;尤兰达是个普通小子,凭一己之力建立了自己舰队,以海祖垃圾桶为基地,海盗船横行东海。在黑舰公子没有出现之前,海龙和尤兰达还是死敌,不过如今已然被迫成为盟友了。第三个是一个女巫,她的真实面貌普通,眉目清淡的一个中年女子而已,但在中洲滨海沿岸却是个家喻户晓的传奇人物,人称死咒女。据说她是谋害亲夫后被官府处斩,然后死而复生,她精通诅咒术,被她诅咒的人全部会肌肤溃烂而死。死而复生当然是假的。

    剩下两个,一个就是招雪的大师兄,与非。原来,他们的师傅莲花使者已经因病过世,与非早就接过莲花使者的职责,他将师傅一贯宣传的教义整理完善,成立了莲花教,并将其发扬光大。

    另一个是个南冥人。

    南冥国破,自此民不聊生,很多国民被迫逃离自己的国土,东海诸岛,有大量的难民离开了本岛,在海上漂泊。说他们是海盗,他们也是海盗,说他们是难民,他们也是难民。他们居无定所,有的在海岛上,有的在海船上,他们人员浩荡,男女老幼都有,在天之涯海之角的沧澜海上,自成一股势力。他们与麒麟团的人不同,他们不在乎报仇和复国,他们只希望能重新过回平静的生活,没有盘剥、压榨和歧视,自由的,快乐的生活。他们仍旧与南冥有着密切的联系,梦想着有朝一日还能够回到故土。但是现在他们回不去,于是只能漂泊海上。这人就是这一股势力的领袖,名叫寂然。

    这位黑舰公子,一年前带着他的黑色舰队席卷频域海峡,占领了海祖垃圾桶,进行了一次垃圾大清理。眼前这五位领袖,本都是雄踞本地的大势力,都被黑舰公子一一击破,目前都听命于黑舰公子,然而,他们心里都是不服的。

    女巫秋葵道,“我们这样聚在一起,被他知道恐怕又要受刑。”

    海龙在供桌下盘膝而坐,问,“他到底给我们下的是什么巫术,我们若对他的命令稍有违背,他就可以随意对我们施刑。你是女巫,没有办法吗?”

    秋葵道,“我有办法早就不受这个苦了。倒是你怎么不问他,他们还都是南冥人呢。”秋葵指的是寂然。

    寂然道,“我说多少遍了,他根本不是南冥皇室后裔,他连南冥人都不是。”尤兰达道,“你是说过,但是你没有证据证明他不是南冥皇室后裔。”

    海龙忽然暴起,对尤兰达怒道,“我就知道你甘心做他的走狗,就因为他的皇室身份。”尤兰达亦怒,骂道,“你有本事,你怎么也和我一样不敢反抗他?只在背后大呼小叫。懦夫。” 海龙与尤兰达是多少年的对头,现在还是见面就互相争争吵吵,但是这样的争争吵吵已经没有意义了。

    寂然道,“这个何须证据,是不是南冥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的体型气质发色,哪一点都不是南冥人,他就是一个假装的皇室后裔。”

    一直未说话的与非开口了,“今天我们围攻的那些人,其中有我的师妹。”众人停了争吵,都转向与非,与非说,“你们有没有看到他们的大船,那是极高法力护体的,就算是黑舰公子也对大船无可奈何。”

    秋葵此战并没有去,问“果真?”

    其余人虽未出手,却都在现场,纷纷点头。尤兰达更是说道,“我白天和公子出去捕杀白蛟,看见过那只大船救下了一对白蛟母子,公子朝大船开了最高级别的火炮,都伤不到那大船。”

    听到捕杀白蛟几个字,与非握紧了拳头。这与他从小遵循的教义相悖太远了。他说道,“黑舰公子此人残暴无德,甚至连海洋生物也不放过,我宁死也不想再停他命令了。”

    尤兰达道,“这个假王子,大概是要遇到对手了。这大船上的人,听说是中洲的公主,法力一定不俗。”海龙斜他一眼,道,“你如此谄媚贵族,当年何必当海盗?”女巫秋葵劝阻,“你们吵来吵去有意思吗?”

    与非说道,“我打算到大船上和我师妹联系,里应外合,一起干掉黑舰公子。不知道你们的意思如何?”

    几个人一起道,“好!”

