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那锦衣卫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裕华终于得了理暂且饶人,只见他不慌不忙地叹了口气,做足了惋惜的模样,这才慢吞吞地说道:“虽然不清楚陆娘子缘何在衣食无忧的情况下被迫离开,但事已至此,还望各位大人放下架子,好好寻一寻陆娘子。她毕竟是女子,脚程不快,怕是走不远,只是各位大人莫忘了慈悲心怀,别对陆娘子动粗才好。”

    锦衣卫咬牙道:“我已派人四处寻找,只是这庙里多小路暗径,裕华主持既然心怀慈悲,那便派些人手来一同寻人。不然,届时陛下怪罪下来,您怕也是难辞其咎。”

    两人交锋之际,林氏的视线已经在屋内扫了一圈,又趁着无人在意,转而向后退了两步,出了房门。

    这寺庙毕竟曾经鼎盛过,院落的地面都铺了砖石路,近来虽说频频落雨,来往的行人却终究没能在地面上留下过多的痕迹,兼之锦衣卫和沙弥的来回奔跑,怕是留下痕迹都被覆盖了。

    林氏今日一行,因有了破罐破摔的念头,故而对千山寺的地形和布局做了详细的了解,她相信陆元珍也不会打没有把握的仗。

    既然决定要逃,那自然是做足了功夫才行动的。

    既如此,朝南下山的路便成了下下之选。

    虽然下山的路经过人工开凿,还铺了沙泥,行动不容易受限,可正因为路径清晰,才更容易被锦衣卫的人抓到。

    林氏想明白这一点后,漫步在院子里兜了个圈子,眼见着里头的争执告一段落,几个随行的沙弥与临时收到命令赶来的锦衣卫两人一组,似要开始铺开搜寻,林氏当机立断,高声喊道。

    “你们快来瞧啊!陆娘子在这里!”

    这话像热水进了油锅,当即将所有人的视线给拉扯了过来,连同里头绷着脸端着架子的锦衣卫领头人也跟着快步冲了出来。

    “在哪里?!”

    林氏如今站在朝南的院门附近,院子的边缘种了一圈的或高或低的树植,另陪衬了十来棵菊花丛。

    虽然时日不对没有花影,却也鲜绿可人,能想见届时秋季的盛景,可即使这会儿再繁茂,却也绝不可能藏下一个人的。

    “您过来瞧一瞧这儿!”

    林氏只当看不见对方淬毒似的眼神,指着那丛绿荫喊道。

    那人快步走来,目光骤然一凝,伸手将绿荫之中的一抹淡蓝色给拉扯出来。

    那是一块巴掌大的帕子,角落里还绣着精美的双面绣,一面鸟雀栖息在枝桠上,再一翻,鸟雀早已翩然飞起,飞出娟布之外,只余留下半个身子,能看出张开的翅羽和紧贴着身躯的爪子,周身的蓄势待发栩栩如生,更重要的是,落款处似乎还有个陆字。

    “是陆氏的帕子?”

    锦衣卫之中有人探头一瞧,低声惊呼道。

    林氏退到一旁,听到这话也并不添油加醋。

    人们总是更偏向于自己的猜想,却并不在意这猜想是否是旁人赋予的。

    那人捏着那方帕子,视线刺向敞开的院门:“这是下山的路?”

    一处院落有四扇院门,各通向东南西北,取通达四方之意。

    裕华被簇拥着上前,闻言只轻轻点了点头,但这示意就像是点着了最后一簇火光,登时让所有人都为之亢奋起来。

    “看来陆娘子不管是否是被人挟持,都指着离开这千山寺呢!”

    “肯定走不远!大人,锖虎和白凤正是负责下山的搜寻,这会儿是否要给他们加派人手?”

    领头那人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当心调虎离山之计。陆娘子的确重要,可最重要的还是皇上。你们几人回皇上所在的青竹院,我另外调配其他方向的人手赶过去。”

    队伍聚合又散开,迅速抓准了自己的位置,某种程度上的确是做到了快准狠。

    可惜了。

    “你。”林氏正尽可能地淡出众人视线之际,却见那领头的家伙捏着那帕子,指着她问道,“你认识陆娘子?又是如何识得这帕子的?”

    林氏心中暗骂这贼头的警戒,面上却还是那般微笑拂面的可亲模样:“陆娘子与我是同乡。她参加锦绣会那会儿我还去观赛过呢!当时她绣的正是这双面的技艺,也是绣的画眉。”

    事实上,这并不是真正的双面绣,是锦泾镇的绣娘们仿着陆元珍的手艺与她留在天蜀绣庄的图样给制出来的,内行人就会发现这两面的绣样并不是重叠的,与真正的双面绣技艺相比,还是略显粗糙些。

    另外,因着这是陆氏的手艺,绣娘们除了在绣面上留下所在的绣庄标识之外,部分还会留下个陆字,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卖点了。

    林氏因着与陆元珍的喜爱,这阵子身边大大小小的绣品都换成了双面绣的,倒也是阴差阳错地赶了次新风尚了。

    那人一双利眼直直地盯着林氏,看不出是否买账,只又问道:“你如何会跑到这来找帕子?”

    林氏笑了:“我如何是专门到这儿来找帕子的?我可不是裕华主持这样的大师,怎么可能未卜先知?”

