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还看得见路吗?

    貂茸放下陶罐快步走过来,直接跟陈曦来了个脸贴脸。离得近了,陈曦甚至能透过藤碟的缝隙看到对方脸颊边因得意而跳动不已的胡须。她和陈曦四目相对,抿嘴笑道:“可以呀,走的稳稳的呢!这个藤盘编的很松的,留出来的缝隙刚刚好能看见外面,又透气,还不会被蜂蛰。你要试试不?”

    陈曦退开一步,摇摇头表示不用。刚刚她已经看明白了,这个藤碟就像百叶窗一样,里边的人离得近,透过窗叶从里往外看就一清二楚,但外面的人离得远,从外往里就只能看到白花花的一片。

    藤碟和这鞣制后变得细密紧实的鱼皮衣组合起来,倒真变成了一件性能优良、丝毫不比现代差的防蜂服,不亲自体验还真没法明白这种组合的奥妙。陈曦不禁有些佩服貂兽们的想象力和随地取材的能力。

    只是还有一件事陈曦从自己部落祭祀那天开始就有些想不明白,今天终于找到机会问出来:“你们部落怎么会没有祭司呢?”

    貂茸的嘴巴张开又合上,似乎是在苦恼如何解释。一旁的同伴把陶罐从酸痛的左手倒腾到右手,用闲着的那一侧肩撞了她一下,朝天努努嘴。貂茸随之望去,眼见天色渐晚,只留下一句:“我得赶紧送蜜去了,晚上再跟你说。”便追上站在一旁等候的貂兽们,快步走远了。

    夜深,四只母鸡在一天一夜的时间中稍微习惯了陌生的环境,都缩在角落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盹。趁着这会,貂茸偷偷摸摸揣着半罐子蜜过来找陈曦,用气音问道:“吃蜜不?今天貂薇让敏给我们分了蜜呢,把蜜裹在鸡肉上烤很好吃的。”

    陈曦摆摆手表示不用,貂茸却态度强硬的给她倒了一些蜜出来。怕蜜撒出去,貂茸倒的时候格外认真,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两个陶罐的接口处一眨不眨。看着她颤动的睫毛,陈曦不经意开口道:“貂敏从什么时候开始负责给你们分配的?”

    貂茸头也不抬:“两年前吧。怎么了吗?”

    陈曦并未回答。她只是想起了远在灰狼部落的狼月狼牙母子,不知是巧合还是其他原因,灰狼部落和紫貂部落一样,都是母亲掌握重权,儿子负责分配。狼月是因为失去大女儿才把权力转移给儿子,那么貂薇又是为什么把权力给予自己的儿子呢?

    倒完了蜂蜜,貂茸终于安心搁起陶罐坐到陈曦身旁:“你白天问我的,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反正自打我懂事以来就没见我们部落举行过任何祭祀仪式。小时候我听年老的姆姆说百年前还是有的,只是后面越来越少,现在彻底不办了。至于原因嘛……好像是因为祭祀没用吧。”

    “什么叫没用?”按照灰狼部落的观念来看,土地诞育万物,因此受到尊敬。在同一时代内,估计几个部落间的信仰也差不了多少。按理说只要还有新的生命出现,这种原始的信仰就不会消失啊,紫貂部落的观念怎么会如此超前呢?

    貂茸挠挠耳朵:“嗯……姆姆们说我们部落的貂兽一直以来都很难怀孕。以前她们春夏秋冬每一季都要点燃篝火,向土地祭祀,祈求土地姆姆能让更多幼崽在紫貂部落降生,保佑幼崽们健康成长。但是祭祀了好多年也没多少幼崽出生,因病而死的幼崽数量也没有减少。”

    “后面她们想着是不是因为祭祀的不够勤快,于是改成每个月都祭祀,可还是没有新生命出现。之后有一次首领和祭司因为换盐回来的晚,耽搁了祭祀的时间。本来她们还担心土地是否会降下惩罚,可并没有任何事发生,该死的还是死,生不出来的还是生不出来。”

    “那会大家意识到祭祀没有任何作用,土地也并不能给我们带来任何好处。再往后就破罐子破摔,祭祀慢慢取消,既然不用祭祀,祭司留着也没什么用,最后自然而然地被撤除了。”

    也就是说,紫貂兽们因为自身的生育困难,企图通过祭祀来向土地求得新生命诞生,但几次三番的祭祀后困难照旧,心灰意冷下对带来生命的母神土地失去了信仰。

    陈曦的思绪飘远,回到了灰狼部落之中。

    灰狼部落曾经就和紫貂部落一样人口稀少,但是在狼葵和狼月对土地信仰的篡改和操控之下,让灰狼部落的人口在几代之内迅速暴涨到三倍有余。两个部落的共同点就是对部落人口的极度渴求,而不同点就在处理土地这个信仰的方式上。

    要是现在还在灰狼部落内当牛做马,或许陈曦对部落人口还没什么概念。

    但当她拉起一支队伍远上东北求生后,她每天都在盘算着给狩猎队安排什么任务、给采集队安排什么任务,给她自己和狼瓒又安排什么任务。怎么安排才能把这十四个人的力量发挥到最大,怎么安排能让粮食和皮子的产量提到最大。

    冬日将近,物资不足,她们可以停歇,但冬天的脚步不会停歇,死亡近在咫尺。

    在这个生产力高度不发达,狩猎只能靠矛而不是枪、种地只能靠石锄木棒而不是拖拉机,甚至连耕牛都尚未驯养的原始社会,人口是石锄、人口是耕牛、人口是劳动力,人口是一切生产活动的源头。

    人口越多,产出的粮食就越多,活下去的可能就越大,部落这个小集体就能持续发展下去。

    本来之前鸦羽是要和鸦云她们一起去海边采盐的,但是她不敢保证鸦兽们有了制盐的方法后不会背信弃义,带着制盐的方法去投奔其他更大、更有潜力的部落,而是折返回这个小破部落里。

    毕竟她知道鸦兽们跟她走其实是为了打破原有的地位。可有了制盐的方法,无论在哪个部落都会受人尊敬,拥有地位,何必还屈居于一个只有四个生产力,况且这四个生产力中两个还是间接欺辱过她们的狼兽的部落呢?