    ***

    大月如盘,小月如钩,夜静如海,海寂如夜。

    明月当空,海夜深远。一艘小艇驶近了海港上奢华的大船,缓慢的,触到了透明的、强大的法障。微微的,一个反弹,发出极轻微的声音,小艇被弹回去。因为小艇来的慢,无力的,所以,反弹也慢,没有伤害的。招雪敏锐的觉察,已经站在了船尾。与非正朝她招手示意,想到大船上去。

    招雪犹豫了。其于的船员都知道今天发生的凶险,连忙阻止,纷纷说,“这个人来历不明。”

    密也和牧野垂从船舱出来。牧野垂道,“这是白天拦我们的那个人。”

    密也道,“这就是你师兄?”

    招雪点头。众人纷纷摇头。老嬷嬷也出来,听明白了,道,“招雪是个好孩子,我最知道,但是她也十年没有见过这个师兄了,如今恐怕是变了,绝不可以让他上来的。”招雪道,“要不我下去见他吧。”牧野垂道,“我同招雪一起下去。”

    密也却走到独自船尾。朝下面望去——与非人如黑塔,仗一叶孤舟,随海浪起起伏伏,夜色都随着那舟上人一起变得孤傲。好一片广漠与寂寥。密也伸手穿过法障,掀开一道门,说道,“至邑无纷据,来人但欢迎。”

    黑影有形,法气无态。一道黑色的法气飘荡,与非身轻如燕,已经站在了船尾之上。满船船员吓得纷纷后退,招雪拔剑,牧野垂上前一步,低声道,“没想到你竟然这么鲁莽。”

    密也道,“这不是鲁莽。”

    月色下,大海上,楼船中,纷纷扰扰俗世外,生生死死凡尘间,这小女子如一枚从天上降落人间的珍珠,晶莹剔透,清澈无邪。她的内里,却有山河。

    ***

    黑舰公子得黑色潜艇绝对是先进的。他喜欢开着他的潜艇在大海里游弋,海面有船只就抢劫船只,海面没有船只就捕杀海中的大鱼。

    黑舰公子对自己的容貌相当自信,几乎是自恋,海龙曾劝黑舰公子把头发剃了,差点被打死。他相信自己是世上第一美男子。这个倒也不能怪他,黑舰公子确实长相好看。他对手下说,“她看我第一眼就呆住了,我能感觉的到,她心里肯定是迷恋上我了。”

    秋葵恭维道,“正是如此,公子这般人品,天下无双,那个女人不喜欢。”黑舰公子笑得得意,道,“只要杀了她的未婚夫,还怕她不主动投怀送抱。”

    海龙说道,“他们仰仗的就是大船,只要把他们引出来,咱们占领大船,让他们无处可去,一切就尽在公子掌握了。”

    与非道,“上次与他们一战,让他们跑了,这次公子让我把他们引出来。”尤兰达道,“公子早有计划,用你们这些人乱出主意。”

    黑舰道,“我看这个注意不错,与非你把他们引出来,海龙带人去占领大船。”脸色逐渐变得阴冷,“你们不要搞花样,如不能完成任务,”他口中絮絮念起了咒语,几个人立刻感到浑身筋骨剧痛,纷纷大叫倒地。

    黑舰公子似乎很享受折磨人的乐趣,过了片刻才停了咒语,笑道,“不想受刑,就好好听话干活。”

    几人纷纷爬起来,齐声道,“是。”

    计划进行的非常顺利。晨雾初破,与非就来到大船前骂战,十几个大汉站成一排,骂起脏话来句句脏到不堪入耳,事后牧野垂还抱怨,“没必要非骂这么脏吧。”

    大船上的人只一会儿就被骂了出来,和与非短兵相接。交手几何,与非假装败走,边走,仍不放弃大骂,牧野垂、密也和招雪随后追赶,被引入了海岛深处。

    眼见大船之上只剩了船员和仆役,已经没了法术高明之人,黑舰公子便带了海龙和尤兰达抢上了大船。黑舰公子命人将船上所有的人都绑住,让自己的水手控制了船舱,命令将船开到他停靠黑色舰队的海港里去。

    大船缓缓起锚,不往海港却往深海,黑舰公子大怒,船员慌慌忙忙来报,大船无法驾驭,是自己开走的。黑舰公子来到船舱,他也无法操控大船。这艘豪华的大船,如同有自己的灵性一般,它不听任何人的驱使,在海面上玩起了种种花样,前进后退左摇右摆,飞波逐浪,将海上枭雄都甩的狂吐不止。

