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箭射出。眼看着箭羽迅速消失在密林中失去了踪迹,狼矛却一点也不急,反而先自顾自地擦干手爪和身体上的汗,确保弓体上一滴水也没沾,依旧清爽干燥,才解下弓弦,将弓小心地收入针脚粗糙的的鱼皮弓袋中。

    待到清理干净,一只貂兽已经崇拜地把被箭支贯穿头部的肥鼠送到了狼矛面前。

    狼矛利落拔箭,用指尖按了按因为长时间的穿刺已经有些钝的箭头,将箭支随意抛进箭筒中后抬起头高喝道:“今天就到这,剩下的时间你们自行安排!”

    话音刚落,几只貂兽便哄作一团,伸长胳膊去够貂杏手中那唯一的的弓箭,惹得貂杏只能一手将弓高高举起,一手乱推:“哎哎哎!又不是不给你们练,抢啥子抢!手!手是干的吗就来拿弓!弄坏了你们给我赔!”

    貂兽们规规矩矩地擦干汗,消停了没一会,箭筒里的箭又随着打闹丁零哐啷响起来。

    兔兽这边则安静很多,不过一共就三只兔兽,本来也吵不到哪里去。

    这三只兔兽一大两小,大的那只是兔刈的大女儿,俩小的一只是兔刈的小女儿,另一只则是年纪最小的兔骄。她们背上的箭筒跟瘦小的身体一比,显得格外大,重的直把人也往后坠。由于手上没有弓,只能拿着箭支回忆着狼矛教过的自己虚虚地比划。

    兔刈的大女儿从背后托了一把满脸沮丧,踉踉跄跄着往后倒的小兔骄,安慰道:“没事的,兔角不是说巫曦马上就要再做一批弓出来了吗?要不了多久咱们也能用真弓练了。”

    小兔骄点点头,蹲在地上揪了根草在夹着箭头的木棍外边绕了几圈,绑紧实了站起来又拿着箭支练习。

    狼矛提溜着串成一串的猎物,先回篝火边剥了皮子、捣了脑子,又去溪水边鞣了半天才往家走。他这条路走的弯弯绕绕,一路上偶遇到了好多紫貂兽和兔兽,无不投来艳羡或钦佩的目光。沐浴在这样的目光中,狼矛嘴角噙着淡淡的笑,连脚步也轻快起来。

    “帕帕。”

    狼瓒和狼矛的其他几个孩子估计是像往常一样被派去送药了,只有最小的女儿在帐篷外边举着小木人玩。小女儿还不理解母亲和父亲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出于对亲人的信任,任由狼矛把她抱了起来。

    狼矛掂了掂小狼崽,一手抱着狼崽一手提着处理好的野兽肉在帐篷旁边晃荡了一圈,终于找到了正在挑拣草药的狼瓒。

    狼矛默默放下孩子,将手中的肉和皮子提高一些后状似无意般开口:“今晚吃什么?今天运气好,打了好几种肉,皮子也鞣过一遍了。我剥的时候仔细的很,皮子都是一整块一整块的。你看这张皮子是不是可以给孩子们缝个小袄?就巫曦穿的那种,包住胳膊的。我看好些紫貂兽已经穿上鼠皮做的袄了。”

    狼瓒转过身来,虽然有些困惑狼矛今天怎么一反常态对她和孩子嘘寒问暖,但也明白这是在变相地求和,自己也就给了个台阶:“你想吃什么?家里还有不少米,熬肉粥也可以,问巫曦要点蜂蜜烤着吃也可以。这张皮子是挺合适的,就是可惜只够给一只狼崽做。要不我拆一下,做成围脖的话其他孩子也都能穿了。”

    狼矛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拍拍胸脯笑道:“不用。就给孩子们做袄吧,袄子穿着要比围脖暖和多了不是?皮子不是问题,有了弓箭之后打猎可方便多了,现在基本上每天都能打到一两只老鼠、兔子一类体型小的野兽。过两天我和狼矛再去远处狩猎个两三次,到时候要是运气好,打个鹿回来剥了皮子给你也做一件袄,这样就算呆在外面也不冷了。”

    狼瓒露出了冷战多日以来第一个真情实意的笑容。

    傍晚,狼瓒一家人围在一个小篝火旁边一边烤肉一边喝粥。几个小孩子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敏锐地感受到了今天的氛围不同以往,知道姆姆帕帕和好了,高兴的拉着手围着篝火又唱又跳。

    喜悦的氛围把狼瓒也醺的轻飘飘的,让她像往常那样温声关心起伴侣起来:“要不少去打一次猎吧,其实我也不是很需要鹿皮袄,鼠皮子就足够暖和了。快要下雪了,天气越来越冷了。出去一次好几天都得呆在林子里,要把身子冻坏了,少去一次巫曦也能体谅的。”