    “你们刚刚那阵仗,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也不好插嘴,就在这院子里溜达溜达,等着主持带我回去呢,结果便在这里见到了这帕子。这料子可是个稀奇货,别看它小,至少值个五两银子呢。”

    林氏将她生意人的一面暴露无遗,但也只有将这一切归咎于因利起意,自大的人反而更容易带着蔑视的眼光接受这‘俗人’的说辞。

    这头林氏尽力周旋着,甚至乐于这样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另一头的林秀才则在马车兜了个圈子后,终于与宁亭钰汇合。

    “中毒了?!”

    宁亭钰听到这话,当即就要冲到千山寺内,却被林秀才拦了一记。

    他身子虚弱,多亏了吴喜帮了一把,不然还差点被带倒在地。

    “这必然是陆娘子的计谋。你要相信我娘,更该相信陆娘子的能力。”

    林秀才颤巍巍地说着,在吴喜的搀扶下坐了下来。

    宁亭钰皱眉望向山顶隐约露出的寺庙飞檐,强制压下自己的担忧,试着跳脱这惊恐分析现状。

    眼下有三方势力围拢着元珍。一方面,皇上盼着元珍能够真的绣出一副曹氏的绣画好达成通冥勾魂的效果,不可能现在就对元珍下手,而另一方面,弘玉翁主虽说并不清楚是否真的相信元珍那玄乎的本事,但她却是指着陆元珍待在千山寺,牵住皇上回宫的念头与其原本就对政事所剩无几的注意力,更不可能在这时杀死元珍。

    剩下的一方,则是他们这群盼着能让元珍解困的帮手,他们自然也不可能对元珍下手了。

    难道当真如林氏所言,这中毒之事为假?

    宁亭钰不敢赌,可眼下时间差最是关键,他不得不赌一把。

    “朱胜,这林子里的标记你确定都弄好了?”

    一旁不敢吭声的朱胜这会儿连连点头:“我带着人漫山跑,指定没遗漏。”都好几晚没有个好觉睡了。

    但这关头,朱胜也知晓不能随意埋怨。

    没见到宁亭钰难得露出的狠厉模样吗?

    怕是这会儿谁敢逆毛摸,都少不得掉层皮。

    哦,不对,陆娘子就没关系,甚至于陆娘子要是这会儿现身,别说逆毛摸了,摸完打几下都没事。

    朱胜心里想着自个儿的小九九,却听宁亭钰继续吩咐道:“吴喜,你带人往第一条路走。魏迁,林城带人去第二条路……”

    陆元珍当初让吴喜安排路上补给时,便给了吴喜四条从千山寺出发的路线,如今正好顺着这四条路寻找,势必能与她汇合!

    吴喜当即点头,二话不说便带着原先分配给他的人冲了出去。

    他们身上穿着山下挑担子的苦力衣裳,灰扑扑且备受磨损的旧料子,满脸晒得蜡红,露出来的胳膊精壮有力,在这位于无念山上的千山寺附近,却是并不起眼。

    起先吴喜的确是在陆元珍给予选择后带着银钱离开了都城,可连夜的噩梦和飘然无法安定下来的心境,终究让他赶回了都城。

    只可惜他赶回来时,陆元珍早已随着圣驾进了千山寺,再想与她取得联系或是进入千山寺,便成了件登天的难事。

    吴喜左思右想之后,选择找宁亭钰投诚。

    他虽然不是个如何精明的人,在感情上更算得上是个榆木脑袋,但宁亭钰对陆元珍几乎不加掩饰的爱慕和讨好,他还是看在眼里的。

    此人能在东家还未曾发迹之前便如此相待,多少有几分真心。

    吴喜赌对了,而如今,便是掀开盖碗,瞧那赌盘之时!

    .

    陆元珍的确没有走下山的路,可与宁亭钰等人所想的不同,她也没有选择走原先计划好的四条路线,或者该说,那四条路本是她给有心打探并试图追踪她的人所准备的。

    “东家!这……”

    荷花跟着陆元珍穿过一个院落,爬窗进了两个空置的屋子,又钻了个狗洞,蹬墙进了一处花圃,在陆元珍的指点下开始在某棵茂盛的榕树下用簪子刨土,竟真给刨出个小包裹出来。

    眼见着荷花心中的疑惑几乎要满溢出来了,陆元珍终于在百忙之中抽空解答道。

    “这都是我提前让人备下的。那时候陛下还没来千山寺呢,比起现在这寺里的戒备,那时候的千山寺实在是门可罗雀。”倒是方便她的行事了。

    既然陆元珍早在弘玉翁主落下网之前就先一步知晓了这网将要落下之地,那她自然不可能什么准备都不做便顺着弘玉的要求走。

    她甚至刚来到都城没多久便开始了对千山寺的探索,只是荷花到底是她贴身的伙伴,她的行动不得不避开荷花。

    毕竟要是带上荷花行动的话,那对暗处的窥探而言,实在是太明显了,几乎一下子就能定位她的所在,无奈之下,陆元珍只能瞒着荷花,在夜里出门。

    除了同那些市井之徒出钱买千山寺的布局,大到厢房中居住的人物,小到未来得及补上的狗洞和相对而言较为低矮的院墙,还有每棵树每簇花草的布局,都随着信息量的增加和比对,而精确到了可控范围内,因此即使只来过千山寺一次,但陆元珍对这里却算得上是熟门熟路了。

    荷花不理解,但她心里清楚,陆元珍所有明里暗里的准备,正是陆元珍可靠的凭证。

    她信任陆元珍,正如同陆元珍相信她,并愿意带着她这个累赘逃离这里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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