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漪顿觉被泼了一盆冷水。

    分明离得几丈远,那只浸血的鞋却恍若就在脚边。

    那血甚至还带着凌霜的体温,从脚尖一丝丝缠入她的身体。

    血腥满溢,悸得她牙齿打颤。

    雪漪脊背僵硬,紧紧靠在粗糙的树干上。

    她抬起双手捂住口鼻,直到再听不到脚步声,才就着树干瘫软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她躲在树后,没有看到男人投来的阴冷目光和暂顿的脚步。

    垣墙倾逼,将她锁于树间。

    她闭上眼,仿佛能看见月色隐隐,在墙上投落莹莹。

    一只手撑在地面,脚下一方泥土摒去柔软温软,变得冰冷如刀,直刺骨髓。

    狭窄夹道骤然宽阔豁亮,一人自窗外步入殿前,身体被月光迎出一道阴影,风雅颀长。

    月白衣摆经历了无情冷冽的漫漫冰玉砖道,自宇文雩足下跨越到雪漪膝前。

    逆月的华泽将他的轮廓映得更加冷峻,她抬头,见他一抿唇,自鼻翼到下巴的轮廓,毅如刀削。

    他向着雪漪走近,一步一步,几未闻声,如月光降临般卓荦不群,却编织出巨大的阴影,将雪漪裹挟其中。

    驻足之处,离她仅几步之遥,却有盈盈月色,似缤纷落英。

    雪漪望他,琥珀色的桃花眼低头一弯,倒映出她的身影,一片冰莹澄澈,如沃冰雪。

    宇文雩屈身一揽,让雪漪倚坐于他臂弯之上。

    月光将他颊畔的风华抖落在猩红披风之上,晕出一阵溶溶的暖意。

    他声音宽厚,熨暖人心:“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雪漪看着纸上“灼华”封号,往日盈盈笑意不再,却在抬头见到来人之时,眼中泛起潋滟流波。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宇文雩微微一笑,如同春风化雨,“阿漪,从今往后,你便唤我王兄。”

    “雪漪不想当公主!”

    稚嫩的声音随年长愈发清冽,雪漪挣扎着从他手臂上下来,变成了宇文漪。

    方寸之间,垂发髫年出落得亭亭玉立,一身雪白的披风再遮不住她的双腿,脚尖蜷缩隐入浓浓沉雾间,汤泉暖暖,自足尖升起,耳边隐约泛起水声靡靡。

    宇文雩望向她,声音仍带着餍足后的嘶哑,嘴边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十年前,我放任向狄屠尽冰默子民,你可曾怨我?”

    血色火光自宇文雩眼里流出,化作身后满山遍野染血的杜鹃花。

    一夜辗转,皆是噩梦。

    雪漪醒来,像是失了魂一样,在及笄礼上频频出错。

    直到典礼结束,一双琥珀色的桃花眼映入眼中,雪漪才回过神:“见过王兄。”

    宇文雩目光沉沉,看她的眼神与往日有几分不同:“阿漪如此魂不守舍,可是昨夜没睡好?”

    脑中蓦然掠过昨夜的癫狂画面,还有关于冰默破国的言论,雪漪面色一红,再无法直视于他。

    宇文雩抬手,雪漪微微侧首,躲过他的触碰。

    滚圆莹润的北珠耳珰在垂落颊边,细滑冰凉刺入未愈的耳洞,坠得雪漪耳垂发麻。

    指尖顺着耳坠攀上耳垂,轻柔把玩:“从今天起,灼华公主便是整个曜辰最尊贵的女子,放眼天下,无人可与你相匹。”

    宇文雩松开她的耳垂,欺近一步,宽厚温润的声音透着低沉蛊惑:“阿漪心中可有钟意之人?”

    温热流入耳畔,胸中震颤不已,雪漪没由来地生出几分慌乱,在他再度开口前,右手握拳置于胸口,躬身后退一步,对宇文雩行伏跪之礼。

    “王兄,雪漪愿自请去天胤和亲,平息两国纷争。”

    宇文雩闻言,温和的面容冷淡下来。他越过雪漪,走到案前,又恢复了浅淡的笑意。

    “阿漪的字写得越发好了,你说,究竟要花费多少心思,才能临摹得如此相似?”

    雪漪初入曜辰时,第一次由宇文雩手把手握着下笔,描摹的便是他的字迹。

    自此每一次顿笔停默,都带着他的痕迹。

    原来她的心绪,他早就看在眼里,只是引而不发,等待时机一击击破。

    他曾如神祇一般,踏着月色而来,将她带离血流成河的冰默。

    若非昨夜窃闻听他亲口承认,她根本不会相信,那个被她奉为圭臬的恩人,会是的让她国破家亡的罪魁祸首。

    鲛脂莲华灯焰焰长明,照彻徵声殿幔帐重重。

    雪漪一袭盛装伏跪眼下,面容分明妖冶昳丽,却因含冰沃雪的眉目,教人不忍亵渎。

    宇文雩垂眼,见她雪白面容愈发明艳,颊畔红晕比铅华惑人,不由跨步上前,弯身将她横抱而起。

    “得圣女者得天下,这天下是本王的,你也是,天胤别想染指半分。”

    雪漪听出了宇文雩言外之意,眸光一颤,推拒着从他怀里下来。

    “王兄,王兄……不可以!”