    狼矛受用地点点头:“我知道。巫曦和善,只要开口的话肯定同意让我们早点休息。只是现在还没冷到那个程度,再加上这些天我日日练习,到今天已经可以准确射中任何百步内的活物了。要是我和狼胡弓和矛配合着狩猎,打到的猎物肯定比以前那样多。再说了,多打一些部落的食物也充足一些嘛。”

    狼瓒稍稍吃了一惊,之前提到巫曦狼矛还表现的有些抵抗和不喜欢,怎么今天居然对巫曦大为改观了?还是说,狼矛是为了修复她们的关系才故意在她面前说巫曦的好话?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起码狼瓒和狼胡目前对巫曦的态度明面上是一致的。

    家庭嘛,有些事就是稀里糊涂着过的。

    狼瓒也没多想,拨了拨柴火将火烧旺一些驱散天黑后以后从地里升上来的寒气:“也好,那你自己注意安全。对了,紫貂兽们把我们的洞穴也挖好了。明天或者后天,咱们抽个时间赶紧收拾一下,把东西搬到洞穴里吧,毕竟咱们家的东西是最多的。咱们家这回分到两个洞穴呢,今天我去看了一下,两个洞穴都挖的又大又敞亮,好住的很。”

    “挖的这么快吗?”狼矛嘀咕了一句,“她们不是总共才十一只吗?还有三个小孩儿白天在我这学射箭呢。我记得还有两个怀着小崽的,肚子都挺大了吧,估计也干不了多少活。这么算的话也就只有四只兔兽能干活啊,还是说她们晚上不睡觉还在干活?”

    “对。”狼瓒仰着头回忆道:“我起夜的时候还经常听到她们那边有刨土的声音。光四只兔兽,又要抓鱼、又要修她们的洞穴,又要给咱们修洞穴,连那几个小孩子也没闲着一天。”

    狼矛点着头回应:“这真是拼了命了。天天这么累也没偷工减料,把给咱们的洞穴修的这么好。要我说,兔兽要是没被抓走的话,现在说不定发展的比灰狼部落都要好了。”

    狼瓒眉毛一跳,认真地拿眼神描摹着伴侣的脸庞:“对了,前些天兔刈过来请我过去帮忙呢,说是再有一个月兔松就要生产了,另外一只也差不了多长时间。”

    感受到伴侣的视线,狼矛暗暗使劲,肌肉膨起,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强壮:“嗯。怎么了,是草药不够用了吗?不够的话我和狼胡狩猎的时候帮你留意着。”

    狼瓒摇摇头:“草药够用。她们生产的时间倒也巧得很,现在给紫貂部落的药还没打理好,到了那两只兔兽生产那几天,正好紫貂部落的药全部打理完了,我也闲下来了,不过那会雪也下下来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要不你教教我怎么用弓吧。我要是学会了,没事儿的时候也能像以前没生孩子那会跟你一起打猎呢。”

    狼矛一怔,扭过头露出个不太自然的笑来:“倒也不急,咱们这一时半会也用不上弓。你看,马上要下雪了,野兽都钻回洞里冬眠去了。一开春也不是狩猎的好时候,野兽崽子还没长大,再说了你还要种地。夏天才是真正打猎的好时候呢,到那会再练也不迟呀!”

    “而且现在也没那么多弓可以拿来练,巫曦已经忙了快一个月了,再赶着可别把巫曦累坏了!”

    大伙儿基本上都吃完了晚饭回洞里了,狼瓒没再添柴,凝视着跳动的越来越小的火苗不说话了。

    夜深了,大部分人都睡熟了,狼矛也不例外,甚至因为白天耗费了大量的体力,正在轻轻地打着呼。

    狼瓒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她一直在想一个问题,狼矛到底怎么了。

    她还记得冷战那一天狼矛说过的每一句话,但那些话与他今天说出来的话简直自相矛盾。那天他表现的很冷漠,厌恶巫曦、漠视兔兽的苦难,甚至愚蠢地认为孩子们在灰狼部落才会有更好的未来。

    狼瓒一直不理解狼矛那天为什么突然那样。以前在灰狼部落的时候,狼矛明明是个友善又很有责任心的狼兽,知道队里的鸦兽分到的粮食比狼兽少,还会去跟狼牙理论,磨破嘴皮子也要把少给的粮食讨回来。

    但刚刚的言语之间,狼矛似乎又恢复成她所熟知的那个众口交赞的伴侣,尽职尽责,对弱小富有同情心,爱护伴侣和孩子。

    那天狼矛的生气是真实的,今天说出来的话似乎也不像是假的。

    到底从哪开始不对的?