    大船自己飞驶,乱晃了许些时分,终于停了下来。这时密也、牧野垂和招雪出现在了大船之上,与非、秋葵和寂然也都出现。

    黑舰公子被晃得天地旋转,一时反应不过来,指着牧野垂等,朝与非几个人喊,“将他们捉住。”与非等却不动手。黑舰公子见他们不动手,念起了咒语,与非,秋葵和寂然三人随即痛苦得翻身倒地,连还在呕吐的海龙和尤兰达也顾不上吐,痛的大叫起来。

    大船往旁侧一斜,牧野垂顺着船势将一记法力抛出,电光火石之间,黑舰公子来不及念咒,往另一侧闪,却因为逆着船倾斜之势,显得吃力。招雪动手,长剑如虹。趁着咒语停歇,诸人都一起动手,黑舰再念咒语,招雪的长剑凌厉,牧野垂的法力精湛,密也操作大船,处处不顺黑舰的手脚。只不出几个照面,黑舰公子就已经连连中招,失去了招架之力。海面,黑波涌动,黑色舰队浮水而来,然而都被拒在了大船法场之外,根本无法靠近。黑舰公子所带的几个嫡系亲随,也早就被拿住了。

    黑舰公子自知已经战败,倒地狂笑,嘴里不听念咒,那五人痛苦翻转。招雪挥剑道,“你再念,我就杀了你。”剑光清寒,直指喉咙。黑舰的咒语停了,他跟地上余痛中翻滚的五个人说道,“你们替我杀了这三个人,我答应你们,替你们解开咒语。”

    海龙忍痛道,“杀了你也是一样。”

    黑舰公子冷笑道,“杀了我,你们身上的法符仍在,只要会念这个咒语的人,依然可以控制你们。”话音未落,只见黑舰公子发出一声惨叫,眼睛一翻,倒在了地上。鲜血流淌。原来,是与非身上疼痛好些,便按捺不住,从身后一剑刺出,正穿过了黑舰公子的心脏。

    女巫道,“他说的话是真的。我们身上还有法符。”

    与非道,“杀都杀了。”

    鲜血越流越多,黑舰的身体逐渐瘫软。受刑的人也已经过了痛苦,船上的人说话间忽然都没了声音,目光凝滞在了黑舰公子的遗体上。随着血液的流失,只见黑舰公子的尸体变得干涸,四肢慢慢正在分解,断开,面容也越来越模糊,慢慢成了鱼脸,最后变成了似人非人,似蛟龙非蛟龙的模样。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女巫道,“妖精!”

    牧野垂慢慢蹲下身体,拨弄了一下黑舰公子已经变成鱼脸的脸,朝密也说,“这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那脸上,一双已经死去的眼睛,光华润泽,竟然是两颗珍珠。

    老蛟之目。

    海外发生的事情都是如此诡异,没有人能够解释。于是自此海上流传的故事就是,海祖垃圾桶曾经出现过一只黑色蛟龙精,他变化人形,占据海峡,最后被海外仙客联手击败。

    虽然连密也和牧野垂在内,所有人都把这当成黑蛟成精,但是实际上,本书中却是没有妖精的。黑舰公子本是中洲一位颇有法术的人,年纪轻轻就患上了一种病症,身体溃烂无药可医。听说北国人医术高明,最能治疗怪病,他便远走北际,果然在北际冰湫谷寻到了医法,便是冰湫谷的合一术,将自己溃烂的身体与动物结合,制成了一副完美的新身体。黑舰公子结合的就是一只难得一见的黑色老蛟龙,法力也因与老蛟结合而提升。黑舰公子觉得自己应当作一番大事业才对得起新的身体,于是励精图治,几经拼搏,以黑舰公子的身份在海外闯出了一番事业。只是他曾经过分的痛苦,也不把别人的痛苦放在心上,同蛟龙结合更让他变得冷血冷心,今日最终死在了这里。

    老蛟之目,这个东西竟然是这么得到的。

    招雪和大师兄互诉离情,招雪说,“黑舰公子刚才念的咒语,我似乎知道。这咒语仿佛是‘揭膜剔骨刑’,大帝曾经使用过。”

    这话一说出来,密也也想起来,“果然是的,父皇教过我的。这揭膜剔骨刑,法力高的人可以随意施用在任何人身上,当法力不够的时候,就只有先给特定的人施下法符,然后才能对受符的人使用。”

    五人听了,不由又面露惊恐,害怕才死了黑舰公子,又来一个中州公主。

    密也笑道,“放心,我不会做黑舰公子,等我回去询问父皇解开咒语的方法,让你们永离此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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