    而五只鸦兽中,鸦云和鸦羽刚好是血脉相连、不可分割的亲人。只要她扣下其中一人,再派另外一人出去,外面的那一人即便有走的意思,也还是会回来接了亲人再走。

    而其他三只鸦兽回与不回全在派出去那个人的领导力和影响力,领导者厉害,便能说服群体回巢,若不厉害,也起码还能有一人回巢。她设计扣下了较弱的鸦羽,派出了鸦兽中较有威信的鸦云,以鸦羽为把柄逼迫鸦云这个正值壮年的劳动力回来。

    从与狼胡同行、到加入部落、到带上鸦兽出逃、到欺骗紫貂部落、再到设计鸦云鸦羽,从穿越到现在,她做出的一切举动都是为了将更多劳动力拢在身边,让更多资源拢在自己身边,让部落众人……不,抛开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完全可以说是自己活下去的可能性更大。

    时至今日,即便陈曦对于狼月和狼葵牺牲部落中弱者的利益,剥削鸦兽、篡改信仰剥削雌性的行为唾弃厌恶,但她惊觉自己已经有了她们的苗头。短短的几个月内,算计已经变成了她的本能,可越算计,就越让她靠近狼月和狼葵。

    没有办法。紫貂部落和灰狼部落就算在最艰难的时候,都还有四十人打底,而她只有十四人。从一开始就是地狱难度,后面更是连一步都不能迈错。

    要是人多一点就好了。人多起来,哪怕部落人数只到紫貂部落、或者最开始的灰狼部落那么多,都可以说是有了很大的容错空间,她就不用这么汲汲营营,不用这么费尽心思算计身边人了。

    无论是灰狼部落还是紫貂部落,原始兽人为了获取更多的食物,她们渴求人口,渴望幼崽降生;为了获取更多的人口,她们鼓励生育、崇拜生育,更加崇拜生育的主体、带来生命的雌性;在对世界的观察和探索中,她们又发现了土地和雌性一样拥有孕育生命的能力,因此信仰土地,将其尊为诞育万物的母神,祭祀土地,期望土地能赐予部落更多的劳动力,从而产出更多粮食。

    这是一个无法打破的循环,只要生物还需要从外界获取能量,只要新生命诞生的载体依旧是雌性,那这个循环就会一直持续下去,起码几千年的历史告诉她是这样的,当然也不排除这种信仰会转移成其他形式,就像狼月狼葵所做一样。

    不过,无论是灰狼部落对土地的扭曲和利用,还是紫貂部落对土地的遗忘和抛弃,都是在对人口的极度渴求下剑走偏锋的举动,现在的结果似乎都算不上好,只是两座外表不同,但建材和构造一样,同样摇摇欲坠的大厦罢了。

    两个部落首领的选择如今已经摆在眼前,陈曦同样作为部落的首领,同样渴求人口,同样不知应该如何对待这个所谓的土地母神,可她现在应该选择哪一条路呢?

    陈曦本来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但自从穿越到现在,经历的种种都让她自身持有的信念不断动摇。尽管她依旧对是否有土地神的存在左右摇摆,但她选择去尊重、顺应这个原始的信仰。

    不为别的,只为这个神代表着生命本身,更代表着给予生命的主体,她是一个母神,她是所有雌性的象征。

    尊重土地的影响可能需要往后几个世纪才能体现出来,但是不尊重的后果她几乎不需要思考,立马就能推出来。

    对生命本身尚且已经漠视、利用、掠夺,那么对生命的源头又会有什么好态度呢?追求生命的诞生是无罪的,可是新生命是需要通过另外一条生命的牺牲才能产生的。生命可贵,生命的源头更宝贵。

    蔑视母神,也就是蔑视生命,这样的部落无论首领还是子民最终只会在冷漠中丧失人性,沦为欲望的奴隶,在抢占利益中滋生出无尽的暴力罢了。

    用最朴素的话说,如果连怀胎十月生你养你的至亲亲妈都能一脚踹开,那作为朋友,你还敢相信他会讲究什么友善和睦吗?如果没有其他苦衷,那这样的人已经不能用忘恩负义来形容,简直是禽兽不如。

    她绝对不会放任不管,她的中立即是纵容。尽管她只是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部落的首领,但她的态度就决定了手下十三人的未来。她将五只鸦兽和狼瓒从灰狼部落中拉出来,不是为了让她们重蹈覆辙的,她必须开辟一条新的道路。

    能力小又怎样?起码她在行动啊!她是做不到翻天覆地的改变,但她可以尽力让手下的十三人永远呆在她围起来的乌托邦之中,并且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破坏这个乌托邦。

    思考至此,陈曦已经明白了自己应该如何做。

    “土地并不是你们所说的不会带来任何好处。土地诞育的生命不仅仅是兽人,还有野兽和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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