    宇文雩未想过雪漪的抗拒会如此激烈,一时没将人揽住。

    他看着一身猩红拨开一层又一层的幔帐,朝着殿外跑去,桃花眼里露出鹰隼猎捕时的兴味。

    奋力拉开门,脚步一踏出门槛,一柄嵌满宝石的金刀横立眼前,雪漪抬头,对上一双乌黑的眼睛。

    “公主殿下?”

    执岚一怔,听殿内传来宇文雩的声音,只让他将人堵住,守在殿外不让任何人靠近。

    身后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眼前是向狄送来王主身边的眼线,雪漪望向执岚,央求道:“放我走,放我走!”

    执岚拦在门前,低声道:“公主是陛下最宠爱的王妹,陛下定不会为难公主,您回去吧。”

    “若你的救命恩人同你有灭族之恨,你还会觉得此人可亲可敬吗?”雪漪上前一步,拔剑出鞘,指向执岚,“不要拦我,否则我就杀了你!”

    她双手举刀已是费力,还强撑着擎起,泪水洗落铅华,一双眼睛盛满碎雪,单薄却坚定。

    执岚垂睫,掩去眼中讳莫与不忍,赶在宇文雩抵达之前扬鞘收刀,将雪漪反手一擒,推入殿内。

    殿门在身后关上,雪漪对上宇文雩,那双琥珀色的桃花眼已剥去温暖宽厚的假象,变得凶狠而锐利。

    他看向她的目光凛冽,如同饥饿良久的猎鹰,正摩拳擦掌,对眼下垂死挣扎的猎物蓄势待发。

    执岚听到殿内传来挣扎声,手指顶上刀柄,最终收回,紧紧握住刀鞘,手背青筋被风雪吹冻发紫。

    未几,挣扎声顿止,他望向殿内,一道身影拨开重重幔帐,朝门外走来。

    执岚推开门,见到一身鲜红的雪漪。

    华丽的妆发凌乱不堪,深深浅浅的红色印在本就艳丽的鲛绡上,如杜鹃花鲜妍绽放。

    雪漪见到执岚,双腿一软,跌坐在门前。

    她掌心发颤,紧紧攥着血光透亮的匕首,眼中带着三分痛楚三分茫然:“他,是不是死了?”

    执岚关上殿门,挥刀斩落殿内数重幔帐,宇文雩脉息皆无,被困在零落的轻纱之间,血液缓缓留出,泛着诡异的黑色。

    执岚夺过自己塞进她手中的匕首,用幔帐拭尽血迹,旋即暗灭鲛脂,低声道:“殿下换一身衣衫,一刻钟后王庭换防,您径直往北走,今夜从未离开过长宁殿。”

    窸窣声在暗夜里响起,雪漪换好衣裳,问道:“那你呢?”

    “今夜陛下高兴,醉酒走错宫殿遇刺身亡,我身负重伤,让刺客逃之夭夭。”

    “……为什么?”

    “若我的伯乐同我有灭族之仇,我也会做出和公主殿下一样的选择。”

    执岚虽是出自向狄麾下,却是宇文雩钦点到身侧随侍。

    雪漪想到他暗如夜色的眼睛,一滴泪水无声落下。原来宇文雩手上沾染的不仅是冰默的血,还有天胤。

    “可护驾不力也是死罪……你必须和我一起走。”

    寒光一闪,忽闻一声闷哼,鲜热的血腥味在暗幕中显得愈发浓重。

    “公主不必自责,自古忠孝难全,身而为人,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执岚推开她的手腕,拿走她手上的药瓶,塞上瓶塞。顿了顿,又拿出一袋豆菽,递到雪漪手里。

    “我有个妹妹叫执嫣,此事平息后,请公主将这个交给她。若有机会,请公主放她回家。”

    风雪呼啸,寒意扑面,钻入衣摆,刺痛却莫名令人安心。

    雪漪一刻不停,跑入长宁殿已是大汗淋漓。阖上殿门,才觉出此间昏暗异常。

    喘息之间,浓重的血腥味灌入鼻尖,雪漪摸索到案前,颤着手意欲掌灯,乍见寒光一闪,映出雪皊的眼睛,血丝遍布,哀痛凄厉。

    雪漪后退一步,脚下被什么一绊,手心触摸到柔软的身体。

    “快……走……”

    雪漪听到雪魄的声音,她已奄奄一息,双手竭力将她往殿外推。

    “阿姐……阿姐!”

    “走?走去哪里?宇文雩不会让她走的……我逃不掉,她也逃不掉!迟早有一天,她会和我一样,成为他的玩物,成为你助纣为虐的帮凶!得圣女者得天下,哈哈哈哈……”

    尖锐的笑声刺得雪漪打起寒噤,雪皊笑了许久,声音逐渐变得哀戚,直到最后泣不成声。

    “什么盛世明君,什么冰默祭司,什么冰默圣女,他骗我,你也骗我,你们都骗我……我就是你们用来沽名钓誉的工具!姐姐,你怎么忍心如此对待自己的亲妹妹……”

    雪皊霍然越过几案,直朝雪漪走来。手中匕首泛着寒光,上面血迹隐隐,还带着未散的体温。

    雪漪想要起身,腿脚却不听使唤,直陷入无可奈何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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