    狼瓒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从头开始想。

    上次狼矛一直在强调灰狼部落比这里更好,想要回到灰狼部落。

    灰狼部落有什么好的呢?粮食充足,也不用怕过不了冬。

    难道狼矛是因为河流快要结冰了,家里好几张嘴要吃饭,在这里过冬粮食压力太大了,实在扛不住了才那样发泄情绪的吗?

    也不无道理。灰狼部落附近野兽很多,狼矛作为狩猎队的队长,手底下队员多,大家一起出发打到的猎物也很多,而且狼瓒还在屋后面开了一大片地。即便有什么意外,她们还有很邻居,数量众多的邻居也是她们坚强的后盾。

    如果是因为这个,狼瓒倒也可以理解。

    那今晚为什么她一提学射箭,他就推三阻四的呢?

    要是真的因为吃食的问题压力太大,她也学射箭,不是正好能帮家里分担一部分粮食压力吗?

    难道他还有什么顾虑吗?

    再想想、再想想。今天狼矛又是从哪开始不对劲的?

    好像是她说草药处理完了之后。

    这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一时半会想不通,狼瓒掀开帘子先去方便。只是没想到刚解决完准备往回走,在半路与一只小貂兽撞了个满怀。

    小貂兽摔了个屁股墩,“哎哟哎哟”地叫唤着,被狼瓒扶起来的第一件事却不是检查屁股有没有摔成八瓣,而是慌里慌张地把地上的一把短弓抱在怀里一寸寸地仔细检查。

    狼瓒疑道:“你这是……?”

    精心缝制的弓袋的确起到了一定的保护作用,起码小貂兽的神色肉眼可见的没那么慌张了。下一秒小貂兽便亲亲热热地抱住狼瓒的胳膊撒娇道:“狼姆姆,好姆姆!求求你别说出去!大矛射箭实在是太威风了,我也想变得像大矛那样厉害!但是白天训练的时候根本轮不到我,我实在太着急了才偷偷拿出来自己练。我再也不敢了,我、我现在就还回去!姆姆一定要帮我保密呀!”

    狼瓒胡乱点点头,都没听清小貂兽后面说了些什么,便失魂落魄地往家里走。

    威风。

    原来是因为这个。狼矛想回灰狼部落,是因为在灰狼部落里面,他是“大矛”,是狩猎队的队长,手下管着那么多队员,多么威风呀。而到了这边之后再也没那么多队员可以支配,威风不起来了。

    而她在灰狼部落时只是一个照料农田的农民。

    来到这里之后,巫曦叫她捕鱼,尤其是让她负责草药,受到了紫貂兽们的敬佩,也短暂地威风了一把。

    哦,所以狼矛不愿意教她弓箭,是怕她抢了他的威风吗?

    之前他讨厌巫曦,是因为巫曦给她派了那么多涨威风的活儿,却把他晾在一边;现在对巫曦态度的转变,是因为巫曦也给他派了活儿,把弓箭给了他,让他又威风起来了吗?

    那当时对兔兽的看法那么扭曲,也只是因为他心里别扭才故意口出恶语?

    幼稚、愚蠢。

    现在狼矛是在忮忌她吗?之前那些话根本不是家庭食物压力太大才说的气话,而是因为忮忌她比他更威风?

    狼矛只是因为没了威风就忮忌成这样,可当时她怀孕生下狼琼之后,在她照顾狼琼和狼矛来照顾狼琼之间选择退让,自己来照顾幼子,直到后面生下一连串的孩子,她为什么没有因为丢了威风而忮忌呢?

    难道她和狼矛的威风是此消彼长的吗?难道就不能两个都威风吗?为什么要为了个威风拼的你死我活?

    她们不是亲密无间的家庭吗?为什么家庭成员之间还会互相忮忌呢?家庭成员之间不是应该互相扶持的吗?

    狼矛这样打压自己,甚至因为忮忌而说出回到灰狼部落,弃孩子们与不顾,难道是因为他从来没把她和孩子们当作至亲?

    狼矛背弃了家庭。狼瓒忽然意识到,狼矛已经不再适合呆在她们的家庭中了。

    那把弓静静地躺在帐篷另一边,即便在睡梦中,狼矛都面朝着那把弓。

    狼瓒悄悄地走,跨过孩子们,跨过狼矛的身体,脱下弓袋,绕上弓弦,挽弓搭箭,将箭头对准了狼矛。木制的弓体受了过量的力,不堪重负地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可是,狼矛离开之后,她又该去哪寻找新的家庭呢?

    狼矛忽地从梦中惊醒,一手下意识按在弓箭上。还好,弓箭还在,伴侣和孩子们睡的很熟,刚刚睡梦中那奇怪的声响似乎只是被雪压弯的枝条猛地回弹发出的声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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